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人物访谈

□李永康

罗简介:1967出生于四川宣汉,1989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成都。我做过教师、编辑、记者和自由撰稿人。出版有政治专著《北京关心下岗工人》、艺术专著《毕加索》(与合著)、《跨世纪的对话》(与张合著)、小说《妻子与情人》、《思念的爱》、《指向死亡的宝藏》等五本书。近两年主要从事中短篇小说创作,在《天涯》、《当代》、《青年文学》、《长城》、《芙蓉》、《百花园》等十余家国内期刊发表作品。

(以下简称李):罗先生,虽然在读者眼中,您发表的长、中、短篇小说数量(仅指书名)都比短篇小说多,甚至影响力还大一点,但我这次对您的采访还是局限在短篇小说的范围内,这有点割喉式的做作,对您不公平,但我也无能为力,因为我有私心——我更喜欢短篇小说。此外,我的报纸读者大多是短篇小说爱好者。

我最想知道的两个问题是:你是怎么产生写短篇小说的想法的?你在写第一篇短篇小说之前,有没有系统地研究过类似的作品?

罗(以下简称罗):首先,我的写作没有什么影响。从事写作的人那么多,专家如林。无论怎样,我都比不上他们。

至于为什么写短篇,我没有刻意去想。写什么要看材料。这个东西只能写成短篇,所以不会被拍成短篇。比如一个短篇小说是一块石头,扔过去能给人痛苦。如果这块石头被包在一团棉絮里,就连给人痛苦的力量也会被溶解。大家都知道真相。虽然我很理解,但是很多人还是愿意在石材外包上放棉絮。比如我的短篇小说《拾荒者》被《文艺报》转载后,有个作家朋友看到了,提醒我,以这些情节为线索,加上一些人物,可以做成中篇,甚至长篇。我知道这是好意,但我不会这么做。对于大多数创作者来说,“数字”不仅成为一种诱惑,甚至成为一种标准。然而,数字本身并不能带来荣耀。艺术需要直达生活的本质,需要挤奶而不是喝水;“发水”给创作带来的最大伤害,就是淹没、淡化那个有趣的东西。很多人之所以能够一辈子从事创作,是因为觉得“有趣”。一般来说,只有诚实的劳动和诚实的付出才有意思,“给水”只是敷衍,不会有意思。认真一辈子很难,敷衍一辈子也不容易。

我至今没有系统的学习过短篇小说,但是读一篇有力量的短篇小说总是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很多人向往和追求“精益”,人类最高级的思维,我也是。

李:应该说你是幸运的。你高中毕业,进了大学。大学毕业后,你顺利去工作了。你有固定的职业,收入很高,很多人羡慕。突然,你自己打破了“铁”饭碗,和家人一起搬家,搬离了家,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过着“隐居”的生活,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能谈谈离职的原因吗?

罗:这个问题以前有人问过,我的回答是:对文学的热爱是唯一的理由,所有的理由。当然也可以在单位创作。现在写得好的很多都是业余作家,而我以前在报社工作,承担了一点责任,类似于在部队当连长的情况。在一定范围内,你是领导,但一切都要冲在前面,占据了我的白天,聊天和无聊的娱乐占据了我的夜晚,我写不出来。我多次尝试调到更宽松的单位,但都失败了。所以,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你看,我三十多岁了。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就白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其他的路都是你注定的。不认真写点东西,就会老死不相往来,只会舔着人生的盘子。看起来我在文学上很有抱负,其实不然。生命只有一次。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说,只要不违法乱纪,不干涉他人,每个人都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然,如果脱离了别人设定的轨道,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但既然选择了,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勇气。世界上的每一个选择都是需要代价的。

李:你是怎样“毒害”中国文学的?文学给你带来了什么?还有,你的写作会给读者什么帮助?

