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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如果云落泪了,风会吹干它
今天是个雨天。伴随着高跟鞋的声音,司嘉怡手里的雨伞一路滴水滴进病房,护士听见声音回头,见是他,笑吟吟地打招呼:“姚太太,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下雨又堵车,所以晚了点。”司嘉怡也笑笑。司嘉怡放下手上的东西开始消毒、换隔离衣,一边准备进重症室,一边听护士对她说:“姚先生这几天情况很稳定。”“那就好。”或许是连日来糟糕的天气影响了情绪,护士说着说着都沮丧了:“姚先生入院都100多天了,还是没什么起色,你说这……”司嘉怡微笑但不容人置喙地打断了护士的话:“还没到100,97天而已,我天天数着呢。”司嘉怡请了两名护工轮流照看,但她每天依旧会来一趟医院,有时候只是隔着视窗静静地看着他,有时候进入重症室和他说会儿话。周而复始,这一片的护士医生都认识了她。这位依旧年轻漂亮的前女星,待人接物上虽谈不上热络,但人还是很好说话的,有人打听到她现在身份是演艺经纪人,不少人请她帮忙去要明星签名,她也是一一满足。就连一线明星李申宁的签名照她都能弄来一大叠,其他病房的病友、尤其是拿到了李申宁签名照的女孩子们,都格外喜欢她,见了面都是“嘉怡姐姐”、“嘉怡姐姐”地叫。只是在某些事情上,这位姚太太显得格外执拗。比如……她先生住了多久的医院,旁人多算了半天,她都要立即纠正过来。旁人也大多能理解她的心态,也都可以猜测到姚太太和她丈夫的感情有多好。可越是美好的事物,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就越是令人叹惋。以至于护士每次目送司嘉怡进病房,都会像这次这样,连连替她叹气。司嘉怡轻着脚步走近病床。有时候深怕脚步重了会吵醒他;有时候又怕,就算自己脚步再重,也吵不醒他。显然后者更令人绝望。如果不是为了救多多令他伤及了颅脑,谁会想到那样强大的一个人,会像现在这样,躺在被各种仪器包围的病床上,苍白着脸,疲倦着神情。司嘉怡宁愿相信他只是睡着了。睡着了就总有一天会醒——如果不这么自我安慰,她怕自己早就疯了。离开医院之后司嘉怡还得回公司。失去了姚子政这座顶梁柱,连环球这么大的经纪公司都一度陷入疲于运转的状态。李申宁的经纪事务已经不是她在跟了,但瑶瑶和她的关系却比之前更亲密。瑶瑶那孩子,嘴上虽总抱怨多多对她爱搭不理,但一有什么好事,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她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伙伴。这不,回到公司的司嘉怡刚整合好了手头艺人的通告量,瑶瑶就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大喇喇地走进司嘉怡的办公室。司嘉怡看了眼瑶瑶那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当即拎着桌上的纸巾盒走向她:“旅行回来了?”瑶瑶扬着小脑袋任由司嘉怡帮她擦头发:“马尔代夫好大的太阳,可这里竟然下雨了。”司嘉怡示意她闭上眼睛,要替她擦掉脸上的雨水:“李申宁的拍摄还顺利吗?”瑶瑶“噌”地就睁开了眼睛,有些生气似的:“你不准关心他,他天天把我丢在酒店里不让人带我出去玩,我现在正在和他冷战,而且,我这几天要住在你家里。”司嘉怡笑了,刮一刮她小小的鼻尖:“可你去马尔代夫之前不是对多多说,要和他绝交吗?”“哼,谁让他那时候要盯着舞蹈班的那个女孩子的!活该!那些女孩子有什么好看的?李申宁都说了,学跳舞的人长大了以后只能给别人伴舞,我进珠算班,以后是可以赚大钱的。而且,”瑶瑶用下巴点一点她带来的行李箱,“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我被关在酒店的时候天天吃都没吃腻,可好吃了。那小子还生我的气的话,我顶多分他几包咯。”司嘉怡摸摸她的脑袋,起身走出办公室,果然看见瑶瑶的保姆等在外头,司嘉怡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保姆:“带瑶瑶去我家吧。”保姆松了口气:“嘉怡姐,幸好有你在,瑶瑶一下飞机就吵着要离家出走,连李申宁都拿她没办法。”做瑶瑶的保姆,有时候比做多多的陪护还要累心,司嘉怡十分理解她:“我那里有她的换洗用品,她淋了雨,让她在我家洗个澡,免得感冒了。”保姆点点头,正要进办公室领瑶瑶出来,突然想到件事,递给司嘉怡一个稍大的纸袋:“对了,这是李申宁买的,他让我交给你。”司嘉怡朝纸袋里瞥了眼,一套护肤品和几瓶香水,她想了想,只拿了那套护肤品:“我现在天天都得进出医院,没法喷香水,这个你拿去用吧。”