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花火杂志文章一篇
《年少的左右光影》 文/戴帽子的鱼
听说她是年轻的插画家,真的很年轻,偏瘦,齐耳刘海,黑漆漆的眼珠子,穿自己涂鸦的白色T-shirt,白球鞋上会画夸张的笑脸哭脸。她画一手好画,擅绘女生之间拖手望天的美好情感。有媒体笑谈,那般清冷的女子,是如何画出心中最柔软的温暖。
有好多人喜欢问她:你画过那么多的画,那么你觉得最美的画面是什么?
她一捋刘海,眼睛里的黑色生着光芒,她会说。
天黑黑,干净得像是一粒黑珍珠。忘记两个女孩子当时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夜深人静的小路上转悠的,两人手拉着手在寒冷的冬夜里传达着彼此手心上的温度。
“将来嫁人的时候,你希望坐轿子,还是漂亮的宝马车?”
“呃,轿子吧。”长发的女孩子想了想,回答。
“为什么?”
“我会晕车啊。”理由冠冕堂皇的。
“我的话……会坐宝马车的。”齐耳刘海的女生说。
“为什么。”
“哈哈。我这么重谁抬得了我呀?哈哈哈。”
应是很温暖很温暖的画面,那样的颜色一定是淡淡晕染开,街道辽远的尽头,两个影子慢慢淡去,唯有两串笑声比翼双飞。
问的人一定会再问:我没见你画过这张图,为什么不画呀,以你的实力一定完全没问题的。
她嘴角卷起浅浅的微笑。“不是不画啊,而是因为版权不只属于我,除非她也同意,否则我怎能一个人独享我记忆里最美丽的画面。”
她叫张小灵。
大约几年前,17岁,正像青橄榄的年纪,地球上有一双少女,一个叫张小灵,一个叫李茶子。
张小灵在幼年就喜欢将凤仙花嫩红的汁水全部压出来,是红,青草汁就是绿,如此种种。她撅着屁股在大地上作画,画有星星的夜晚,很有凡高的意识嘛,黑色的天空可以用碳画,青草就用青草汁画,偶尔一朵红花还有凤仙花汁,但剩了那明亮的星子,张小灵找不到黄色。她瘪着嘴巴哭一天,李茶子夜晚找来萤火虫,弥补她的画,还要作诗:“不会说话的萤火虫把自己烧焦了,剩下黄色温暖的光芒,奉献给张小灵美丽的画。”由此可知,张小灵好画画,李茶子好写文,这种甜美的爱好一直延续,如同她们比目鱼一样的友情。
那天天空浅蓝,漂浮着朵朵的棉花糖。张小灵从办公室里出来,李茶子正坐在长长的走廊里,夏天女孩子可爱的小脚趾放肆地在凉鞋里动来动去。张小灵像个球一样滚向她。“以后我画女主角的时候一定要画成你这副妖精样!”她发誓。
“我以后写文章,一定要让全天下的美少年都爱上你这种笨笨的灰姑娘。”她也笑。
脚步移动,周围已变成一片笼天罩地的绿色,张小灵和李茶子沿着学校的小池塘边上,一前一后地走。李茶子赤裸着脚,一手提着凉鞋,一手提着裙摆。“你什么时候走?”
天空恰恰有飞鸟飞过。
张小灵看着,真羡慕那种飞翔的姿态啊。“许是下周一吧。整整五个月。一直到12月份的冬天才回来。芹老师说这个时候放弃学业去参加那毫无意义的绘画培训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我还是会去。”
“要不要我靠稿费养活你?我听说你爸爸妈妈也不同意。”
“不用。到时候我可以凭一手好技术扎个路边摊,美少年免费,像你这种美少女打折,专门欺负那些老大叔。”
“哈哈哈……”李茶子浅浅地用脚尖勾水,故意踏得大力,溅张小灵一身水。
张小灵卷起裤脚,发誓要弄她一个美少女湿身大赏。
“呀呀呀,别把你象腿给露出来啊。影响市容。”
“你错了。老娘是恐龙腿!”张小灵义正言辞地纠正。
周一的那个晚上,张小灵颓然地躺在床上,她像疲倦的小兽,挣扎在牢笼里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努力过要争取,但父母冷冷拒绝。手里有凌晨一点零三分的火车票,上面会承载她永远不败的梦想。
她本不该在,但一点零二分的时候火车站前出现一个气喘吁吁还穿着粉色小熊睡衣的她,像个球一样滚动进车厢,她手心出汗,但一个天蓝色的袋子一直不肯离开。
车厢里拥挤的人群都停下动作看着她,张小灵突然得意地露一口白牙,极其滑稽地做个我爱太阳的一手叉腰一手斜伸的动作,剽悍无比地说:“张小灵必胜!”