罗:我觉得中国文学中“有毒”的人,大多是生活所迫,提前把苦水吐出来,形成文字,也就是表情。我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去世了。她去世没几天,别人就把我家拆了,说地基是他祖上的。那时候妹妹才两三个月大。虽然村里人给她喂了一点不够的奶,但毕竟吃不饱,也闻不到妈妈的气息。她醒了就哭,累了就睡。那种哭声还是经常刺痛我的神经。母亲是个能干的人。在她去世之前,她父亲离开了她。她一走,所有的担子都扔给了她父亲。父亲一家之主,一步一步地过着日子。那时候农民的主要任务是保命,一般都不太重视读书,但是我爸逼我上大学。为了借钱给我,父亲精神恍惚。他三次从几十英尺高的悬崖上掉下来,虽然活了下来,但每次都要在床上呻吟一两个月。父亲的勤奋、坚持、坚韧是我一生的榜样。我到现在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是初中的时候——厨房里一个认识我的厨师,看到我常年吃不到肉,就偷偷在我碗里放了一颗煮白纽扣。我舍不得吃,就把它挖出来,锁在一个木箱里,带回给父亲。那是晚春的一个星期三,我们要到星期天才能回家。肉上有深深的白毛。父亲用开水把白发洗干净,流着泪撕下来,给了我的兄弟姐妹们。

文学给我带来的是让我知道一个人要活得明明白白。我所说的理解,是指知道我是谁。那么就像福克纳说的,应该有荣誉、同情、自豪、怜悯、牺牲等人类永恒的真情实感,可以概括为爱。我不敢说我的作品能给读者什么帮助。

李:有一次,我在你家跟你聊天,听说你在大学时就把但丁的《神曲》背得滚瓜烂熟,现在还有“天亮前看书”的习惯。换句话说,你对读书的理解很深,也很努力,那么读书的乐趣在哪里呢?你喜欢读什么书?

罗:不是每个人都能背《神曲》,只有《炼狱》。阅读比任何事情都给我更多的快乐,包括写作。我一直认为,人类的智慧不同于科学。它不随着时间的进步而发展。许多美好而深刻的思想被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许多“每天面对永恒”(海明威的话)的作家在时间的深处是孤独的。通过阅读,我了解了那些想法,并与书籍和作家成为朋友。你问我喜欢看哪些书,我喜欢看能成为我朋友的书。它的基本风格不是奋斗,而是爱或悲,与一切荣辱与共。最高级的部分是,它可以带领我走向自然,回到童年。

李:我在《江南》杂志上看到你的文章《黎明前的阅读》,我并不太关心你的想法,但我感兴趣的是下面这段话:“通常,我不喜欢那些以书的数量来衡量他们的成就的人,当然我也不读那些人写的书。每当我看到有人把他的书放在最显眼的角落,有人去他家(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都会拉着客人站在书前炫耀。走之前客人会签字送一份甚至几份(不管客人要不要),我的心情会很不好。”这也让我很难受:有一次我自费印了两本书,不管别人喜不喜欢都送人了(有些是朋友要求的)。当然,这样的结果是别人(包括朋友)不会轻易把时间花在这些书上,尤其是不到天亮就看,浪费时间和资源。难怪你要呼吁“拯救季节的感觉”。浪费资源等于破坏自然,破坏自然等于扼杀生命。这种现象在快餐文化和通俗文学中更为严重,在短篇小说领域也有苗头:以创作数量(多为自我抄袭)和印本数量取胜,真正的精品寥寥无几。

罗:即使一个作家才华如河,也不容易出精品,但对精品的渴望应该成为一个好作家必备的精神品质。这种品质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不妥协”。我上面说的那种人,恰恰是这种品质的反面,妥协的不仅是世俗,还有自己的无能。对自己无能妥协的极端形式,就是字字珠玑。我认识一个作家,他出版了一本非常糟糕的小说,让一个朋友写了一篇评论。解说员说:这本书像《悲惨世界》一样展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人生画卷。作家看到报纸后勃然大怒,和写评论的朋友分手了,因为他的小说是原创,不应该和《悲惨世界》扯上关系。我觉得人活到这个地步已经够可悲了。我指的是这种人。说到你,其实我向你要书不止三次了,可惜你就是不给我。

你说的短篇小说的出现是真的。全国每年出几万篇短篇小说,但真正有质量的太少。除了自我抄袭,他们的风格也很模糊。很多短篇小说其实都是速写。我向你提到过的河北作家杨金平多次在电话中与我讨论过这个问题。短篇小说的中心词是小说。如果不能把握这一点,短篇小说就不可能和长篇、中篇、短篇一样。买菜后和办公室同事聊了几天(发现特殊意义除外)写小故事的方法,向人们展示的不是小故事的繁荣,而是小故事的廉价;它的直接后果就是扼杀这种不成熟的风格。

李:你和你的妻子现在都是以写作为生——可以算是一个有真正自由职业(没有其他收入)的特殊家庭。有没有生存的紧迫感和压力?你计划好每天必须写多少字了吗?

