弗兰德斯公路作品赏析
重复叙述
小说中事件与叙事有四种频率关系:1,事件发生一次,叙事只有一次;2.事件发生了很多次,叙事一直在分叙事。3.事件发生了许多次,叙述只是一个摘要叙述;4.事件只发生一次,但叙述却重复多次。由主人公乔治凌乱而重复的意识构成的小说《弗兰德斯公路》充满了重复的叙述:乔治等四人行进在弗兰德斯平原的公路上;德·雷舍克之死的重演;孔雀纱窗的重复;乔治参军前与父亲谈话的重复;战后乔治和科瑞娜过夜的重演...在所有这些重复的叙述中,最重要的无疑是贯穿全书的溃败之路上的四个骑兵的形象和战后乔治和科瑞娜的留宿,它们分别在书中出现了五次。为了分析方便,将《溃败路上的四个骑兵形象》的重复简要概括如下:
a、自从他的骑兵(德·雷舍克)减少到只有我们四个人(他的骑兵几乎等于全团最后剩下的兵力,可能还有少数骑兵分散在旷野),他可以说是摆脱和免除了军官的职务,从此解放了。.....在这一切的瓦解中,似乎不是一支军队而是整个世界,这既是物质的现实也是精神的体现(也许是睡眠不足,除了在马背上,我们实际上已经十天没睡了)。它在瓦解,化为粉末和流水,回归虚无。
b、此时的他(乔治)似乎总是看到像人体模特一样僵硬的上半身,瘦骨嶙峋而冷漠,微微摇着马往前走...这个上半身的背后是清晰的战争背景。
c、我们尽力想象我们四个人和影子一起在地球表面移动,他们走的方向相反...四名骑兵官兵不停地往前走,穿过牧场、果园、红砖房,像被树篱围起来的岛屿。.....四个骑兵和五匹梦游马,没有前进,而是抬脚原地放下,实际上在公路上纹丝不动。战斗示意图,广阔的土地,草原和树林在他们下面或周围缓缓移动。
d,我们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石膏碎片里,在这个城市里,除了这个悲惨的蚂蚁队伍,什么都没有。我们四个人都骑着坏马。
e,也许我在光天化日之下睡着了,也许我一直在睡觉,但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五匹马单调的蹄声中颤抖。这些马的影子不按同一节奏移动,于是马的蹄声相互交替,你追我赶,相互重叠,有时融合在一起,仿佛只有一匹马在行走,但后来又分开,又解体,似乎又开始互相追逐。
以上五段都描述了同一个场景:德·雷舍克、乔治、伊格莱西亚、布鲁姆四个法国骑兵,似乎在溃败的道路上无休止地行进。第一段出现在小说开头之后不久,第五段出现在小说结尾附近,也就是说这一场景的重复贯穿了整部小说。毫无疑问,这是《佛兰德斯公路》中最基本的意象之一,就像音乐的主题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就小说的对象而言,这种重复体现了西蒙的艺术真实观,即心理真实:我们对事物的感受和记忆——即事物对我们的真实面貌——存在于我们的心理或意识中,而意识本身的流动总是以自由联想、时空逻辑缺失和杂乱重复为特征。正如小说主人公乔治的感受,“这一切只是存在于我们心中”。但上述重复场景的意义不仅在于体现作者的心理真实观,还在于被反复用作战争意象。就像雨夜行军的噪音“最终混淆了乔治头脑中的战争概念”一样,他和另外三名骑兵在溃败的道路上无休止行军的场景也与战争的背景混淆了。而且,因为是溃败途中的场景,所以凸显和加深了战争带给人们内心的荒谬和虚无感,正如乔治内心的话所表达的:“我们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石膏碎片中,在这城市里,除了这悲惨的蚂蚁队伍,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分崩离析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整个世界。它不仅是一种物质现实,也是一种精神表达...它在侵蚀和分裂,变成粉末和流水,回归虚无。”溃败的场景作为一个战争意象,不仅仅是一个个体的场景,更是战争本身的愚蠢、残酷和荒谬的象征:战争摧毁了人们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当这一切都被炮火无情化为粉末的时候,谁能说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在一遍又一遍象征死亡和毁灭的战争意象的重复中,时间的进程消失了,世界的荒谬表象和人类的愚蠢行为被永远定格,仿佛一遍又一遍永不改变的场景。因此,读者不难理解为什么西蒙说小说“不是要表达时间的长短,而是要描绘同时性”。
