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牛背上的日子
我家第一头牛是家里定生产定额的时候被别人手抓的。我忘了它值多少钱了。那是一只腹部是白色的黑色小母牛。那时候队伍里最不起眼的动物,没人看好。不然恐怕真的轮不到我了。但在我们家,这是一个宝藏。那时候哥哥才十几岁,我还依稀记得他每天在村边放牛的样子。这么小的一个人也能驯服这头牛,有时还能骑在它背上。
好像一瞬间,那个人变成了我。我哥哥已经长大了,可以帮家里干农活了。我身体虚弱,不忍心在家里干重活。放牛容易,所以是我的。小学的时候,学校离家很近,夏天放学早。每天放学后,我不得不接替大人放牛。后来上了初中,离家很远。不可能像我小学时那样天天放牛。但每到周末或寒暑假,我还是要在早饭或午饭后走进牛棚,把牛绳从石槽上解开,然后或牵或赶它到沟里或山上看它吃草,希望太阳爬到我的头顶或滚到西山后面。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上大学,但这期间牛的数量一直在变。
刚开始我只有一头牛,后来逐渐增多,最多的时候有五六头。我们那里有句话:“牛生牛,三年五个头”。在理想情况下,确实如此。幸运的是,最初几年我家就是这样。那头看似不起眼的白腹小母牛每年都产仔,而且还是一头牛,于是我家的奶牛数量迅速增长,这让村里的养牛户眼红,对我父亲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说“人都是儿子,牛都是母的。”那头小母牛的贡献远不止这些。在我家住了两三年,在父亲的培养下学会了拉车种地,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牛虽然走得慢,但是力气大,脉搏长,在工作上是一把好手。正是因为它及其后代的不断繁衍,我家才有了相对稳定的经济来源,支付我们两个兄弟上学的巨额费用,送我们上大学,送我去城市。这确实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我们家每个人对它都有非常深厚的感情,一直养到老得卖不动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老牙豆”。卖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心情是空虚的,甚至有一种负罪感,好像家里少了一个重要的成员或者朋友。这种感觉在其他牛被卖掉的时候也会有,但没有卖掉的时候那么深刻。
但是,在养殖的过程中,我们对牛的感情要复杂得多,尤其是我,和它们朝夕相处。有时候,我甚至认为他们是我的敌人,我真的想死,然后很快。春天,就像诗人说的“远处的草几乎是绿的”。几个月没见草的牛对绿色特别敏感。它们看起来是绿色的,得不到多少食物,所以它们只是低下头,啃着两个新长出的嫩草芽。当他们看到远处的草更绿时,他们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他们吃不了两个之后就去别的地方,几乎一天都没有闲暇时间。我们称之为“跑青”,这个时候放牛最累。草容易长高,蜜蜂苍蝇多。奶牛最怕蜜蜂的嗡嗡声。只要它们听到嗡嗡声,再好的草也不会被吃掉。他们警惕地抬起头,竖起耳朵,环顾四周。如果嗡嗡声一直响,它就会站起来逃跑,就像疯了一样,你无法阻止它。我们称之为“嗡嗡”。此时的田地,种子早已种下,发芽,甚至幼苗都出土了。他们一路跑着经过,真的很乱。至此,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疯狂,什么是两难:追下去只能加重灾难;不追,也不知道它还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跑蜂”的时间过去了,牛身上的蚊蝇越来越多。这时候赶着牛穿过庄稼是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如果你格外小心,还是会有牛趁你不注意冲进来。其实它的初衷可能只是想通过茂密的作物叶子赶走蚊子,但不追它,就在里面吃庄稼,追了就在田里跑来跑去,只听一路“巴罗”“巴罗”的声音,比人高的庄稼就倒了——这时候作物在水分充足的时候最脆弱,这就意味着早播、间苗、除草、施肥、中耕的努力全白费了。秋天玉米已经发芽高粱了,在田边放牛更要小心,尤其是老牛,“老无赖,滑头马”,笨牛老了也就长大了。只要你盯着它,它会老老实实地吃草,甚至不会碰那根作物叶儿,但如果你溜走,它会“喀嚓”掉一穗玉米或高粱。
在农村,庄稼就是天。小时候,大人总跟我们说:糟蹋庄稼,天打雷劈。你的牛踩了别人的苗,打翻了别人的庄稼,吃了别人的玉米或者高粱。如果被人知道了,肯定会大闹一场。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想把牛砸成一万块,毫不留情地砸向那块大石头。可惜这些寄托了我怒火的石头,往往不会落在该落的地方,即使落了,对皮糙肉厚的牛也没什么作用,只会让我更加讨厌。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闹事的牛牢牢捆住,用拇指粗的棍子打它,折断几根棍子,直到人累得停止呼吸。然而,此时的牛早已忘记了自己造成的灾难。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挨打。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无辜的眼睛里滴落,打湿了一片皮毛,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虐待狂。
当然,打牛也不总是这样。记得有一头公牛,很有牺牲精神,经常借机顶人。有一次,我妈的后腰淤青了很久,连我爸都让它挺过来了。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反抗过我们的兄弟,却经常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在背后做事情。但是,不管它的攻击成功不成功,我们的两个方法都是一个:打。但是,它被打的时候,也很凶,眼神冰冷,好像要和我们硬拼。后来大家都说牛寻仇不吉利,就早早卖了。