罗:生存的紧迫感是无时无刻不在的。有时候写着写着,突然想到马上会有一些开销或者可能的开销,就停下来,低着头,一动不动半个小时。但说实话,这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我们内心的平静。我觉得定居法国的越南和尚一行禅师说得好:“我们的力量来自我们的宁静和内心的平静。这种宁静让我们坚不可摧。”正因为如此,我们不可能规定每天必须写多少字,只是知道每天必须工作。“劳动”这个词是最让我感动的。

李:让我们回到短篇小说的话题上来。《百花园》去年发表的短篇小说《一条腿的生活》不仅被多家刊物转载,还连续获得两个奖项:一是《短篇小说选》双年展优秀作品奖;二、由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主办、金山杂志承办的年度评选一等奖。如何看待获奖和作品的转载?

罗:获奖和作品被转载让我很开心。但如果在写之前就想到这个,就写不出来了。

李:你怎么知道短篇小说的风格?

罗:这个我已经讲了一点,就不重复了。短篇小说除了要把握文体特征,还要有亲和力。这是读者的因素,也是短篇小说中的“小”字决定的。凡是有亲和力的,都要明确。在这么短的篇幅里,对作者的要求就是一针见血。针尖一挑,水不流血,短篇小说就败了。如果不仅是水,还有脏水甚至脓液出来,那自然不在我们讨论范围之内。清不清,更不细。比如一棵树,我们明明看到了,却也感受到了它的温度,闻到了它的气息,同时感受到了阳光,感受到了枝叶,感受到了鸟儿的呢喃,甚至感受到了这棵树的生长力——这是清楚的;如果我们看到一棵树,它只是一棵树,它没有自己的生命,它与清晰无关。另外,我曾经在《百花园》上发表过一篇短文,题为《气氛大于故事》,针对有人说“故事是短篇小说的灵魂”。评论家不仅认为故事是短篇小说的灵魂,而且认为短篇小说必须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我觉得有一个精彩的故事当然是幸福的,但是以一个不落俗套的结局为标准就太可怕了。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标新立异”,喜怒哀乐,早就融入了我们的生活,比如“水中月”。短篇小说的奥秘在于捕捉到“融化”前一刻的情境,即“内心冲突”;在这里,故事已经退居二线,作品的氛围成了主人——我以此作为衡量一个短篇小说是否有艺术含量的试金石。有一次我们谈到了奥亨利的短篇小说。你说虽然你知道他的结局会变,但你永远猜不到他会怎么变。这当然是高手,另当别论。

李:最后请你谈谈你创作长、中、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的感受。

罗:有人说写长篇是智力长跑,但你要写长篇才有资格这么说。我发表过的长篇小说没有一篇是好的,但我对它们感到满意但在发表时遇到了许多困难,迄今为止它们被搁置在电脑里。写长篇的最大诱惑在于“楔入”(就是把一些多余的东西挤进去),因为它给了你那么多机会,所以你需要警惕一个严肃的作家。写短篇小说和故事,对一个作者来说是全方位的训练。除了结构因素,还有角度,语言,尤其是对描写细节的理解。当然,只要是写小说,不管写什么样的,这些都是离不开的,但是我觉得短篇小说和故事在这方面的要求好像比较高,所以每次写短篇或者小故事的时候都要把自己绷紧一点。短篇小说是简洁的艺术,是智慧的闪光。我觉得关键因素在于善于发现,其实一粒沙子里看不到世界,但用一双敏锐的眼睛,一颗思考的心,就能看到曾经有人拿着一首歌走过,哭过,还会有其他人从远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