李申宁最近经常世界各地的飞,司嘉怡收了他几次礼物,每次她都是以给瑶瑶买东西的方式回的礼,这么做,也算是让自己心理上减少一些亏欠感吧。提到这里,保姆也不禁要问:“姚先生情况怎么样了?”司嘉怡笑笑,同样的答案她已经说过不下20遍了,可每一次说出口,仍旧是伴着满腔的无可奈何:“还是老样子。”“哎,连瑶瑶前段时间都还问起姚先生呢,说他出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司嘉怡这回实在是堆不出笑脸来了,回身进办公室,带瑶瑶出来。孩子们至今都被蒙在鼓里,这大概也是姚子政最初的意图吧,如果他死了,他希望死讯可以瞒过所有人,可这样的恶性事件,怎么可能说瞒就瞒?带了两个候选艺人见了厂商之后,司嘉怡今天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可这雨还没停,她回到家时,迎面而来的暖气和外头那阴湿的凉意形成鲜明对比,司嘉怡边换鞋边搓搓胳膊。听见开门的动静,多多立即光脚跑了过来,每次她回家,都会面临这样的状况,多多先看看她,再看看她身后:“爸、爸……”司嘉怡替儿子把拖鞋穿好,揉着他软软的头发,再次重申:“爸爸还在国外出差,没有回来。”多多不说话,只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发呆,不一会儿瑶瑶就杀了过来,不满地嘟着嘴:“你怎么跑到这来啦?不是说好了玩捉迷藏吗?害我白躲了半天,你都不来找我。”多多或许是从保姆那儿听来“小姑娘嘴巴嘟这么高,都可以挂油瓶了”这么一句,于是乎只要见到小姑娘嘟嘴,就忍不住去碰她嘴巴,这回也是,多多一伸手,小姑娘就尖叫着跑开,边笑边骂:“流氓!”一室的欢乐就这样再度荡漾开来,司嘉怡看着他们,笑容渐渐隐去,把大衣挂上衣架时,无力地把额头靠在衣架旁,却不敢闭上眼睛,只怕一闭上眼睛,就会触动记忆的开关。我讨厌看到这个结果,既然改变不了,我宁愿污染你的人是我……”……我在给你一个允许自己爱上我的理由…………把两个孩子安顿着睡下了,司嘉怡驱车前往医院,路上接到电话,是她曾经带过一段时间的艺人sunny打来的,这个女孩子前段时间嫁给了一位年逾50的富商,表面光鲜,可一喝醉酒就会像今天这样,打电话给司嘉怡。司嘉怡开着扩音听她哭。路是自己选的,后果就要自己承担,哭过之后,清醒了就去买两个铂金包,明天就又是崭新的一天。她司嘉怡呢?她的“明天”又在哪里?消毒后司嘉怡走进重症室,看一眼手表,已经跨过零点,这就意味着他已经睡了98天。司嘉怡坐在病床旁,执起他的手。这双修长的手,这双曾经连写字都能力透纸背的手,司嘉怡还记得这个男人告诉她“我其实不是天生的左撇子,如今惯用左手,只是因为小时候不懂事,跟人打架伤了部分右手神经。”时,他们背对背坐着的窗台外,阳光有多好。如今这双手,无力,苍白,没有一丝的生命迹象。司嘉怡拨一拨他的头发。“姚子政,知道么,我早上又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评价你:可惜了,长得这么英俊的一个人……”他丝毫没有反应。“还有,瑶瑶终于回国了,我看得出来,儿子特别喜欢这小姑娘,见到她比见到我开心多了。你说我是该伤心呢,还是欣慰呢?”司嘉怡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当司嘉怡第一次碰见他这种反射性动作,激动到按呼叫器的手都在抖,最后根本等不及医生闻讯赶来,她已经径直奔向医生的办公室。那一刻她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司嘉怡已经忘了。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反射动作,希望就如毒刺,刺进了心脏后又要被连根拔起,这得有多痛?她也不想再去回想。司嘉怡握牢他的手。这个男人掌心的每一道曲线,她都能倒背如流。“无论过去是虚情还是假意,我都不管,现在我只希望你醒过来,看我一眼。我不求别的,真的,你就睁开眼睛看看我,不行吗?”司嘉怡摇了摇头,彻底结束了今晚的自言自语。“我明天再来看你。”唇落在他的眉心。凌晨时分气温很低,车窗上凝了一层雾,司嘉怡放慢车速,开启雨刷,这条路她来来回回行驶过不下数百次,刚开始基本上每天都是希望而来,失望而归,如今的心态已然变得十分平静。手机响了,司嘉怡挂起蓝牙。那边的声音激动得发抖:“姚太太,你先生他……他醒了!”那一瞬间不止脑子一片空白,连眼前都是满目的迷蒙,司嘉怡猛地剥下蓝牙,拿起电话死死摁在耳边,身怕听错,连她自己的声音都不真切了:“你说什么?”“我说,姚先生他……”司嘉怡只听到这里就被“砰”的一声巨响砸乱了思绪。雨天路滑,她又是这么情急地接着电话,车子就这样撞上了路旁的水泥堤。