张小灵找准自己的位置,开始翻自己像多拉A梦的小口袋一样应有尽有的天蓝色袋子,这是李茶子给她的。她打电话给李茶子求救,说宁死不放弃梦想,李茶子骂她笨,说电视里天天放顺着水管爬走的武打桥段你怎么就是不会学。张小灵顺着水管颤颤巍巍地爬,李茶子就在下面接应她,说跳说跳,然后张小灵千金之躯压上她她咬牙承受。时间太紧,她来不及说再见,便匆匆丢给张小灵这个天蓝色袋子。张小灵像私奔的少女出逃,李茶子远远地在后面挥手说她想她,无人见她的泪。
张小灵一觉醒来已在北京。天空有那么一抹忧郁的蓝,北国暖暖干燥的阳光落在身上,她终于敢开机,爸爸妈妈是默认了,发来短信说到北京打电话报平安,然后是李茶子含情脉脉的短信:少女,这边江南水乡还有伊人候着,日夜思念,你可别学那陈世美忘了归家。
张小灵从袋子里掏水喝,不期然摸到了一叠有棱有角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千块,贴着张小纸条,写着:少女,我不忍心你去街头卖艺。明明阳光很温暖,明明气候很干燥,但张小灵还是忍不住滴落一滴泪,在陌生的北国。
路还是要走,她拿着一张地图研究半天,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目的地,晃晃悠悠地上了公车,继续给李茶子发短信。公车开啊开的,她眼角眉梢都被李茶子逗乐。这样全然不顾地后果是坐过站了,无奈下车,张小灵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拉着站台上闭着眼睛听IPOD的少年问路。
他不理她。悄悄离开一公分,以示距离。
“请问到金雅A座坐几路车?”她以为他没听清楚。
那么这次是三公分。
“你怎么这么没有助人为乐的品德?”她气急败坏。
“那你怎么这么没有影响市容的自觉?”他不苟言笑。那少年终于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像冬天的风,明明已经够冷,还要刮大级冷风冻死你,毫不留情。冷冽的风席卷过张小灵本是可爱如今却脏兮兮的小熊睡衣还有她油光满面的脸。
“你不懂,这是行为艺术。”她讪讪地辩解。
310路一到,他冷冷上车,公交车司机按下关门按纽,他阻止,说还有一个笨蛋愣在外面。张小灵这才知道他要带她去金雅A座。
冷是冷,人倒是好心。
张小灵在他身后跟过车水马龙,已见了金雅大厦的巨形LOGO,自己也实在忍不住那个少年怒气腾腾的脸,便跑上去说:“好人。不用你送了。我知道路了。”
他还是冷冷的,继续走。一直到A座,带到333画室,他从包包里掏出钥匙,顺利开门。迎着她诧异的脸,他咳嗽一声,说:“你是新来的培训生是不是?我是助教黎明斯。”
培训刚开始的时候,每个学生都带着傲气,张小灵稍微谦虚点,只是自我介绍时说:“我觉得我的画特有灵气,但是技巧生涩了些”,而没有像其他的学生一样说SHEL之流算什么,商业化的东西,他们要画震撼的东西。
张小灵后来知道他们的傲气理所当然,因为他们可以拿作品说话。张小灵经常画着画着头痛手酸,看着那五彩的画布觉得恶心,一生气便将画布撕掉。画室所有的人都那么安静投入,阳光刺痛她的眼睛,她默默在那流泪。黎明斯走过去帮她擦泪水,但越擦越多。
她小兽样的呜咽越来越大,有一个男生臭着脸吼:“别吵。”
