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心中,黛玉和宝钗的分量一样吗?

凡读《红楼梦》者,大抵心中都会对林黛玉和薛宝钗进行过一番比较,有扬薛抑林者,有扬林抑薛者,当然,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作者心中钗黛是同等分量的。

薛宝钗和林黛玉之所以能产生这等争论,无非是作者这只老狐狸将二人置于同一判词,又用出神入化之笔,将二人描绘得如姚黄魏紫,伯仲难分。姿容上林黛玉的美是稀世之美,薛宝钗便是国色天香;才华上林黛玉满腹诗书,薛宝钗便博学多闻;就连作首诗,林黛玉风流别致,薛宝钗便含蓄浑厚,让人辨不出高下。是以,许多人便认为,作者的本意,薛宝钗和林黛玉是同等的分量,二人轩轾不分的。

那么,事实果然如此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之前用不同的视角做过多次比较,得出的结论是否定的。譬如自带神话背景的“木石前盟”碾压人为制造的“金玉良缘”、自然天成的奇香压倒人为干预的“冷香”、悲天悯物的“葬花”胜过阴险暗算的“扑蝶”等等,都能窥见作者一次次精心的暗示。当然,这些都是通过象征的手法来让读者自己去寻找玄机,体会深意。那么,除了象征的表现手法,作者有没有直观的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呢?

绝对是有的!最明显的一处,便是林黛玉和薛宝钗进府时,她们的居所安置。

先看林黛玉

贾敏去世后,贾母便急急派男女船只南下苏州,将外孙女接来抚养。黛玉进府后,与众人互相厮认过,下面就是讨论住所的问题,贾母却道: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

众所周知,贾宝玉在荣府是“活凤凰”一般的存在,荣府中除了贾母,饮食起居上无人能与贾宝玉比肩。贾宝玉现在住的地方,那是贾母认为最高贵、最温馨的地方。可是,林黛玉一进府,贾宝玉就得腾出原有的地方让给这个妹妹住,不用解释,这绝对是最高礼遇。当然,贾母此举并非是对贾宝玉的爱减少了,因为她是让贾宝玉同自己住进暖阁,这更要靠近贾母,也暖和,只不过稍微有些拥挤罢了。不过贾宝玉懂事,也愿意亲近这个妹妹,所以才称只在碧纱橱外边睡就好。

总而言之,林黛玉进府后住的第一个地方,已经足够说明她身份的矜贵。

那么薛宝钗呢?

薛家进京,原是称送宝钗待选,入户部销账,观光探亲来的。而薛家在京城呢,也是有好几处房舍的,就算没地儿住,那娘舅家王子腾也有的是房子。可是薛姨妈无论薛蟠怎么抗议,仍旧坚持奔向了贾府。

薛姨妈和贾府的管家太太王夫人,是同胞姐妹,从后文中可知这对暮年姐妹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再看贾府,乃京都煊赫百年的贵族大家,连三等奴才的吃穿用度都不凡,那府中住所,想要挑几套有规格的来给薛姨妈一家住,绝非难事。可是闹到最后,薛家住的是怎样的房子?文中写道:

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薛家母子也就在梨香院住了。

据文中描述,这梨香院中***有十来间房,原本是当年荣公暮年静养的地方。可是,即便当日如何“小巧清净”,自荣公去世到薛姨妈住进去,起码是相隔几十年没有过人味儿了。再者,这梨香院白放着这几十年,贾府那么多的仆人都不住进去,可知其位置之偏。

所以,薛家住进的地方,是贾府“白放着”多年的偏僻之所。相对于林黛玉进府就能住进荣府最尊贵的地方,薛宝钗的待遇真是令人心酸。

哪位要说了,林黛玉孑然一身,住进贾母屋里也不拥挤,薛姨妈一大家子,自然只能住一处院子。这似乎也有道理,可是我们再看看作者后面的安排,便知他对薛宝钗的揶揄到了何种地步。

我们来看看“梨香院”这三个字,乍一看,是不是很像“梨园”?也就是旧时戏子演艺之所。而戏子在那个时代,是怎样的存在?是与烟花女一样的下九流,连赵姨娘都可以指着学戏的芳官骂:“你不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的奴才都比你高贵”。可知“梨园”,是旧时最低贱之处。

有人认为将“梨香院”作“梨园”解释,不过是一种无中生有的猜想,别急,作者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种争议,很快用设置了一个情节彰显了自己的意图。那就是将十二个小戏子住进了梨香院,在第十八回,文中写道:

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

这不禁让人哑然失笑,你说薛家进府时除了梨香院没地儿适合住吧,这一次怎么就能腾出另一所“幽静房舍”来了?所以,梨香院是作者特意安排薛家住进去,而在薛家后面,紧跟着一班小戏子住进去,很明显,这“梨香院”是“梨园”无疑。

不过,作者的揶揄还不仅于此,因为除了让最低贱的戏子住进薛宝钗曾经的住所,连最凶险的事情,都放在了梨香院。

贾琏偷娶尤二姐,王熙凤借剑杀人,因不堪凌辱,尤二姐在腹中胎儿被堕后,选择吞金自逝。自古以来,自尽都被视为最凶险的事情,自尽之人更是凶戾之身。可是最后,梨香院却成为了尤二姐的停灵之所,这时的梨香院不仅仅是低贱了,而是连凶险都挂上了勾。

所以,薛宝钗一开始住进的梨香院,可以说是作者对其最狠的揶揄,而林黛玉呢?住的是荣府最尊贵的地方,受荣府最尊贵之人的呵护。作者心中孰轻孰重,孰贱孰贵,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