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过去——回到老地方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老公的朋友邀请我们全家去深圳玩,睡了一夜。老公说下车后打车去沙井。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很熟悉。百无聊赖,想起了16岁来深圳打工的工厂地址。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地址。地图一搜,酒店就在这家工厂旁边,我有点激动。我觉得我注定要再次来到这里。我从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再来。

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老公和孩子正在酒店大厅等着开房。我迫不及待地想出来找到我工作的工厂。老公在酒店门口大喊:天不亮你去哪?我没有告诉他来历。我说我只是走来走去,吹来吹去。清洁工说:你来回走的时候掉东西了吗?是的,我在寻找记忆。

18年前的一个凌晨,我和远房亲戚来到深圳宝安区沙井镇大王山村。幼稚又厌学的我,带着满心的好奇,坐了一辆又长又臭的卧铺大巴来到这里,凌晨下车,开始了我短暂而难忘的打工生活。

我还记得我亲戚工作的工厂叫辛鸣婚纱厂,是台湾人开的。凌晨到了工厂门口,门口有保安,查的很严。我把所有亲戚的箱子都打开,一个一个找。我当时觉得不尊重。因为我不是这个工厂的员工,所以不能进去。亲戚们都进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工厂门口。我站在大门口,看着清晨的天空和对面的另一家工厂,心想这就是外面的世界。经过一段艰苦的旅程,清晨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我想家了,泪流满面。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花花世界,而是一个最底层的人在为生存而挣扎的世界。

天亮了,亲戚们都出来了。我忍住了眼泪,不想让她看到,但是眼泪随时涌上来。我反抗了,但她没有我的位置。逛了一天,她带我去了几个老乡的出租屋。无一例外,条件艰苦,住在用木板隔开的各个隔间里。有的甚至两夫妻住一个房间只在中间拉一块布,毫无生活质量可言,只是为了生存。我在街上走来走去,看着电线杆上的招聘启事。我是个陌生人。晚上,在她回工厂之前,她带我走进一条破旧的老巷子。有一家旅馆是她老板从他的老房子里改造出来的。有两三个房间,很简单,灯光昏暗,反映了我的心情。每个房间都有三张带铁架的双层床。我进去的时候,别的店已经躺着了。应该都是和我一样找工作的人。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沮丧地出去了。我去这条街上看有没有工厂招工人,然后遇到了我亲戚认识的老乡小东。她和我同岁,和我表妹一起来的。同样的情况让我们很快就亲近了。她说你没有洗脸。我羞涩地笑了。每个人都穿着短袖,我还穿着家乡的高领毛衣外套。因为昨晚没有纸巾,我的脸上挂满了一把把的眼泪。早上急于离开那个不安全的地方,没洗脸就出来了。

找工作大概花了一个星期。第一晚住在破旅馆,第二晚住在录像厅,第三晚亲戚带我去了她同厂工友租的房子。就在她同事的丈夫不在家的时候,他可以暂时留下来。居住条件很差,也是一条老巷子,小老木门。房东用木板隔了几张床,她只租了其中一个需要爬楼梯的阁楼。我有一个临时住处。那时候经常随意突击检查自己的暂住证。每次听到巷子里慌乱急切的声音,我就去查暂住证!这个时候走吧,大家都要躲起来,想办法逃跑。

我不记得待了几天。因为有了住的地方,感觉安心了很多。白天在街上看招聘启事,吃了一顿快餐。每个工厂门口都挤着一堆人。招聘人员一出现,就冲上去了。一般都是订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不要了,就涌向其他工厂。我还申请了一家新的婚纱工厂的工作,因为我太笨拙了,因为针线活不好而没有被录用。这个人的老公要回来了,我要搬出去,我又觉得失落。我还偷偷去了小东曾经工作过的工厂呆了一晚上。晚上,我打了个电话回家。这几天每天都很灰暗,没有安全感,忍不住窒息。我妈急着说我不适应就回家,但是离家前我妈给了我800块钱,家里条件比较困难。我以为在外面打工寄钱回家很美好,回家真的不对。我还是想坚持几天。我16岁,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到处寻找庇护。

最后,我找到了工作。我和小东进了同一个工厂。因为没有什么技术含量,面试很简单。问我多大了,能不能吃苦,我说能。面试官笑了,说你看起来太年轻了,不能吃苦,但他还是录用了我。我记得我进厂后做了一个工牌。日期是2000年2月23日。我是17岁,但是我刚满16岁。

