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写<雨霖铃>

林花著雨,絮柳索然,亭台的八角收拢不住初春的梅雨,顺着瓦檐的缝隙滴落到斜飞的燕子身上。苦竹支着欲合目的纸窗,所以一抬眼便可见到那长满青荇的池塘,还未到仲春,便已经这般青翠。斜雨织着庭院里尚未成熟的春色,打湿了竹做的窗台,将室内溢满了青涩的潮气。

抹上最后的一口胭脂,鲜红的颜色在这清冷的院落内显得有些扎眼。轻抚着面前的铜镜,卸下平日里装出的谄媚的笑,低眉信手,出现的却是很久不曾露出的羞涩,如二月的少女,看不透世间的多变。此时的我,这般样子是不曾让人瞧见的,就连自己也快要淡忘了。自十五岁入这红楼,脸上就再也没有了少时的拘谨,一颦一笑,谄媚至极。如今已成红牌,且是这汴京里最受宠的奏者,看似风光无限,血色罗裙,而内心却愈发觉得空虚了。

黄鹂偶尔飞过,叽叽喳喳的啼叫了一阵,又相伴着飞远了。轻放铜镜于桌,将身子胡乱的倚靠着竹窗,初雨打在池潭上溅出圈圈水文,似思绪圈圈回荡。时隔三年,或许,你已记不得我了。

西房的如亭姑娘,轻叩房门,催我去赴今夜的场次。我懒懒的答应,拾起铜镜,直到又现出平日的谄媚,才将久立于闺床上的琵琶抱起,跟着她出了凄室。

入了红楼的正路, 回望一眼自己的东房,枯枝嫩柳带长,无人来往,却独有竹门而已。

虽刚入春不久,但到了月上三杆,这里便开始热闹起来了。想来也是,红楼的夜晚是绝不会与“静”字沾边的,而自己又何尝不早已习惯了呢。如亭开道,自己便顺理成章的跟在她的身后,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笑颜对着台下的一片俗子,而身后不觉得有些发凉。我已无奈,无需再说,轻拢慢捻地诉着琵琶,那些凡夫俗子不配听这一曲,因为我只为他一人弹奏。然而身不由己,命运总会与我开个玩笑。时隔三年,当年能证明他真正存在的,他赠与我的琵琶,如今已是用的有些磨痕,殷红的琴背,题着留给我的“烟柳画桥”,斑白的琴轴曾经留过他温热的转动,但现在看到的却是满座的低俗的面孔。原来,我心里有的也只有他而已。

四线急速波动,倾注我三年凄苦的忧愁,不经意的抬头望去,然而。

那, 是他,是他!我苦等三年的人。此刻正独坐于正厅偏角,一桌一椅,独品带着胭脂味的龙井,似笑非笑得向我望来。三年磨圆了他锐气,青衣布履,却终遮不住他身处於潭还能独敖群座的气质。

莲,终要出淤泥而不染。

一时间,一拍已过,却忘记了下一拍。手指停在原地,留下了全场惊座的唏嘘。急心的已经站起,无理的向我问个究竟。一旁的如亭 ,显然有些措愣,一边慌慌张张的打着圆场,一边焦急的对我做着眼示。但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无数个夜晚所思念的影子叠加在一起,我猛然地跨下舞台,平时厚重的琵琶,在这是一感觉不到了它的重量,我感到的,只有那个温柔的身影。

一丝惊愕掠过他的眼眸,但随即飞快的将我的手携起,还未反映过来之时,便已将我带离了那充斥着浮华虚幻的地方。

弱柳千条,半含春雨半垂丝。琵琶犹在手,琴品半遮面。斜雨霏霏,时隔三载,有千句万句挂在嘴边,然而出口的,却如此生硬.“呀,这不是白衣卿相柳大人吗?自道是前几日听人说有人因词而顶撞皇上,什么“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原来,这都是大人您那...”此话一出口,就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措愣,望向对面的他,凄风卷摆,眼里尽是些哀伤。他支吾应酬道“孺子不才,一连得罪了皇上,还请姑娘见谅。”语气里满是客气,一时竟无语应答,尴尬就似这瑟瑟的春风填满了彼此的内心。

不知已入三更,抬眼竟走到了自己的东房,四处苦竹条柳已见不那么清楚越向深进,便能听得那露水滴落于池潭的寂寥的惆怅。此时无雨亦无语。

柳兄倚窗而立,而我仍坐回那张桌旁的八角凳。月淡星稀,恰似小楼一夜听雨,时隔三年,竟不知从何谈起,只记得那夜如往常依旧,只是三年,我们竟然没变。

转眼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索轻的日子已成虚幻,夜听残虫悲鸣,日闻泉流冷涩,却也易动悲秋情绪。自此百天,奉旨填词柳三变的名号便已传遍京城,那句“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也在所谈的闲话里成了津津乐道的佳话。暂且七公子不谈,赞颂当今圣上的定然多些,虽有自认清高之派时不时放出些流言蜚语,但所谓正道百姓们还是能分辨得出的。近几日,虽日日与他游街逛井,但其它的也就没有了。红楼在上次之后,依旧纳客如流,顶多有些觉得腻了的闲人偶尔拿出来唠上两句。我依旧是汴京的红牌,胭脂罗裙下弹奏琵琶的歌女。只是有时当他不在的时候,拿出那殷红的琵琶来细细端详,再将三年前他刚刚入京的神情拿来品味一番。物弄造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天涯海角。我认他做兄,他待我如妹,此便已经定格,他的心我再也捉不到了。

半月之后,他要启程返乡。那日如见面之日依旧,飒飒雨飘鸳瓦,翠幕轻寒微透。他邀几位昔日挚友,携我一起于京都郊外的帐中举酒践行,自然,是要为他弹奏一曲,算是临行的纪念。帐中没有舞女,我也不曾有带舞女出来的习惯,所以斟酌杯杯清酒,耳暂听琵琶冷涩之音,四处苍野茫茫,海天之交早已模糊。我暂且找了个小座坐下,手指拨弦,泠泠四线上,孤座奏起,四座悄然。且放《霓裳羽衣曲》,硬按四线,奏起三年来在心中早已烂熟的曲子,在心中弹过数便遍,落弦上仅此一次。此曲即为他做,便只由他一人听。

酒过三巡,乌云欲摧,骤雨渐停。他携起我的手,彼此凝视,似有千言万语到现在只化成了淡淡的问别。西江口的兰舟几欲催发,而他更抓紧了我,捋了捋我的青丝,轻拭去了我眼角的泪水,无语,惘然...

不知是第几次的催促,松开了我的手,转身望向西尽的天幕。缠云滔滔,薄雾绕峰,此别就再也不能相见,他身立于前,显得飘渺而沉重,他最后的回头向我望来,一如当初,似笑非笑。忽觉手上被塞了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块白帕,端正的蝇头小楷在帕上晕开,锈了墨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影视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万种风情,能与和人说?”

泪顺着脸颊冰凉的落下,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又如此的放不下。我抬头正要寻他,而他,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如今,寒蝉凄切自是去了,我仍是汴京红牌,只是不再弹得琵琶。此曲为君奏,此生为君守。过去多少清秋,但为不能与君赏,天涯海角,***断肠。时时伫立江头,只愿得那兰舟得以载他归来,梦如秋。

西江泛夜,暮霭沉沉,楚天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