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老师的小说
关键是他的痛苦没有“社会根源”。生活在他的时代和国家,他既不能抱怨“扭曲人性的专制社会”,也不能抱怨“愚蠢的应试教育”。他只是用琐碎的方式讨厌那些琐碎的事情。
但这一切的牢骚都可以以“无辜少年反抗压制性社会秩序”的名义被容忍,甚至被叫好——据说后来美国很多少年都刻意模仿霍尔顿——因为他就是一个少年。在青春的掩护下,颓废是勇气,懒惰是反抗,空虚是性感。曾经有人甚至将这类文学作品命名为《残酷的青春》。几乎没有比这更流氓的词了:什么是残酷的青春?老年残疾人残忍吗?残忍到让人懒得去关注它的残忍。童年残疾很残酷吗?它是如此的残酷,以至于孩子们都无法表达它的残酷。更不要说倒霉的中年,它是如此的残酷,以至于所有人的残酷都归结于它的残酷。所以说到残忍,青春怎么会这么惨烈?它可以在底部。
但也许好女孩不只是青春小说。是一本关于一个人在看透了人生注定的失败后,如何耐心说服自己完成这次失败的小说。小说中,中学生霍尔顿思考:为什么要努力学习?为了聪明。为什么会变聪明?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这份工作是为了什么?去买一辆凯迪拉克。为什么要买凯迪拉克?天知道。
当然,他可以追求其他的东西:知识、文学、音乐,和心爱的人坐在床边,想着“冬天中央公园的鸭子都去哪了?”然而,在追求这些的时候,他远离愤怒,而愤怒——只有愤怒——才是感知自己最快的方式。
其实仔细想想,霍尔顿面对的“社会”也没那么可恨。无论室友、闺蜜还是老师,似乎都不是什么黑暗势力,只是一群“不好也不坏”的人。如果作者以第一人称写它们,这可能是一个相同的故事。但也许这个社会最糟糕的地方在于,它甚至没有那么糟糕——这些不坏也不坏的人无情地剥夺了霍尔顿愤怒的资格,因为他们不坏也不坏,而愤怒——至少是愤怒——是一个人感知自己的最快方式。
事实上,霍尔登遍布世界各地。霍尔顿,16岁,霍尔顿,30岁,霍尔顿,60岁。他们看透了世界的平庸,却无法超越。他们做不了“我”,但也懒得做“他”。他们感到痛苦,但真的,连这种痛苦都是平庸的——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看透了人生的虚无,感到愤怒,而这种愤怒早已不足以成为一种人格,成为安慰人的力量。事实上,自从愤怒成为时尚,它几乎是可鄙的。
所以《好女孩》最大的悖论就是逃避。一方面,霍尔顿渴望逃往西方,装聋作哑,度过一生;但另一方面,他又想做一个“好女孩”,去阻止那些随时可能陷入虚无的孩子。整部小说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关于“麦田”的经典对话,而是另一个场景:霍尔顿在两天的流浪后筋疲力尽。过马路的时候,每走一步都好像无限下沉,然后他想到了死去的哥哥艾莉。他在心里对艾丽说:亲爱的艾丽,不要让我消失,不要让我消失,请不要让我消失。
在《重新开始》中,崔健唱道:我要离开,我要存在。同一首歌里,他唱道:我不想离开,我不想存在。
我想霍尔登可能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害怕。他只是害怕自己空虚的生活,出于自尊,我们总是把害怕表现为傲慢。他爱小说,他爱音乐,他爱小妹妹菲比脸上的笑容。最后霍尔顿没有去西部,也许不是因为他懦弱,因为即使去了西部,他也得找个工作,在超市买1元3斤的土豆,身边还是会有无数人喜欢说“幸会”“祝你好运”。与其去很远的地方寻求不存在的自由的庇护,不如去探索生活中可以期待的那一部分——新奇的音乐和小姐姐的微笑,对待因为迷路而停在你手心的那一寸时光,当注定的失败从铁轨的另一边传来,闭上眼睛,呐喊着,整齐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