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的《第六病房:出生在笼子里》
“第六病房”是契诃夫小说中一个小镇医院的精神科,专门收治当地的精神病人。但说“收治”就有些谄媚了,因为其实这里只有治不好,没有专业的医生,没有治疗,没有药,只有一间被冷落在无人的院子里又闷又臭的厢房,还有一个头脑简单,拳头很重的看管人。任务不是让疯子跑出来。
小说讲述了医院院长安德烈是如何一步步把自己变成病人,并把他送到这个“第六病房”的。看似荒诞离奇,实则深入探讨了陈腐的社会规则和人们的生活状态,充满了深刻的隐喻和嘲讽。
安德烈院长有修养,有理想。当他年轻时,他准备当牧师。他父亲强烈反对,转而学医。刚来的时候,医院一片混乱,医疗条件极差。整个医院只有两把手术刀,甚至没有体温计。卫生条件极差。杂工、助理护士和他们的孩子住在有病人的病房里。蟑螂、臭虫、老鼠无处不在,交叉感染从未消失。医德极差。从医生到院长,他们向病人勒索钱财。前任院长甚至在医院卖酒敛财,甚至为护士和女病人建立后宫。
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安德烈院长的心崩溃了。他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让病人出去,关闭医院。他不断说服自己放弃这种冲动:一个人做不到,做了也没用。即使肉体和精神上的污秽被赶出一个地方,也会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不得不等待它们自己消灭自己。他安慰自己:人家开了医院,还允许它存在,说明他们需要它。也许,世界上没有一件好东西在起源的时候不沾一点脏。
安德烈院长上任后,买了两个装满手术器械的柜子,并要求医院的勤杂工和助理护士不要在病房过夜...但他性格懦弱,缺乏迎头痛击、改变现状的勇气。他无法命令总务主任停止偷窃,也无法取消这个寄生位置。当他看到账单是假的时,他的脸涨得通红,他感到内疚,但他还是签了。每当有病人向他抱怨助理护士时,他都会感到尴尬,并嘀咕道:“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刚开始,安德烈院长很努力,每天从早到晚看病人、做手术甚至接生,但每天早上四十个门诊病人掏空了安德烈院长的身体。时间长了,他彻底厌倦了这份单调的工作,产生了自我怀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城市里的死亡率不减,病人源源不断。虚伪的治疗真的对患者有帮助吗?不如建一个干净通风的医院,聘请有良心的医生,重建医院的运营体系。
然而,安德烈院长没有办法改变这些顽固不化的疾病,他为此感到内疚。“一年接待1.2万门诊,相当于欺骗了1.2万人。”但是谁能长期带着负罪感生活呢?院长安德烈在挣扎中逐渐由勤奋转为逃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再每天去医院。他安慰自己:“既然死亡是每个人正常的、注定的结局,为什么要阻止他去死?”“普希金死时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可怜的海涅在床上躺了好几年。我等普通人生病又有什么关系?”
安德烈院长更深的绝望和心灰意冷,在于他看到了社会规则的虚伪和残酷,看到了所有人的麻木和迂腐。就我自己的小医院而言,医院的工作是建立在偷窃、污秽、诽谤和偏袒的基础上的,就像20年前一样,建立在草率的庸医欺骗的基础上。就整个医学领域而言,过去25年医学的发展让他惊讶,甚至让他着迷。人们人道地对待疯子,不再往他们头上泼冷水,给他们穿紧身衣。但是什么?发病率和死亡率仍然相同。即使人们给疯子跳舞或表演,他们仍然不允许自由活动。他们命运的本质没有改变。
在看似平静的书房里,安德烈院长孤独的灵魂没有找到答案,找不到知音倾诉苦恼。迷茫的安德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悲观厌世,直到遇到伊凡,他才看到了曙光。
伊万是第六病房的病人,出生于贵族家庭,做过法院的民事执行人和12人公务员。在他眼里,人的生活枯燥乏味,没有高尚的品味,没有暴力,没有庸俗,没有放荡,没有虚伪。伊凡不是很容易发现,普通人虽然不杀人,不放火,不偷盗,但却无意或无意地犯罪吗?而被诬陷,最后审判出现错误,难道没有可能吗?法官、警察、医生等。,久而久之,由于习惯的力量,会变得麻木不仁,即使有心,也会敷衍无情。于是,伊凡想尽办法逃离人群,却被当成外星人关进了第六病房。
院长偶然来到第六诊室,他们的苦闷一拍即合。尽管伊万对安德烈作为院长怀有敌意,但安德烈再也无法忽视说出自己想法的病人。作者认为他们对生存困境和生存方式的探讨和思考是整部小说最精彩的部分。他们见面时,关于笼子的讨论令人动容。这场讨论以伊万对迪安·安德烈的责骂而告终。
“你试着安排你的生活,这样就没有什么会打扰你。你把工作留给治疗者和其他坏人。你找个温馨安静的地方坐着,存钱,看书,思考各种高尚无聊的问题消遣。简而言之,你没有见过生活,对生活没有了解,对现实只有理论上的了解...在这里,我们被禁锢在一个铁格子里,被长期折磨,但这是好的,也是合理的,因为这个病房和一个温暖舒适的书房没有区别。多么方便的哲学:我不做任何事都问心无愧,我觉得我是一个伟大的圣人...先生,这不是哲学,不是思考,也不是开阔眼界,而是懒惰,是托钵僧式的,是稀里糊涂的麻木!”