冬天放牛比较容易,因为地里没有庄稼,就把牛散了,随便走走,吃点残草或者庄稼叶子,回头看一看,免得迷路。但不代表天下太平。在我的记忆中,有好几个年夜饭,因为大家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忘了把牛放在外面,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牛才不见了。一家人只好放下一切,出去找牛。他们经常发现天黑了很久,但是他们找不到。别人都在炕上饺子里开心地看电视,我们却在夜雾和寒风中东奔西跑。虽然结果往往是虚惊一场,但等我们坐到炕上的时候,饭早就凉了。我妈会生气地抱怨我爸不该太晚找牛。父亲会反驳说他们还在,但谁知道转眼间他们就消失了,甚至他们两个会因为牛而吵架,把原本和善的过年变成了战场。不过,我妈的担心也不无道理。确实有几头牛是这样丢的。
但是,放牛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快乐。我会和放牛的人在山上燃起篝火。首先,我会使用干木材。火旺了,我就把青艾草扔进去,浓烟就出来了。艾草会被微红的火焰舔舐,然后慢慢褪色燃烧。我们会抓一些蚱蜢或者蚂蚱,放在火里烧。等它们熟了,我们就把它们的头扯下来,把肠子等东西拿出来,剩下的就可以吃了。如果遇到带籽的蛞蝓,味道会很好。如果是秋天,我们会从附近某人的地里偷两穗嫩玉米或几粒青豌豆,放在火上。当它们熟了,我们会关掉火。大家都会伸手抢一个,也不怕热。当他们把它剥下来的时候,他们会把它放进嘴里。无论年龄大小,他们的嘴和手都会是黑的。这真是我们狂欢的盛宴。
放牛最难的是下雨天。因为那时候家里穷,既没有伞,也没有雨衣。最多只有一个装满化肥的玻璃纤维袋,或者内衬化肥的大塑料袋。它的防雨效果可想而知。基本上除了头顶,全身都被雨水湿透了。风一吹,真的比什么都没穿还冷。没办法只能蹲在草少的地方,看着奶牛在雨中悠闲地吃草,期待中午或者黄昏。那时候没有手表,没有手机,下雨天看不到太阳。除了灯光的亮度,只有远处一个多雾多雨的村子里厨房里冒出的烟才能算出时间。那时候真希望牛吃了一口草就肿起来,我就有回家的理由了。但一口、十口、百口之后,他们的肚子还是瘪瘪的,我的期待就像头顶的细雨。有时候下大雨的时候放牛很危险,因为山上经常有洪水。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就没下山,直到水缓了一点才回家。我得知父亲因为担心我,所以想上山找我。结果被山洪冲下来,走了很远才幸运上岸。他的腿被水里的石头和树枝擦伤了好几次,现在想起来都害怕。
养牛的人都知道,牛的味道和马相反:马吃脏草,喝干净水;牛喝脏水,吃干净的草。也就是说,牛不管多脏的水都可以喝,越咸越喜欢,但是对吃草很挑剔。所以,你虽然喝了小水坑里几乎所有的泥巴,却不吃那种怪味难闻的草。还有,吃露水草会让奶牛长胖。所以我经常在初秋的清晨赶牛上山。露水很重,我的裤子湿了。太阳从东边的山顶升起,不远处的村庄隐藏在山影中,小房子杂乱地排列着。淡蓝色的烟从烟囱中升起,慢慢地在空气中散开。鸡叫狗叫,父母骂孩子或者孩子喊爸爸回家吃饭的声音,远远的就听得清清楚楚。太阳越升越高,烟雾渐渐散去,通往田野的小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一天就这样在我的眼前展开了。在晴朗的日子里,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二十里外的异国中学附近绿色的山影。我静静地坐在山顶上,腿上放着一本书,想着山背后的女孩,想着我不确定的未来。
那时候的日子像牛一样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仿佛在原地打转,又像一条小溪在山谷里不停地打转,忽略了少年的迫切。看着傍晚西方天空暗红色的太阳,我有时甚至不知道它是落下还是升起。这一天什么时候结束的?但转眼间,一起放牛的人中,有的老人已经去世,年轻的也已为人父母。回忆起来就像一场梦。
当初队里分到奶牛的人,有的早就不养了,有的养了好几年。只有我家一直没有停止养,现在家里还有三五头牛,都是当初那头白腹牛的后代。我参加工作后,日子越来越短。我们都劝父母不要养牛,因为山都承包给个人了,不允许他们放牛。而且,他们年纪大了,牛那么壮,怎么跟得上?如果你想养一只动物来工作,你应该养一头驴。刚开始几年,父亲坚持不听,说牛是用来养牛的,养不了驴。后来他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买了一头驴,但是牛还是没卖出去,他还在养。
虽然家里有牛,但我每年都回家两天,再也不放过。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有时候想想真的说不出释然还是失落。以上文字特写,献给我放飞的牛,也献给我放牛的日子。
2007-12-1
后记:
我们家最后一头牛是什么时候卖的——2012?2013?我真的不记得了。其实在那之前好几年,差不多从我写上面这些话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们总是建议我父亲把家里的牛处理掉。原因如下:一是山沟已经承包给个人了,不再让牛吃草,只能用槽喂,牛吃得太多,给它们准备食物很麻烦;二是牛拉了很多尿,父亲没有精力及时排便,以至于圈里经常像地牢一样,动物们苦不堪言,院子里又脏又不好吃;第三,文章中提到,父母年纪大了,伺候不了,一不小心就经常被牛撞或者被牛撞,尤其是母亲,几次受伤。但也许是因为惯性,也许是出于亲情,父亲从来不听我们的。然而,从2010开始,父亲的身体更加虚弱,在我们的不断唠叨下,我们终于卖掉了最后两头牛。
回到老家,看到牛棚空空如也,心里轻松又愧疚。毕竟,没有那头花肚皮的牛和它的后代,我们兄弟俩不可能出去读书,也不可能有今天。
也许人就是这么善变,忘恩负义。
2016/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