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梦幻曲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维也纳的音乐界可谓群星灿烂——李斯特让听众热血沸腾,“魔鬼小提琴家”帕格尼尼颠倒众生,塔尔贝格能让钢琴歌唱;“音乐诗人”肖邦的忧郁气质与李斯特的大气磅礴形成强烈的对比……

就在这时,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女孩子登上了维也纳的乐坛,连续举办了数场钢琴独奏音乐会,专门演奏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她那完美的技巧,秀丽的容貌和略带羞怯的少女风姿一下子征服了维也纳的听众。要知道,维也纳人的音乐素养极高,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位天才少女名叫克拉拉-威克(Clara Wieck),就是日后的舒曼夫人。对西方古典音乐略有所知的中国人大概都知道罗伯特?6?1舒曼(Robert Schumann)的大名,他的《梦幻曲》、《桃金娘》、《曼弗雷德序曲》等都是脍炙人口的名作。可是对于克拉拉?6?1舒曼的成就许多人就知之甚少了。她的画像印在联邦德国一百马克的纸币上,(右图:面值100元的马克纸币上的克拉拉画像)可是有些德国人经手过无数张一百马克纸币也未必知道这个美丽的女人是谁。实际上,克拉拉的成名并不比舒曼晚,她的成就也不是舒曼的光环所能遮盖的。

克拉拉-舒曼于1819年出生于德国的莱比锡,娘家姓威克(Wieck)。据说她五岁才学会说话,可是八岁就能开独奏音乐会。克拉拉的父亲威克先生是一位才华出众的音乐老师,因他在克拉拉年幼时即与妻子离异,所以加倍疼爱并且刻意栽培这个从小就失去母爱的孩子。在父亲的精心培养下,克拉拉小小年纪就崭露头角,还获得了大文学家歌德的赞美。听过小克拉拉演奏的人都说,这个小姑娘似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精灵。

当年少的克拉拉在父亲的严格管教下憧憬着成为一流钢琴家时,一位年轻的音乐家闯入了她的世界。这就是她未来的丈夫罗伯特?6?1舒曼。舒曼当时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曲家。他以威克先生的学生和朋友的身份住进他的家里,一住就是两年。很快,早熟机敏的克拉拉和长她九岁的舒曼成为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克拉拉十六岁那一年去法国巡回演出,回来以后,舒曼向克拉拉吐露衷情,两个人的友情终于升华为爱情。威克先生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记闷棍,他对掌上明珠本来有一番伟大的计划,在他看来,克拉拉若是和舒曼结婚就是自毁前程。于是他断然决定要拆散这对情侣。克拉拉被迫去欧洲各地举办音乐会,舒曼遭到威克先生的监视和威胁。在这样的艰难处境下,二人还是断断续续地通信。在这些信件中我们可以读到,两人曾经怎样在绝望和希望之间摇摆挣扎。

后来他们终于通过法律手段得到了结婚许可。对此,克拉拉在她的日记中写道:“我感到我每一分钟都爱你(指舒曼)多一点。可以说现在我就生活在你里面。”

轰轰烈烈的恋爱落下帷幕后,婚姻生活的挑战随之而来。两个天才的结合注定了他们不同于一般的夫妻,其实他们两个更像是合作伙伴。克拉拉没有做全职主妇,她仍然是活跃于德国音乐舞台的钢琴家,而舒曼的创作热情也是空前高涨。因为克拉拉经常举办音乐会,舒曼就得花很多时间在家里照看孩子们。克拉拉需要每天长时间练琴才能保持专业水准,可是舒曼作曲的时候也需要用琴,这时总是克拉拉自动把钢琴让出来,尽管她心里有点难受。在他们的婚姻生活最平静也是舒曼的创作成果最丰硕的那段时间,克拉拉的日子却彷佛被无穷无尽的家务填满了——他们有七个孩子,主持这样的一个大家庭是不会轻松的。克拉拉有时候觉得家庭似乎成了她的事业的障碍。

无论如何他们夫妻两人能够一直互相扶持和互相欣赏。克拉拉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专注于她的钢琴事业,她的父亲忽略了她的文化教育。舒曼帮助她补上了这一课。在舒曼的督促和指点下,克拉拉读了很多古典名著和当代诗人的作品,这使她的心灵逐渐丰富起来。她开始钻研古典大师巴赫的作品,过去她所不能体会的巴赫的深度和广度现在她能够慢慢理解了。(右图:1853年,已成为舒曼夫人的克拉拉)

1850年舒曼举家从德累斯顿迁往杜塞尔多夫,因为舒曼在那里得到了一个乐团指挥的职位。几年后,舒曼出现语言障碍,并饱受幻听之苦。后来他终于精神失常。是坚贞的爱情支撑着卡拉拉度过了这段艰难的岁月,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丈夫,却不能挽救他的生命。一次自杀未遂后,舒曼被送进精神病院,这时克拉拉生下了他们的第八个孩子,这是一个男孩子。两年以后,舒曼与世长辞了。

舒曼病重期间,他的学生勃拉姆斯始终陪伴在克拉拉身边,帮她处理琐事照看孩子。勃拉姆斯默默地仰慕了克拉拉很多年,没有说出口的爱使得他们的关系维持在好朋友的状态。在舒曼死后勃拉姆斯突然离开杜塞尔多夫,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克拉拉搬到柏林。克拉拉和勃拉姆斯仍是好朋友,他们经常见面,书信往来,可是他们的关系再也恢复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了。勃拉姆斯不时让克拉拉伤心,他看不惯克拉拉一场接一场地举办音乐会,说她的生活中除了音乐会再没有别的东西。可是当克拉拉需要帮助时,他会立刻伸出援手。有一段时间克拉拉经济困难,勃拉姆斯借祝寿为名送给克拉拉一万五千马克。勃拉姆斯一生没有结婚,当然和克拉拉大有关系。终其一生,勃拉姆斯始终是克拉拉的“最亲爱的朋友”。

克拉拉五十九岁时受聘于法兰克福一所高等音乐学院,成为这所学校的第一位女钢琴教师。在这之前她的右臂就开始持续性疼痛,可是她仍然接受了教职,一直工作到疼痛使她无法再坐在琴凳上。她的两个女儿深得家传,也在这所学院执教。

舒曼去世四十年后,克拉拉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她死前几天,勃拉姆斯完成了他的最后一部作品《四首最严肃的歌》。勃拉姆斯在写给克拉拉的女儿马利亚的信中说:“您演奏不了这部作品,因为您不可能理解它。请您把它作为一件祭品献给您的母亲吧。”

这就是克拉拉-舒曼丰富而辛劳的一生。她是妻子、母亲也是艺术家。这三个角色要扮演好任意一个都不简单,而她居然身兼三职而都做得非常出色。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她的身边有两位志同道合的天才音乐家相伴,一个成为她的丈夫,另一个为了她的缘故一生没有结婚。

六十五岁的勃拉姆斯坐错了火车,没能赶上克拉拉的葬礼。当他终于赶到时,已经见不到克拉拉最后一面了。他一个人站在坟前,把小提琴架在肩上,拉了一首无人知晓名字的小提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