这句话戳中了多少人的心病。人们一方面在调侃和抵制丧、佛、平等的话语上有着众所周知的弱点,另一方面又对职场中以PUA、内卷、鸡宝宝等话题为代表的社交焦虑深恶痛绝,无从下手。我们像伊凡,带着愤怒在痛苦中辗转反侧,无处可逃;我们也像迪安·安德烈一样,自我麻痹,自我意识淡薄,得过且过...作者读之如背山。
安德烈院长被伊万吸引,闲来无事就跑到第六病房,渐渐被周围人视为异类。没有人能理解他和一个疯子的对话和他的歌声。他周围的人开始避开他,同事们建议他服用镇静剂,市政厅甚至组织了一个委员会来检查他的智力水平...人们劝安德烈院长离职,他的朋友米哈伊尔也主动提出陪他出去散散心。
老实的安德烈漫不经心地辞职了,觉得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避开那些把他当成疯子的蠢货,也没什么。然而,他的朋友米哈伊尔一路上的粗俗和平庸让他无法忍受。作为邮政局长,米哈伊尔喜欢穿着军大衣在城市里游行,看着士兵们见到他时立正敬礼。我喜欢被服侍,在女佣面前只穿内衣也不觉得尴尬...安德烈连续忍受了几天,然后声称自己生病了,拒绝离开酒店房间。旅途结束时,米哈伊尔打牌输了,向安德烈借钱还了赌债,他们匆匆赶回城里。
安德烈失业了,不得不搬到一个简陋的公寓。他试图保持头脑冷静,但债务总是让他感到不安。他执政20多年,却没有收钱。想到自己既没有领到养老金,也没有得到一次性补助,他不禁感到愤慨。但是,他还在和自己斗争,被自己浅薄的思想所烦恼。我的朋友米哈伊尔不能偿还债务总是让他感到如鲠在喉。
让安德烈情绪失控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米哈伊尔,一个借钱不还的虚伪朋友。他还是夸道:“我们还是要大显身手!明年夏天,我们去高加索旅行,骑着马四处转转——开车!开车!开车!当我们从高加索回来时...我们会告诉你一桩婚事,好朋友……”安德烈顿时恼羞成怒,赶走了他的同事和朋友,像发烧一样瑟瑟发抖,半天反复说:“傻瓜!傻瓜!”
当愤怒平息后,莫名的道德感让安德烈不断反省自己,感到羞愧。他的智慧和礼貌去哪里了?当安德烈与自己斗争的时候,人们确信他真的开始发疯了,他的同事们骗他离开了第六病房。在守门人尼基塔的指引下,安德烈明白了这个陷阱。
夜不成眠,“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安德烈感到害怕、绝望和屈辱。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进行了激烈的反抗,用尽全身力气把门砰的一声关上,大喊“开门!不然我砸门了!主啊,难道来世真的没有地狱,这些坏人会被原谅吗?正义在哪里……”然而,他得到的却是守门人尼基达的无情一击。安德烈痛苦地想,这里的人几年来肯定每天都这样煎熬。他抛弃了所有的自我麻痹和自我安慰,痛恨自己二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麻木和冷漠中。第二天晚上,安德烈中风去世,他的哲学最终成为对自己的终极嘲讽。
这部小说建构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形象,契诃夫在小说中指出:“生活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牢笼。当一个有思想的人成年后,思想意识成熟时,不禁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里。”第六区是一个象征性的小笼子。当时的俄国是一个大笼子,俄国政府进一步加强专制统治,使整个社会黑暗、腐朽、令人窒息。
青年时代的列宁看完这本小说后说:“我看了以后觉得很可怕。我不能呆在房间里。我站起来走了出去。”我感觉自己好像也被关进了‘第六病房’。“后现代哲学家福柯不认为现代社会也一样吗?他进一步引申出他的解读:现代社会是一个大型的全景开放式监狱,从家庭、军队,到工厂、学校,都在模仿监狱来管教社会中的每一个人。这个秘密的“监狱网”小心翼翼地将权力渗透到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