从具体的表现方式来看,对同一事件的重复叙述并不是简单的重复。以《佛兰德公路》中的五个重复叙述为例。其实每次重复的视角、人称、话语类型都变了。第一段主要讲的是与故事同质的叙述者(乔治)。他谈到了德·雷舍克走向溃败的道路以及溃败带来的虚无感。第二段着重于视觉效果,乔治回忆德·雷谢克和他们另外三个骑兵在俘虏的马车里溃败的路上,基本上只限于描述而不加评论:“他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时,他似乎总会看到像人体模型一样僵硬的上半身,……四个骑手不停地前进,…………”;第三段的重点不在于视角,而在于一个不同于故事的叙述者的描述和论述:“他们不可能完全是士兵,因为他们与任何正规军都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如何行动...五匹马在梦游般的步伐中行走,……”;第四段重新安排了与故事同质的叙述者的叙述和讨论,但叙述者变成了第一人称复数:“我们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石膏碎片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个城市里这个悲惨的蚂蚁团队”;最后,第五段虽然继续使用与故事质量相同的内部焦点和叙述者,但焦点和叙述者改为单数,即乔治的内心感受:“...但是,我真的看到了或者以为看到了,或者只是事后的想象,或者是做梦。也许我在光天化日之下睡着了,也许我一直在睡觉,但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五匹马单调的蹄声中颤抖。”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虽然重复叙述的内容是同一个事件,但每次表达的方式都不一样。小说中重复叙事的基本功能是从不同角度、不同方式反复突出某一事件的特征和意义。
在《弗兰德斯高速公路》中,不同时期类似事件的叙述也起到了重复叙述的作用:德·雷舍克的命运总是与他的祖先的命运相对应,他的死因似乎是他祖先死因的翻版;科瑞娜的情欲让我们想起了德·雷舍克的高曾祖母弗吉尼亚的情欲,那是布鲁姆怀上的(虽然怀上了,但功能相同),等等。这些对比叙事中所描述的人物和事件非常相似,仿佛是不同时代的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因此,它们在更大程度上可以被视为重复叙事。
图像叙事
一,叙事艺术的表层结构
小说《佛兰德公路》如同快镜摄影,其创作深受法国印象派大师塞尚的影响。不同于摄影和绘画,小说一直被认为是时间的艺术。西蒙试图在《时间的艺术》中为读者开辟一个空间视界,在时间轴上重新连接零散的空间意象,实现意象的叙事功能。图像叙事的本质,归根结底是空间时间化。从文本表面来看,这是通过《弗兰德斯高速公路》中单个意象的描写和多个意象之间的传递来实现的。
1,单个图像描述
传统小说研究认为,小说中的景物机制主要反映人的生活,而在《弗兰德斯高速公路》中,人物只是成为表达某种情绪、情感和意识活动的“临时道具”,导致以人物命运为主线的叙事被切断,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影像和凌乱的场景。在书的前15页,弗兰德斯公路把涉及到的几个人物的始末解释的很清楚,之后的整本书只是对前15页的拓展和深化。据初步统计,弗兰德斯公路由90个长短不一的片段组成,包括大溃败的场景、吵架聊天的场景、战争的场景、死亡的恐怖、饥寒交迫的折磨、纱窗后的女人等。西蒙用文字来描绘场景,就像用油画颜料画画一样,有的构图清晰,形象生动;有的色彩丰富,对比强烈;一些色彩多样,支离破碎的。正如西蒙在演讲中所说,恰恰相反,他完全相信普鲁斯特从“铺垫”开始的意识的自然飞跃,因为“它符合事物的感觉”,相比那些让故事中的人物相遇过于巧合或错失机会的天意安排。西蒙的激情是对“铺路石”的描写,它和摄影一样,在用文字编织的画布上凝固了一组乔治战败的场景。