我们进的工厂是日本人开的,做电子表的。它叫来和精密厂。我今天搜索了地图和这个工厂。我走到工厂门口。大楼没变,这条街也没变。

除了这条街没变,在街的尽头,旧的破村屋、录像厅都成了新的建筑。

去了工厂车间,一个月600左右,流水线上工作。我负责修理手表,不是技术上的,而是检查从流水线上下来的手表的指针是否整齐弯曲,零件是否正确插入。每天工作12个小时,加班也算,还有半个小时在食堂吃饭。食物很普通,我还得带着长长的报告去洗手间。我是整个流水线上第二年轻的,但是我看起来比最年轻的那个还要年轻。他们都说我看了。我还记得他们的样子,来自五湖四海,都是因为学习不好,家里条件不好,早早出来打工。

业余时间就是在宿舍,在街上闲逛,和老乡一起玩。那是我学会滑冰的时候。休息日从早走到晚,晚上回宿舍累死了,手指也断了。说起宿舍,刚来外地的头几天非常想家,经常难过。当我被分到宿舍时,我想和我认识的小董隽隽住在一起,但这是人事部安排的。我被分到一个陌生的宿舍。这里的宿舍条件很差。一个房间六个人,双层床是空的。大部分的工作女孩都爱美,所以她们会在铁床的每个角落固定一根棍子,然后用硬壳纸来固定它。把床围得高高的,盖上纸,再扯一块布做床帘,这样就布置成了一个相对私密的小世界,有明星的海报,听广播,听歌,看兼职杂志...第一次进宿舍,看到自己的床在哭,什么都没有。我不得不找很多材料来包围它。起初我和隽隽睡了几个晚上,但后来好像她宿舍里有人辞职了,腾出了地方。

除了在食堂吃饭,我们还会去这条街上的快餐店。一个没有肉的菜,一顿饭三元。我喜欢在外面吃饭,因为现在油炸更好。那时候我还在长身体,吃的太多,还没到17岁。

工作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第一个月,一直想家,经常哭。17岁的人不成熟,抗压能力差。整个人很脆弱,就像一颗脆弱的草莓。后来一点点习惯了,也认识了一些人,渐渐习惯了。

在流水线上,枯燥的工作让我每天昏昏欲睡,但我的工位后面有一个大玻璃。日本老头能看清楚车间,主管也经常巡视,睡不着。我认识了流水线上的人,他们都喜欢和我说话。隽隽也在这条线上。她负责干预值班。她家陷入困境,母亲早逝,有后妈。还有一个叫小英的,安福人。一开始,她每天都很沉默,很认真。我们不知道她是老乡。我和隽隽用方言交谈,但她一句话也没说。有一天小英突然说了一句吉安的话,我们才知道她是安福人。后来她经常邀请我和胡安去她租住的地方吃饭。这也是一个装满报纸的木制隔间。除了一张床,那是一张简单的餐桌。她和她的男朋友住在一起。后来,我知道了她的故事。她已经和家人失去联系好几年了。她和传销认识的男朋友,生了一个女儿,寄养在邵阳。这个人的家庭很穷。据说他住在一个泥泞的房子里。现在他们在一家工厂工作,她羞于告诉母亲她以为自己失踪了。她不打算和男朋友在一起一辈子,只是暂时的情侣,男方也知道。我就是舍不得女儿,也为我妈感到羞耻,说她流泪了。

我同情她的遭遇,帮她拨了她妈妈的电话。小英紧张地等待着妈妈的态度。

我问老人:你还记得小英吗?

“记住!小英到底在哪里?我好几年没见到她了。我以为她已经死了。我很想她!”老人急迫的声音。

“她还活着...就是不敢联系你。”

“她结婚了吗?你生孩子了吗?”老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请你自己告诉她。”

然后小英接了电话就哭了,妈妈!她热泪盈眶,电话那头她妈妈激动地用安福话说:回来吧!回来吧!电话打完,小英既难过又安慰。谁会放弃自己的孩子?谁会放弃自己的母亲?她只是没有脸面对年轻时犯下的错误。2001年春节,我和娟代替她去安福看她妈妈,拿着她给她妈妈的1000块钱。我们一进门,她妈妈就拿出了小英的照片,感慨万千,小心翼翼地问小英在外面是不是结婚生子了。我们否认小英不是真名,身份证都是假的。后来,我就不工作了。多年以后,有一次在街上遇见了小英。她和男朋友分手回老家结婚,生了两个儿子。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很可怜。因为知道她的过去,我们寒暄了几句,心照不宣的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这种浅薄的缘分也就消散了。