黎明斯看她无辜的眼睛,心有些疼,全反应在那双冬天的眸子里。张小灵被他手拖手带出教室,嗅到新鲜空气的那一瞬,她倒入他的怀里,牙齿狠狠地咬他的肩膀,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背井离乡,独自寻梦,压力之大难以想象。
黎明斯轻声安慰:“你是个笨蛋。看画要看出门道,不只看技巧,要看味道。他们算什么,他们是技巧的木偶,你是灵魂的画师。你有大多数人没有的东西,我喜欢你画里的灵气。”
时间一久,张小灵的灵气果然像明珠一样大放异彩。任教的老头儿将她的画贴在画室的墙上,张小灵每次经过自己的画的时候都突然像T形台的模特一样会神气不已。
张小灵后来习惯开始跟李茶子说黎明斯,带一点点夸张的上扬尾调。“唉。那个黎明斯,说是助教,倒不如说是长期考生,在北京呆了几年了,边工作边考试,每年都要去考一次中央美院,但没一次专业成绩合格。是命运弄人吧。我觉得他特有才华,怎么就死活不上呢?一定是衰神罩了命门。”
那个时候男生的咳嗽在背后响起来,张小灵慌忙挂机,红着脸,收了声。该死的培训生宿舍,男女不分楼,都挤在一楼,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哎。张小灵。背地里说别人坏话是不好的。”
“我是当面光明正大地说。”她皱皱鼻子,反驳。
他那边没了声息,久久才呐呐地对着旁边的女生说:“这是我们培训班里最优秀的学生,你要学习也可以问她。”
那个女生长发飘飘,瘦得像只小野猫,眼里有精明的光。她热情地挽上张小灵的手,说自己叫宁采星,问她宿舍还有空位不,她与她投缘,希望住一起。确定了住的地方,黎明斯前脚一走进自己的宿舍,她后脚就不避讳地跟过去,整整三个小时后才回来。
那三个小时张小灵都在打电话给李茶子,她的想象天马行空,她说我听说搞艺术的人都爱弄点人体绘画,你说这情投意合的样子两个人是不是要画幅画了?我看不会。黎明斯是能把握住的人,但我看那野猫一样的宁采星就不一定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茶子,你说我是怎么了,像中毒了一样,以前对画画中毒,现在还要对一个黎明斯中毒。
李茶子在那边默默地听着,等张小灵说完了所有才答:“小灵,你觉不觉得,我们的距离变得好远。我都快看不见你了,也听不懂你的世界了。我害怕。”
李茶子汹涌抽泣,但那仅仅发生在挂了电话后。
而彼时的北京,张小灵迎回自己的新室友,宁采星手里拿着黎明斯为她画的素描,大言不惭地宣布:“我第一眼就知道,我爱上这个叫黎明斯的男人。和所有爱情小说一样。”
张小灵不能输。
宁采星采星星采月亮都可以,就是不能采走她指给她幸福的方向的黎明斯。宁采星爱缠着黎明斯,那么她张小灵就会在黎明斯的IPOD上面下她最喜欢的OASIS的歌曲;拉黎明斯去照大头贴,固执地要他贴在皮夹上;霸道地要求黎明斯时时指点她的画;她还要李茶子帮她想最美的句子去敲动少年的心房,李茶子说:“你陪我走一生要走的路,牵我的手,指给我星星的方向。”张小灵就会画这样的画,一个少年一个少女,站在公交车站,隔有若离即离的距离,陷在粉色的时空中,旁边就题这一句。一切用来铮铮地号召她也是个剽悍的主儿。
一切直到黎明斯点头,在一个夏夜拥抱住她倔强的身子,说:“张小灵,你有灵气也有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