2.图像之间的传输
单个图像的描述并不是西蒙独有的。在许多自然主义作家那里,这种描述甚至更加详细和冗长。《弗兰德斯公路》的魅力在于在时间轴上绘制出每一个影像的空间地图,从而使它们具有叙事功能。这也是人们经常称赞的巴洛克式回转结构。比如小说第一章,乔治和布鲁姆在一个雨夜来到谷仓,作者描述了一个疲惫的士兵休息一会儿的场景。在乔治幻想的牵引下,作者接着描述了乔治和一个女人做爱的场景,然后乔治在雨声的提醒下回到了谷仓。在《弗兰德斯公路》中,除了画面之间的交替移动,还有小画面和大画面的切换,也就是影片中远近场景的切换。有典型的赛马场景,从整个马场到看台,到赛手的准备,到赛马开始后观众通过望远镜看到的赛马场景,最后到马场。每一个画面都是活的,原线性结构被作者打乱,让读者从多个角度看到赛马的过程而不被打乱。另一个典型的转换发生在另一个以谷仓为背景的故事中。起初,乔治和布鲁姆在雨中聊天,而德·雷舍克和其他人在争吵。至于他们在争论什么,乔治听不到,但那是德·雷舍克脸部的特写。然后,乔治看到了二楼的窗帘,并与布卢姆进行了讨论。最后回到全景,人物各奔东西。
《佛兰德公路》中意象的循环大致是这样的:从意象A到意象B、C、D,最后回到意象A,距离(即意象B、C、D的数量)在西蒙的作品中是短的。下一个循环从B、C、D等图像之一开始,然后回到起点。不同的是,小说中绝对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形象。这种差异恰恰是西蒙形象叙事的丰富性,使得小说的巴洛克式叙事结构成为可能。如果说单个意象的叙事意义在于叙事的空间化和去语境化,那么有序地连接被打乱的意象就是实现叙事的空间化和时间化。这样,作者的创作实现了由以往小说的历时性叙事向* * *的时间性叙事的转变。
二、叙事艺术的深层技巧
《弗兰德斯高速公路》中意象叙事的实现不仅取决于精巧的结构,还取决于作者对各种叙事技巧的运用,而这些都是背后的秘密为意象叙事做出的贡献。
1.在描写中,重复某件事形成的转喻描写是叙事文本的一个片段,插入到这个文本中,其作用是打断叙事。其次,描述的目的是赋予对象特征。记叙文中的描写或多或少会表现出主题意义。基于邻接原则的描写一般称为借代或转喻,而基于相似原则的描写则是隐喻性描写。在小说第三部分开头的叙述中,乔治在战俘营中挨饿和在地上寻找野菜的记忆与他在行军途中在谷仓中爱上一个女人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之所以有这种重叠,是因为在地上爬行的姿势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些性感的爱情,野菜的形状和味道也让他想起了女性身体的某些部位。在这篇叙述中,作者用双关语和暗示性的词语来唤起读者的想象和联想。更微妙的是,在小说中,同样的事物总是作为本体或隐喻反复出现,比如雨、衣柜,它们就像化学反应中的催化剂,帮助实现单幅画面之间的逻辑切换。
这样,读者很容易将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巧妙地联系起来,并使读者想起已经出现的画面,从而使作者实现画面之间的平滑过渡,并给读者在自己的脑海中连接画面的机会,保持叙事的流畅性和相对完整性。
2.不断变换叙事视角。
在小说的开头,德·雷舍克上尉正在读他母亲的来信。我站在队长的对面,我看到马和泥泞的道路走在队长的后面。从泥泞的道路上,我想起了前一天晚上,骑兵瓦克看到了狗啃泥,粉红色的狗嘴,冰冷的白狼牙,咀嚼着黑色的泥土,然后“我”的意识通过联想跳了起来:在这里,小说的叙事视角从“我”的有限视角变成了全知视角,再回到“我”的视角;“我”的联想或记忆于是把叙事视角变成了瓦克的,接着是瓦克视角的狗啃泥特写;最后,随着“我”意识的飞跃,我又回到了“我”的视角。