除了和老乡打交道,还会和其他人玩。前面说过,来打工的都是文化程度低,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父母也疏于管理。都在青春萌动的年纪,也大多在枯燥的工作岁月里找到了男朋友,都在各个工厂上班。如果她们找一个拉长的或者主管作为男性朋友,那就有点‘前途’了。他们一确定恋爱关系,就会送出糖果。我想很多人应该是年纪轻轻就出来工作了,所以就在外地结婚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没有好的教育,没有好的家庭指导的孩子,不就是水面上的叶子吗?它漂到哪里都算数。

在流水线上,我经常想:我才17岁。我会机械地生活吗?我的未来呢?我常常为自己的青春感到焦虑和惋惜。

我对同事的约会不感兴趣。我心里想,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找我这种打工仔也没用!是的,我脑子里就三个字:没用!两个农民工一起住在破旧的木头车厢里,有什么好期待的?

我在工厂的日子里,有些人对我感兴趣。我的皮肤又白又可爱,男女都喜欢我。我记得有个湖南的农民工对我有意思,多次表达对我的好感,但我就是觉得不可能。我当时太年轻,根本谈不上恋爱,我知道我不会继续工作了!那是浪费我的生命!所以每天上班吃冰淇淋看小说溜冰。我是一个65,438+07岁的胖小子。在街道的尽头,有一个小广场。小广场周围有小夜市,摆着各种摊位。我买了杨钰莹、郑秀文和徐怀钰的磁带,一本封面说黎明为舒淇自杀的杂志,还偷偷联系人买了香港六合彩。根据图片,我猜出了数字,第一次知道我喜欢的漂亮演员是蔡少芬。小超市里有她做广告的一款面霜。和老乡去沙井镇逛街,买了一件很贵的衣服,20块钱。我听到工人们谈论哪个工厂待遇好,我听到谁被骗进传销,谁查出肝炎。就在那一年,我的身体产生了肝炎抗体。我偶尔给家里写信,每封信都很真诚,因为工作生活让我懂得了生活的不易,父母的不易。哥哥给我写信,给我寄一分钱,说以后升值,偶尔去邮局寄太少的钱回家。

工作了一年左右,回家了。打工的生活虽然短暂,却极其难忘。我刚刚离开学校,经历了另一种生活。我害怕最底层的感觉。人不像人,只是车间里的一颗螺丝钉,不用思考!直到现在,我都特别讨厌卧铺客车。我不喜欢听到“工作”这个词。那段经历我就不说了。非常排外。更像是垂死挣扎,仿佛铁轨上的人突然出轨,差点摔倒。那时,在南方工作是一种时尚。对于厌学的孩子,要么学做裁缝,要么跟亲戚打工,以为可以看到花花世界。没有花花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如果努力的方向错了,努力就没有意义。如果没有能力,那么努力就便宜了。

但是,这几天教会了我很多道理,让我知道了读书的重要性,很多的重要。人就像蚂蚁。人要怎么活?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纠结自己,而是接受自己的平庸和各种好的坏的选择,挺随遇而安的。但那些年,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平庸,无法接受自己也是一片不起眼的水面落叶!从小到大在男女关系上我都异常淡定,安全感很强。这是我厌学的最大优点。我不会在心智不成熟的时候做出浑浑噩噩的选择。老公曾经说过:生女儿容易操心,以后要带在身边,不然随便跟别人跑了就吃亏了。我想我女儿在这方面会和我一样。

我以后不应该再来这里了。我带着老公和孩子来到这里,仿佛过了半辈子。都说人的全身细胞和组织都会发生变化,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了。中学还没毕业,我就想象着不用上学,不用工作,可以寄钱回家,多么自由。上了又臭又恶心的拥挤卧铺大巴,被司机反复呵斥,强行消费,来到了出卖青春汗水的工业园区。短短几天,我的人生就跟我在一起了。生活是可爱还是残酷,完全取决于你是谁。如果一个孩子厌学懒,说一万句都不如生活残酷的教育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