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的母亲曾为她的儿子向北京申诉。现在结果如何?
出席的有十几个人,除了周元的母亲李碧珍,父亲周培以前的同事和领导,甚至还有从上海远道而来的周培学生。
宣判过程没有任何精彩,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之前所有审判的信息占了四分之三的时间。当法官念出最后一次重审的日期时,李碧珍突然抓住旁边人的手,小声快速地说:“快到了。”话音刚落,法官就宣读了:判决如下...原审被告人周元无罪。
随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接近尾声,判决也黯然收场。出席的亲朋好友聚集在李碧珍周围。她坐回椅子上,难以置信地问:是“无罪”吗?
为了这句话,她已经跑了二十年。
伊犁王石
判决结果出来的那天晚上,李碧珍终于睡了个好觉。
前一天晚上,她莫名其妙失眠了。虽然她觉得无罪释放已成定局,但还是很担心。事实上,自从她儿子周元被从家里带走的那天晚上,她就很难入睡。
周元也没睡好。“变态强奸犯”的帽子在他头上扣了二十年,碾压了他的青春和未来。
1997 5月11日下午,在新疆伊犁州伊宁县,警察敲开李碧珍的房门,带走了正在下棋的周元。17凌晨,伊宁三中发生一起女性伤害事件。三间女生宿舍被闯入,一名17岁女生下体被侵犯。周元被指定为嫌疑犯。
从1991开始,伊宁发生了多起离奇的“女性伤害案”。受害者均为年轻女孩,下体受重伤,且多发生在伊宁三中。1994毕业于伊宁三中的刘丹告诉沈懿,她在读书的时候听说学校里有爬窗伤害女生的事情。
“案情特别严重。(受害)女孩去了医院,受了重伤。我去医院看过了。”伊宁三中原校长龙福初告诉记者,当时地委书记和市委书记都批示限期破案,公安局到三中调查。“有人说,看到周元的行为可能不太正常。”
那年周元27岁,中专毕业。母亲李碧珍是三中的门卫。退休后,她在学校开了一个冷饮摊。在等待分配任务的时候,周元帮妈妈照看家里的冷饮摊。
周元没有其他爱好,但喜欢下棋。他不想每天在学校里转悠,经常去伊宁的西桥下棋。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怪那些曾经说他“行为异常,隐隐约约像他”的人。他只恨办案人。“人们有疑虑。你不能根据怀疑就给一个案子定罪。”?
在公安局的地下室里,周元呆了四天,他说他受到刑讯逼供。他后来回忆说,在那里,他曾经把双手铐在背后,绑在椅背上。他还被戴上一个“曲柄”,上面有两根线,一根在袜子里,另一根在裤子里。当他摇动手柄时,他的身体像针一样刺痛。
他试图反抗。看完第一份供词,他一把抓过来,撕成碎片,吞了下去,因为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比一般的杀人案件还要严重,你怎么可以拿刀捅(一个女人)那个地方?”最终,为了能活着出去,他承认了指控,并承担了之前38起类似的案件。
周元被带走后,他的家人陷入了舆论漩涡。消息传开后,很多人都避而远之。李碧珍去一个领导家打听情况。领导不让她进去,说:“你们两个怎么把娃娃教成这样的娃娃?我们单元楼没有一个老师敢上来。真是阴沉沉的。”
△周元母子在法庭外展示判决书
坐三千公里的硬座去北京
李碧珍至今还记得那天那深沉压抑的一幕。她从领导那里回到家里,哭着对丈夫周培说:“老周,我们死吧,没有活路了。”周培回答她:“好吧,一劳永逸”。?
他终究没有死。当时他们的大女儿身患癌症,还在乌鲁木齐接受化疗。他们很担心。当周元被带走时,周培在乌鲁木齐照顾她的女儿。风暴过后,周培变得越来越沮丧。
作为一名上世纪50年代的大学生,周培是伊宁三中第一批高级教师。刘丹对他印象深刻。“每个人都认识他。他像个老学究。他有很重的湖南口音。我一直不懂他,但他在黑板上写得很漂亮。”?
