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恋爱

晚上,病房里空旷了许多。白天来探望病号的人们陆续离去后,住院部逐渐安静了下来。病房内的日光灯熄灭了,只有走廊上吸顶灯的光芒透过房门观察窗的玻璃映进屋内,斜照在房内的病床上和地面上。

林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时,恍恍惚惚感觉有人站在了床前,同时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钻进了自己的鼻子。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刘芳,便抬头问道:“护士长,还没下班呀?”

“早下班了,今天夜班护士是小方,你有什么事就喊她吧。”刘芳轻声说。

“好的,谢谢你啊,护士长!”

“我现在下班了,你别老护士长护士长的行不行!”刘芳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因为白天听了老李的一番话,所以林强对刘芳便有些注意了,觉得刘芳还是非常不错的姑娘,现在见她有点生气,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主要是小时候怕打针,见到穿白大褂的都特别紧张,叫顺口了,下次你下班时一定不叫护士长了,叫刘小姐行了吧?”

“去,叫小姐更不行,现在叫人小姐是骂人你知不知道!”刘芳还是不依不饶。

“那叫什么呢?叫刘芳?”

“对,这还差不多,起名字就是让别人叫的嘛!”刘芳终于笑逐颜开。

林强忙说:“嗳,天不早了,你也值了一天班了,早点回去吧!”

刘芳没吭声,用眼角斜了一下病房另外两位病人,见都已入睡,其中一个还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这才低声说:“嗳,我问你,上午我给你换药走了以后,你们那帮人都说了我什么坏话了?”

“没说你什么坏话!”

“真的没说什么?可不许撒谎啊!”

林强笑了:“我干嘛要撒谎呐,真的,没有人说你的坏话,说好话说感谢的话还都来不及呢,谁还能说坏话呀。”

“你们敢。告诉我,都说我什么了?”刘芳饶有兴趣地问。

“说你好——不但技术好,服务态度也好,而且人也漂亮。”

刘芳笑着嗔怪道:“讨厌,就你会说。行了,我不和你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明天见!”林强在床上欠了欠身子,算是送行。

这几天,林强的心很浮躁,像长了草似的,只要有一阵清风掠过,胸中那片感情的荒草便随风摇摆。这种感觉,林强曾经经历过。那还是十多年前了,当时林强脱产在郑州煤田地质学院上学,是煤田勘探班的班长,而前妻苏莉萍则是财会班的文艺委员。两人就是在学院的一次文艺演出时相识而相恋的。

入学第一年,学院团委和学生会组织全校学生举行了一场元旦晚会,有文艺才能的学生们上台吹拉弹唱、诗歌朗诵、独舞群舞、魔术武术,纷纷亮相,各展才艺,好不热闹。刚入校不久的年轻学生们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纯洁的友谊,大家在歌声、笑声、欢呼声中,暂时没有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痛苦。然而,当报幕员报幕后,苏莉萍上台独唱,以一首轻柔舒缓的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一下子叩开了在场学生们那紧闭的门扉,让初次离开家、离开父母的年轻学子们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情感之水一泄而下,在那略带忧郁伤感的歌声中,学生们有的两眼含情,心已飘飞;有的随歌轻唱,思念亲人;甚至还有个别女生相拥而泣,泪飞如雨。林强坐在下面,望着这个美丽的女生,胸如钱塘江潮水一样,奔腾不息。苏莉萍随着那优美的音乐,把这首抒发感情、怀念友谊的歌曲演唱得完美之极。第一段歌词用的是英文演唱,第二段用的是中文,两种语言风格,相互映衬生辉。一首女声独唱,竟把晚会推向了高潮,掌声、叫好声、口哨声一阵高过一阵……文艺演出结束后,接着是舞会,各班的男生争先恐后地请苏莉萍跳舞。林强也想邀请一下,可始终没有机会,不是舞曲一响有人捷足先登,就是探戈曲不太会不敢上场。终于,那首轻柔舒缓的苏格兰旋律《友谊地久天长》响彻食堂的大厅时,林强没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苏莉萍面前,潇洒地伸出了右手。本来苏莉萍已经很累了,她面色红润,额角已浸出细细的汗珠,正坐在那里休息。要是傲一点的女生也就不跳了,顶多说声对不起完事。可她眼中似乎只犹豫了一两秒钟,便起身随他进入了场中。也许,这就是天意,注定他们今后要一起走过一段人生路。也巧了,他邀请她跳的这支舞曲,竟是舞会的最后一支曲子。因此跳完舞,林强提出送一下苏莉萍。她抬头看了林强一眼,轻轻说,不用,都在校园里,没事的。他望着她说,也好,我叫林强,是煤田勘探班的,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可以找我,随叫随到。她一笑,你真有意思,我又没问你叫什么,干嘛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林强让她说得满脸通红:我、我……我是想星期六请你一起上街看电影去,好吗?苏莉萍笑了:看电影,什么电影呀?林强忙答:《少林寺》、《魂断蓝桥》、《罗马假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你喜欢看什么就看什么,都行。她犹豫片刻说,那这样吧,咱们到时候再说,好吧。林强马上跟上一句,好,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去找你!从那以后,每当周六,校外的电影院、小饭馆、大街上,便能看到他们两人挺拔而亲密的身影了……

