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有些遗憾,永远无法重来。所以有月光宝盒,所以有至尊宝的那番情真意切的告白。

可惜上天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有些人,冥冥之中就是过客,不怨自己,怪造化弄人。

1985年,林夏在上五年级,同桌许崇是个怪人,他不像其他男孩那样整天和女孩子吵架,也不像有些性格内向的孩子,独独坐在角落,盯着一本书从不抬头。

说许崇是介于这两类人中间似乎也不对,他仿佛一个独有的存在,飘在天上不像云,落入水中不像鱼,常常自言自语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如《挪威的森林》中主人公渡边彻的奇怪舍友,又如《人间失格》中忧郁的叶臧。更像是充满创意不断探索的斯特里克兰,总之是个怪人。

林夏和许崇两个人的桌子上同样会画一道浅浅的三八线,两身校服绝不会触碰在一起,两个人一学期基本不会说多少话,许崇整天埋头看书,一放学,一个人就背着书包低着头沉默离开。

1986年秋天,林夏和许崇上了临乡的一所中学,许崇的性格变了很多,但还是有些稀奇古怪。也许两人是同乡的关系,在异乡当了同桌这是天大的缘分,他们两人话才慢慢多了起来。下课的间隙,许崇鬼鬼祟祟地叫醒趴在桌上睡觉的林夏。

“喂,醒醒,给你变个魔术。”

“什么魔术啊?”

他前一天在刷了黑漆的桌子上用钢笔涂满墨水,第二天当着林夏的面不断往桌子上哈热气,字迹慢慢变得清晰,林夏看着桌子上龙飞凤舞的狂草字体,一下子觉得受到了欺骗,白眼瞪了他一下:“无聊!”

不知从哪一天,许崇开始练字,?规规整整的楷体字练完之后,他很快失去耐心,想学行楷。每次写“土”字的时候,总会刻意地往下面一横最后的收尾部分加上一个钩。期末考试语文老师阅卷的时候,看到许崇的名字,又想到他平时课堂上的小动作,厌恶感一瞬间涌上心头,古诗词填写那一项画了零,许崇为此愤愤不平。

“老师,我写的明明是‘土’字,我这道题没错!”

“没错,我看就是‘大’字,你上课调皮捣蛋,这古诗词你能填对吗?”说着顺手给眨着眼睛的他来了两巴掌,许崇的眼睛瞪得更大,愤怒填满了眼眶,老师一看还有这样的坏学生,怒气一下子爆发,一脚又一脚地把他送出了办公室。

从此一个学渣诞生,许崇更无所顾忌。八九十年代,教室的晚自习经常会出现断电的现象,他一看这样的场景,心里就乐开了花,从书包掏出带来的蜡烛,把圆珠笔芯的珠子抠掉,笔油全部吸出来,也不顾染得满嘴都是,开心地忙活着。

一停电,老师很快就离开了,一个桌子的蜡烛能照亮好几个桌子,而这时的许崇窝在桌子底下,用空笔芯桶去吹蜡烛上的火焰,空气接触笔芯中残留的笔油,一下就燃烧起来。他鼓起腮帮子,轻轻细细地把嘴里的空气一点一旦均匀地往火苗上吹,林夏看着长长的白色的火线,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她拽着许崇的衣角,左右看着老师的踪影,上下看着火苗在黑色的空间绽放独特的美,两件事都惊险刺激,而许崇乐此不疲,每次停电他都上演这样的小把戏,两个人在火苗的两端相视而笑,这是上个世纪特有的朴实的笑,简单但动人心魄。

炫技的许崇报复心极强,那时的课桌管理都是班主任的职责,而一般的学校语文老师大多任班主任,林夏和许崇的班级就是这样,半年之后,他们到了初二,学弟学妹们坐了他们的位子,刚开学不到一周,有一天上语文课,桌子突然断裂,趴在桌子上的学弟学妹,差点摔倒,情急之中站了起来,桌子腿从中断裂,火烧的痕迹非常明显,最后,许崇叫来了父亲,赔了钱,道了歉,他被领回家教育了一周。

许崇越来越堕落,林夏跟着他放学到处乱跑,山沟边采野果,小河里抓鱼苗,他们的成绩一天不如一天。林夏的父亲有一天专门堵在学校门口,看着两人从学校出去,他的父亲笑着走到两人面前,一把揪起许崇就是两拳,然后牵着林夏的手离开了学校,许崇倒在地上,鼻血很快流了出来。

在林夏的记忆中,那天下午,许崇的脸像四川的变脸绝活一样,不断扭曲,又不断假装微笑,最后一团如鲜血般的红色模糊了记忆。

中考那天,他们再次见面,说着互相加油的话,许崇在考语文的时候借口上厕所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而林夏由于贪玩,那次中考并没有考得很好,秋天,她被父亲安排到本乡镇继续复读,终于用一年的时间,以优异的成绩上了好高中。

这一年她时常想许崇应该在干什么呢?是不是还是那么贪玩?他的桌友会是谁呢?