刘丹告诉记者,周老师致力于考古。“他觉得考古应该去偏僻的地方,所以选择了高中当历史老师,可以静下心来做点研究。”但是这件事让周培抬不起头来。“他把痛苦埋得很深,同事或者朋友来看他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提起这件事。”他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李碧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最初的挫败感过去后,李碧珍开始找人打听情况。这个案子有点奇怪。周元被捕两个月后,这种罪行再次出现在江湖上。直到7月21997,21,一个叫霍勇的人被警察逮捕了。他被指控用刀伤害一名女子的下体并导致其死亡。
龙福初回忆说,1997年底,他和刑警的一个朋友喝了一杯,聊到了周元案。“我说你抓错娃娃了。他说,你让他们父母赶紧去投诉吧。”
然而,霍勇的被捕未能证明周元无罪。1998年8月26日,周元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庭审当天,李碧珍的家人早早来到法院门口,在马路对面等着庭审结束,想看一看周元。这是他进看守所以来,家人第一次见到他。庭审结束后,周元被带上警车时,通过马鲁塔大喊:“老娘,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
“有一个星期,我每天吃两三片安眠药,但是没有效果。我的眼睛没有合上,周元的声音在我面前回响,”李碧珍说。
为了这句话,周培夫妇走上了为儿子申诉的道路。2000年,李碧珍锁定了伊宁的房子,来到了乌鲁木齐,这里离自治区高院、检察院更近,更方便申诉。
2003年,李碧珍开始去北京告状。
我第一次去北京,周培没有跟着我。因为大女儿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他就把李碧珍送上了车。从乌鲁木齐到北京3000多公里,李碧珍在硬座上坐了两天两夜。当她困了,她就在座位下铺开纸睡觉。那一年,她快60岁了。
她住在小儿子的朋友家,每天早上从通州坐车去市里做生意。据她回忆,她指着北京的包子说“这么大,里面塞着蔬菜,一个五毛钱。”但她舍不得多吃,一天吃一个。
李碧珍个子小,年纪大,湖南口音。刚开始她很内向,在投诉的队伍里不占优势。跑下来几次后,她成了最大声的一个。
然而,直到2012,21年5月,周元才被释放出狱,诉状还没有出来。
△周培、李碧珍和三个儿子,后排中间是周元(翻拍)。
上诉途中,丈夫因病去世。
案件拖延造成的压抑和漫长的监狱生活改变了周元对母亲聪明的一面。出狱后,他经常和母亲吵架。
“以前我家孩子有事要先叫他妈。现在他不打电话了,说什么都直截了当。”李伟说。
母子俩需要重新相处,琐碎的事情折磨着李碧珍,有时候不吵了,她觉得自己能理解他。“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内心很压抑。我是他妈,他只能跟我发泄。”?
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周元每天都把这个日期记在心里,一天一天地数着。
他心里知道父母的付出,只是说不出那句谢谢。在监狱里,他遇到了他的朋友,热木易,并经常向他倾诉他的情况。他还经常告诉热木易,他觉得他的父母很难相处。
“他当时心理负担很重,有时会发脾气。”木易说,他一发脾气,木易就停止说话,直到他安静下来。
2006年,周培生病了。“先是感冒了,吃了药没好。越来越重了。我不能被送到急诊室,我死在了急诊室。”
李碧珍还不知道老公怎么了。她能想到的是,压抑的悲伤已经拖垮了他的身体。“他一直拉着我的手,我觉得我不闭上眼睛就没事了。最终,我的眼睛睁开了。”李伟说。
三天后,李碧珍将丈夫的遗体安葬在乌鲁木齐的一个村子里,又匆匆踏上了继续为周元上访的道路。
“我以为民众不会起诉官员,但他(周培)不同意。”李伟说。1999 5月12日,新疆高院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将该案再次发回重审。直到2000年6月165438+10月9日,“周元案”经过“两退三审”终于尘埃落定,新疆高级人民法院最终判处周元无期徒刑。但是,周培告诉李碧珍,“我们的孩子没有这样做,他们一天也做不到。”
我又去见了周元,只有我一个人。一看到儿子,李碧珍泪流满面,但她没有告诉周元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起初,周元并不在乎。他父母来看他一次都是好几个月,不来一两次也没什么。但是父亲再也没有出现,他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一次也没问过他妈妈。“我有一种预感,这是一件坏事。如果我问,我都不知道我妈会怎么回答我。所以我干脆不问。”
在申诉的过程中,李碧珍四处奔走,遇到了刘丹。听说是三中的一个案例,刘丹很感兴趣。问了一下,才知道老师家有问题。
她协助李碧珍发微博;刘丹到处抱怨的时候,还带着珍妮的材料。李碧珍经济困难,刘丹给她钱。“阿姨很棒。刚认识她时,她有些憔悴,但活得挺精神,这么多年从没想过放弃。”
2011在李碧珍及其律师的努力下,周元案得到了重审。这次五项罪名减为两项,判处他15年有期徒刑。
2012年,当周元被释放出狱时,他看到了来接他的母亲。我没有哭。李碧珍指着监狱门口的路说:“妈妈是从这条路来看你的。”然后,母子俩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乌市的住处,一进门,李碧珍就对说,“爸爸在那儿”,周走过去,看见桌上父亲的照片。他拿起香点燃,说:“爸爸,我回来了,我的儿子回来了。”"
之后,抱怨声不断,主要是因为李碧珍在跑,而周元不太积极。
“人家律师叫他去北京,他就冲过来问,你要我怎么办?”李碧珍怀疑他不会说话。“人家能怎么办,看在你的份上!”