可是,过去的这一切,如今都已成为不堪回首的记忆。

人远去,情难续。和苏莉萍离婚已经好几年了,人也从最初的痛苦徘徊中解脱出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沉淀和平静,自己也该有所归宿了。没错,作为一个正常的青壮年男人,总得要找一个女人相伴生活,好好地爱她待她,挣钱养家,生儿育女,这才是正常人的日子,也是一个男人的社会责任和本色要求。不然,为何现在只要一听见楼道里传来清脆而熟悉的高跟鞋声,心里就嗵嗵地跳个不停,这不是想女人了是什么?过去在钻机上,那钻机隆隆的轰鸣声,自己再怎么听也不会心里嗵嗵跳,甚至有时会在钻机的轰鸣声中睡个觉。而现在这是怎么了,一阵高跟鞋声就让自己心头乱颤,真是见鬼了!

这个让林强感到心神不宁的“高跟鞋”,不是别人,正是刘芳。林强现在已经知道,刘芳是高等护士学校毕业的,比自己小五六岁,虽然人很会打扮,猛一看显得很年轻漂亮,而且极有大家闺秀的风度。但是,怎么着也是二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不过,这样也好,更成熟一些,也更有女人的娇媚劲。

心里正想着刘芳,她就来了。

“哎,你一个人坐在床上发什么呆呀?是不是想女朋友了,打个电话让她过来看看你不得了!”她笑嘻嘻地说。

林强感到脸有点发热,忙掩饰说:“噢,是你呀,来查房啊?”

“是,别的病房都查完了,来,给你量一下!”她说着递给他一个体温表,把查房记录本放在床头柜上,便坐在对面的床上。

“你们护士整天也够辛苦的。既然已经查完房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吧!”

她叹了一口气说:“是有点累了,一上午打了20多针,真有点烦了。”

“不对了吧,你也有叹气的时候?我看你整天好像挺开心的么,要是像你这样的漂亮姑娘对生活都要叹息,那别人就别活了!”他调侃道。

刘芳嫣然一笑:“你得了吧你,我为什么就不能叹息啊,难道我就不能有烦心的事嘛,真是的你!”

林强一听,便做出很关心体贴的样子,问道:“什么事呀?要不要我帮助啊?”

刘芳斜了他一眼,脸有点红。“哟,你以为你是谁呀,什么事都能帮忙嘛?”

“也是啊,女孩的心事不能猜,猜来猜去就会把她爱,女孩的私事不能管,管好管坏都要挨她踹。好像有支歌就是这样唱的吧!”林强故意学着歌曲的旋律说唱道。

刘芳笑得弯下了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你可真逗!”

见刘芳情绪昂扬,林强内心也感到很满足。

以前和前妻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一出工就是小半年,天南地北,聚少离多,没有机会照顾她。那时候通讯工具也不像现在这样普及,所以也没有条件经常给她打个电话关心问候一下,或者发个短信开个小玩笑幽默一下。在女人正需要这种情感交流的时候,自己一是当时还年轻,不太懂这些;二也确实是忙,整天在野外钻探,一个钻孔刚竣工,便又转入下一个钻井的施工中,一忙起来把妻子给忽视了,致使俩人的情感出现了间隙,最终导致离婚。现在自己在男女感情这方面的事稍懂一些了,毕竟也是30多岁的人了,知道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在心里永远想着她,嘴上天天念着她,才能感到幸福和爱。如果没有时间回去,可以和女人在电话里开点无伤大雅而又有些文化品位的玩笑,让她的心潮欢愉荡漾。这有点像男人和女人调情一样,一般女人都喜欢语言文雅含蓄的,反感一张口就是粗俗低级的脏话。因为好的动听的语言能调情,而粗俗的语言只能是调戏了,这就是两者之间的差别。如同样是恭维女人的身材,有文化品味的男人会微笑着对女人说:您的体形真好,您一定练过舞蹈。真的,您要是穿上比基尼,足可以和专业模特一比高低,不信,您现在可以换上泳装试试看!要是换上了胸无点墨的小痞子,会惊呼:我靠,绝了,你真他娘的性感,既丰满,又苗条。瞧睢,这奶子真大,小腰真细,屁股真圆,让我瞧瞧皮肤白不白……话没说完,保证会重重地挨上一巴掌,给你来个五指扇红——抓流氓呀!所以男人应该做有文化品味的人,有道德修养的人,有幽默语言和性格开朗的人。

笑过之后,刘芳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间轻轻问道:“哎,你父亲挺有意思的,那天他在病房里说你腿要砸坏了今后就娶不上媳妇了,是嘛,难道你还没成家呀?”