1990年,林夏三年高中毕业之后,考上了师范专业,许崇不知高中四年,不知在哪里上大学。1994年,他们幸运地分到了一所学校担任老师。

两个人作为同事、作为临班班主任、作为同科老师,宿舍也紧挨着,这次见面,两人都成熟了很多,但林夏隐约觉得许崇骨子里的东西还未褪尽。

他总是很幽默,喜欢耍一些小聪明……

他喜欢晚睡,不知道在报纸上看什么东西,眼睛困了就画水彩画,做创意书签等小物件。

他画的唐僧师徒水彩画,林夏很喜欢,多次讨要未果,结果许崇把那幅水彩画给自己做了窗帘,林夏有些生气地说:这人真可恶。

她心里咒骂的时候没想到报应很快来临,许崇有一晚上拿着蜡烛画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火焰顺着唐僧师徒的画像一点点往上攀登,最终大火难以控制,差点整个人葬身火海。

被林夏拉出来的他,站在操场看着自己的宿舍大火熊熊,竟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林夏看着他怪异的表情,松开了手说:“神经病啊你!”

许崇站在后面嘿嘿直笑,拿着水桶像跳舞般地往火上一点一点洒水,还问林夏有没有像“击缶而歌啊”,林夏擦着头上的汗说:“祖宗,咱能不开玩笑了吗?”

许崇的老师职位是拖关系进来的,校长永远不会器重他,也不会让他放任自流,所以他就是学校可有可无的一个老师,但他班级里的学生成绩却出人意料的好,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拿到过教师大奖。

林夏对此很在意,多次在校长面前建议。校长总是微微一笑,说这个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许崇他自身和师德的标准差得很远,他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1996年夏天,林夏上完了本学期最后一堂课,约许崇出来喝酒。她微醺着胡言乱语。“校长说你师德不好,不配当老师,凭什么!和你相比,我也不配。”

周围饭桌的人眼神都瞟了过来,许崇捂着林夏的嘴说:“别说了,我当什么教师都没关系,跟着你这个名师混,我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是,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林夏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许崇,两人直视了一会,许崇微笑着举起酒杯:“那恭喜你!”

“你没良心,我都要走了,你他妈没什么话要说的吗?”林夏已经红了眼睛,红了脸蛋,红了嘴唇,红了周围的一片夕阳。

“说啥呀,常回家看看呗。”许崇又一杯酒下肚,林夏早已经倒在了桌子上。

那天傍晚,天边的晚霞异常柔美,发红的白云层层分明,林夏趴在许崇背上,像夕阳躲在晚霞后面,这是许崇最后一次保护林夏。

2000年,林夏在县城重点中学已是省级教学名师,而许崇的学校左右兼并,他到处辗转在乡镇的每一个中学,只是为了糊口饭吃。

后来,林夏交了男友,2008年奥运会的前一天,两人拿到了结婚证。那天许崇怀里抱着几万块钱,到处找人托关系,为开学校的事情做准备。

2008年底,许崇出现在林夏的婚礼上,他坐在最角落,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着调,时不时像极了曾经上课做小动作的样子。间或发出“好!”巴掌声拍的足够响,等到婚宴快结束的时候,许崇也神出鬼没的消失了,这次之后,他们7年之后再次相聚。

2015年过年的同学会上,许崇大腹便便地走进餐厅,一帮同学过去连忙打招呼。“哎呀,许校长来啦,上座上座。”林夏吃惊地望着许崇,“呀,这么胖了,真的变了好多。”许崇刻意吸了吸肚子,把筷子放进嘴里,鼓足了腮帮子,像极了当年吹空油笔芯的样子,他没注意林夏眼角有些红润,依旧嘻嘻哈哈,和一群老同学推杯换盏,林夏被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傍晚,江边凉风习习,一群同学走在前面坏笑,“好好聊啊,给你们出轨的机会。”

林夏和许崇两个人并排走着,讲了讲这些年各自的经历,林夏已经教学主任,许崇做了民营学校的校长,两个人都算事业有成。许崇感慨地说:

“他娘的,当初最恨老师,没想到一辈子当了老师。你说背不背。”他看着林夏。

“那时候你可坏了。”林夏说。

“有多坏?”

“反正就是别人想不到的坏。”

“哈哈,对啊 ,我当年还不动声色地追过你,可惜你没回信。”林夏的记忆一瞬间被拉回到她初三毕业前夕的那天晚上,回到家后才发现书中有一个明信片,上面写道:“请认真复习,不要浮躁。”她多年一直保存着这个明信片,知道是许崇写的,只有他的字迹才那么有个性,她假装着惊呼:“啊,原来是你写的啊,你怎么不早说。说不定那时我就答应了呢,哈哈……”

两个人望了彼此一眼,笑容漫上脸颊,岁月倏忽流转,他们早已不是青春的模样。

那天晚上,林夏刚下车手机就收来一条短信,上面写道: “你是我年少的梦想。”

林夏看到信息的瞬间,鼻子一酸,立即又躲在车里,拿湿巾捂着眼睛失声痛哭,不知过了多久,她回了一条消息:“我们回不去了,愿各自安好。”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下车快步走回家里,一开门就将儿子抱在了怀里……

林夏告诉我这个的时候说:“叶往,一句话整整迟到了三十年。”我不禁想起了电影《情书》中的场景,男藤井树在每张借书卡上写上藤井树的名字,直到他去了天国才发现,他一直喜欢的是和他同名的女藤井树。

而现实中的林夏和许崇也是完美的错过,在《情书》里有这样一句台词,姑且用作结尾。

“虽然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但真挚的感悟没有磨灭。生命是短暂的,而爱情是永恒的。有一个可以思念的人,就是幸福。”

夏达在《长歌行》中说: “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