同样在小说开头,12页之前故事的叙述者是“我”。从后面的章节中,参考12页括号中的解释,似乎“我”乔治在囚车中向同伴布鲁姆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但在18页,第一人称“我”突然变成了第三人称“乔治”。此时乔治从叙事主体变成了叙事客体,还有一个层面:即这一切都是乔治在战后同时向科瑞娜描述的。换句话说,同一个事件和场景被乔治或“我”或作者反复讲述,三者讲述的场景往往有重叠,于是叙述者叙述时的真实环境就成了场景转换的契机,叙事视角的变化就隐含着画面之间的切换。画面之间的流畅是在不断的切换中实现的,重复出现的人或事使相关的画面拼接在一起,完成了意象的叙事功能,于是整部小说就像一幅巨大而复杂的文字画一样呈现在读者面前。
第三,影像叙事的效果
西蒙在演讲中说,“当我面对一张白纸时,我面对的是两件事:一是存在于我心中的复杂的感情、记忆和印象;首先是语言。我试图表达这种混合的词汇,并以一种组织良好的语法来安排单词。单词在这些语法中被浓缩在一起。”“于是我们马上得到了第一个证明:我们从来没有描述(或描写)过开始写作之前发生的事情,而是在写作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出现在写作的时候,不是来自一开始模糊的写作计划和语言之间的矛盾,而是来自两者的紧密结合,产生了一个并不比最初的写作意图丰富多少的结果,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当作者脑海中的影像猛烈地攻击他时,最终的文本是“不是田园诗般简单温柔的爱情,不是曲折的情节和漫长的、有组织的、约定俗成的方式。从一开始就进入剧情,逐渐强化,逐渐发展,和谐合理地上升——被一些不可或缺的停顿和操作失误打断——最终达到一个顶峰。之后,可能会有一个过度。然后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弱化:没有什么是这样的,没有什么是有组织有条理的,没有什么是讲出来的,没有什么是准备好的,没有爱的表达或任何解释,只有这些:几个无声的意象,……”这些意象以“文人画”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改变了他们原本的期待,使读者不得不跟随作者或叙述者的脚步。
《佛兰德斯公路》中的单一意象可以说是空间和时间的切片,是时间和空间在空间形式上的统一。小说中的意象具有不可否认的空间性,但这种空间性最终会通过时间性体现出来,就像一部电影影片中的意象必须通过连续的连接来完成其叙事功能,否则就不能称之为小说。为了使图像这个已经变成空间的时间切片达到叙事的目的,作者必须使其反映或暗示事件的运动,必须将其带回到时间的过程中,这就是巴洛克回转结构的意义。因为影像是时间轴上的空间切片,所以看起来有去语境化的特点,这也是《弗兰德斯公路》读起来容易造成歧义的地方。所以很多图像的叙事功能,很考验作者组织零散材料的能力。意象叙事的无限可能性,是因为它能使之与任何事物相邻,从而使意象具有叙事的可能性。每个人都可以为一张完全陌生的照片还原或重建一个语境,让时间的空间瞬时图像重新进入时间的进程。正是因为人与人的形象重构方式不同,西蒙的小说才让人在阅读过程中充满乐趣。作者用“幻觉”和“期待的视界”来呼吁读者的反应,用其他意象组成一个意象系列,从而重构意象的时间流动。正如西蒙所说,他正在经历他正在创造的东西,图像叙事通过诉诸读者的反应来暗示事件的前因后果,因此读者不仅可以看到事件本身,还可以看到对事件的反应,从而延长了事件的时间进程,有助于叙事效果的形成。这类影像叙事作品的时间逻辑和叙事退居幕后,读者必须根据自己的经验重构其顺序。这类叙事作品可称为“视觉文学”,如《佛兰德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