周元有他自己的考虑。母亲年纪越来越大,家里也没什么钱了。出狱后的第二个月,他去找工作。那时候他42岁,能做的就是努力。哪里有工作,他就去哪里,主要是南疆,最远的地方是塔克拉玛干沙漠附近。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5000多元。
他的籍贯——伊宁三中家属院所在的社区,经常让他回来报到。他忍不住和别人吵架:“我要活下去。你总是让我回来签名。谁来看?”他抱怨道,“说好的,过路费200块。谁要让你这么麻烦?”?
△李伟(家人供图)
“你的人生是你父母建造的。”
从法庭出来,李碧珍手里紧紧攥着判决书。花了二十年,六个法官,六个判决和五个律师才得到这份无罪证明。她想复制一份并刻录到周培。
在那之前,每次新的试验结果出来,她都会为周培烧一份,在墓前背诵。这是她脱下盔甲的为数不多的时刻之一,只为周培。
李碧珍很固执,一路抱怨花费无数。她把伊宁的房子租出去了。一开始一年才几千元,最近几年才涨到一万。周培死了,她的收入还不到一半。她的衣服破了,她舍不得买。藏青色羽绒服的袖子上了黑色的补丁继续穿。靠着打工攒钱,偶尔从亲戚朋友那里筹点钱,20多年来,我从未欠过一分钱外债。
2016年5月,她生了一场大病,做了一次手术,但是她害怕被别人提起。“不要说我的病。”
周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了,这次判决之后也没有。“他可能已经重生了。”李伟说。
周元很久没有梦见他的父亲了。我确实在监狱里做过梦。他总是梦见自己被释放,走向父母。然而,在他和父母之间似乎有一堵透明的墙,他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
无罪释放后,母子俩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但矛盾越来越突出。周元拼命想赚钱,弥补失去的二十年。
李碧珍担心他,不希望他在外面。周元刚出狱时,与社会严重脱节。他想到街上走走,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红绿灯在闪倒计时,他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我不能用我朋友的手机。晚上有人用手机开手电筒,他不知道从哪里开。
他经常感到孤独,不知道和谁说话。他去了木易家两次,酒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一句话也不说,像雕塑一样呆在那里。
李碧珍害怕他会出事,但周元渴望摆脱母亲的控制:“我只是觉得她不应该插手我的事。”李碧珍很委屈,为儿子做了那么多事。“连说话都不会?”
“他说,你抱怨有这么难吗?”她很生气周元不理解她。“你多活一天,你妈就少活一天。你的父母为你构建了你的生活。”
大女儿生病后,有一段时间,李碧珍去了北京,只靠小儿子找律师。“我说,儿子,律师来了,他要给钱;我说,我要回伊宁,他给我钱。我说,我要去北京,他也给钱。”小儿子不问不说,但李玉珍心里清楚,“三儿子也干净。”
她深爱着周元,并试图保持平衡。2015年底,一家人难得团聚,又恰逢李碧珍70大寿。一家人出去吃饭,她把钱给了周元。"我告诉他买单。"在餐桌上,她支持周元。“他今年也赚钱了,这顿饭都是他出的钱。”
最后我哥去买单了。“他(周元)没有钱,那他能买什么?”
宣判后,李碧珍给女儿发了信息,告诉她哥哥平反了,女儿没有回复她。
女儿和小儿子将有自己的孩子来养老,让她担心的是周元。她想为周元安排一场婚礼。
周元没有想那么多。他不想离开伊宁。判决后,周元立即打电话给Remuyi,告诉他他的定罪被推翻了。热木易有100多亩草地。他和周元提到了这件事,他们一起讨论了养牛和卖牛的事。
在为周培迁坟的问题上,李碧珍留下了她最后的执拗。她必须把丈夫的遗体带回湖南老家。只有那里才是他们的故乡和归宿。
△周培和他的妻子(翻拍)。李碧珍想把丈夫的遗体带回湖南老家,她觉得那里才是她的故乡,才是归宿。
一辈子就这样走过一个拐角,完全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唉,不知道要不要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