司嘉怡的额头撞在方向盘上,安全气囊猛地撑开,一阵巨响之下,司嘉怡却觉得周围安静极了,只有护士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他醒了……短暂的昏厥过后,司嘉怡吃力地推开门下车,奔跑中每每呼出的一口气都如同迷雾,在她眼前凝聚又消散,司嘉怡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远远看见医院的大门,她哪还顾得上擦去弥在睫毛上的血珠。终于,她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重症室。可惜站在病床边的医生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司嘉怡提着的心终于大大地放松了,医生都赶来了,说明他真的……司嘉怡拼尽全力推开重症室的门,却在那一刻,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她的手再也握不牢门把手,身体一轻就这样倒了下去。司嘉怡能听到有人在和她说话。可到底是梦是真,她也无法分辨,只知道她越是想睁开眼睛,身体就越是沉重。耳朵里的嗡嗡声仿佛还停留在车子撞上水泥堤的那一刻,直到最后,她终于听清,真的有人在她耳边低喃:“你是有多讨厌看到我?一睡就睡了4天。”这一秒,身体似乎被恐惧狠狠攫住。害怕自己再不醒来,就有什么要彻底离她而去。司嘉怡睫毛颤了又颤,终于“嚯”地睁开眼睛。异常明亮的光线令双眼有片刻的失焦,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司嘉怡缓缓地低下头。一个人,趴在那儿睡着,司嘉怡看着他的头顶,那里曾被剃掉所有头发,此刻即便头发已经新长出来,还是能看见手术疤痕。只是看了一眼这熟悉的手术疤痕,司嘉怡已经止不住地、无声地啜泣起来,渐渐的,她快要克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司嘉怡的左手被他紧紧握着,下意识地用右手死捂住嘴巴,不让冲喉而出的哭声打搅了他的安睡。可是她身体越来越明显的因抽噎而颤抖,终于还是打搅了他,司嘉怡感觉到握住她的那只手动了动,他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同时,抬起头来看她。那仿佛是长及一个世纪的对视。没有人敢动,没有人敢说话,或许都在害怕这一切都只是幻觉。姚子政伸手,擦掉她的眼泪,真实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姚子政微微地笑了。“哭什么?”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曾经,仿佛回到第一次见面,他接过她的名片,念着她的名字:“司、嘉、怡?”那时的声音和现在的声音一样,缓慢、低沉、带点疑惑。彼时,他念着她的名字,拉开一场居心叵测的序曲,如今,他还是这样目光复杂地抬头看向她,只不过和那时的他相比,如今的姚先生,瘦了许多,虚弱了许多。而且他明明是笑着,声音里却压抑着无尽的颤抖似的:“你可以扑过来揍我,咬我,骂我为什么让你担心了这么久。唯独不可以哭。”司嘉怡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仍旧不敢动,更不敢移开视线,姚子政想要伸臂搂过她,可他四肢都没有力气,坐在轮椅上,想要拥抱她却无能为力。“姚子政。”她终于哽咽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恨你。”“我知道。”他说的那么平静。不——司嘉怡摇头——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这段日子对她来说,比她之前苟延残喘的六年还要煎熬百倍?那是一种平静的痛,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只会一点一点的撕心裂肺。“所以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能死。你欠我的,你一辈子都还不完。在你把你欠我的还清之前,你都要好好活着。”这个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泪的男人,如今眼眶已然通红,可他还是那样微笑地看着她,终于凝聚了所有力气,将她揽进怀里。司嘉怡的眼泪,那温热的泪水流进他的病号服,流淌过彼此心中的沟壑。他用尽了力气,没关系,换她紧紧地抱住他。他还能这样沉静地看着她,还能替她拨着耳鬓的碎发,还能吻去她的眼泪,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窗外,终于迎来了难得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