“他说的是实话,我现在……还是单身,光棍一个!”林强如实答道。

“嘿,有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你?看你也不傻,怎么就找不到女朋友呢?是不是太花心了,挑花眼了?”

林强知道,有时一些沉重的话题若用调侃的玩笑话说出来,会更轻松自然一些,于是便学着一个男笑星的语调说道:“哪能啊,我离过姨(异),我受过强烈的刺计(激)!”

刘芳又笑了:“我说也是,要不你妻子早就来了。不过你也别灰心,你人还可以,才30多岁,男同志正是好年龄!”

林强很认真的样子说:“你不知道,我们钻工一年四季在野外搞勘探,根本没有机会和女孩子接触。我和我前妻就是因为长期两地分居,致使感情淡薄,才离了婚。所以像我这样离过婚的人,还能挑三拣四吗?很简单,找一个有***同语言的,年龄、相貌、工作都差不多的,能组成一个家足矣。”

“其实,你们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但是一把女人追到手,等到成家过日子时,就不像恋爱时那么珍惜了,甚至慢慢对妻子没感觉了,又想着外面更年轻漂亮的女人了。所以有一句就说:相爱容易,相处太难。女人只有守住自己的心灵和情操,拥有自己的事业和独立人格,才能永葆美丽青春!”她看了他一眼说。

“这个嘛,你说的这种现象也确实存在。但是,不能包括所有男人,总不能把我们这些男同志都说成是那种人吧!你说是不是?”林强忙说道。

她浅浅一笑:“我也没说你哟。话说回来了,其实爱慕和追求漂亮的女人,这对男人来说也是个动力,不然男人要是不干出点什么名堂,他也不敢去追求她,要不有些大款敢开口向美女们表达自己的博爱哪,就是觉得自己干出点名堂来了,有了求爱的资本了。所以从这点来说,你们还要感谢我们女人;如果没有我们,你们的工作将是苦行僧似的,也就没有了激情和创造力!”

林强赞同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刘芳可不一般,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又是个大医院的护士长,说出话来就是有思想有水平。与这样的女性聊天,也是一种愉快的休息,一种心情的放松,一种美妙的享受啊。看来女人光有漂亮的脸蛋,这还不够,还要有一定的品味和内涵,这样才更完美。不然长得还算可以,可一说话就完了。就像有个小品,一个模样还算俊俏的妞,对自己喜欢的异性说:“俺叫魏淑芬。俺娘说了,找男人一定要找个勤快一点的,会过日子的。俺娘还说了,找男人还要找个脾气好一点的男人,知道让着俺们女人点!”这样的女人,实在倒是实在,就是太实在了,有点憨了,缺少女人味。女人嘛,还是应该含而不露、含羞娇柔、含情脉脉,这样才更可爱些。聪明的女人,甭管心里怎么想男人爱男人,可嘴上什么也不说,就用那双蓝莹莹、水汪汪的大眼睛勾着这个男人,直到把他迷得魂不守舍,白天茶饭不思,呆呆地总想着自己;夜里做梦想好事,吻着抱着叫着自己,痒痒的、暖暖的、欢欢的,让男人主动说出自己最爱听的那句话——我爱你!这才是有魅力的女人。对,就像个可爱的小狐狸。要不,人们为何称女人是狐狸呢?不狡猾狡猾的,能称为狐狸么。

想到这里,林强有些暗暗好笑。

“时间到了,拿出来吧!”刘芳打断了他的沉思,伸出了一只手。

林强拿出体温表,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夸张地惊呼道:“哎呀,没夹好,肯定没夹好,咋才三十六度五呀?我再重新量一次吧,我觉得我好像有点烧!”

她抬手从他手中抽出了体温表,看也没看,拿起桌上的查房记录本,便向病房外踱去,边走边说:“行了行了,还挺能装,你这样的要是也发烧,那躺在手术室的病人也别抢救了,直接送火葬场烧吧,那多省事呀!”

林强憨厚地笑道:“哈,和你开个小玩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刘芳哼了一声,笑着说:“谢了,我休息好了,你自己再躺着休息吧!”

“哦,我也休息好了。对我来说,和你聊天就是最好的休息了!”林强认真地说。

她瞥了他一眼,脸微微一红,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低声说:“是吗?那就以后找时间再聊吧!”说着,转身快步走出病房。

林强眼尖,尽管刘芳已经转身走了,但他还是看到她微微发红的脸。望着她快速逃离的背影,他心里格外兴奋。

呀,多么可爱的脸红,流露的稚嫩让人心动。

林强暗想,女人,只有对自己留心的人或面对不好意思的事时,才会出现脸红等这种不自然的表情。可以肯定,她在给五六岁的小男孩打针时,是不会脸红的。而单独面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爷子患者,恐怕她也不会不自然吧。而面对自己,却脸红了,不好意思了,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看来,咱钻工也不是没有一点魅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