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豆女
憨豆夫人要走了。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被隔壁张阿姨的大嗓门吵醒了:“妈妈快不行了,妈妈快不行了!”
张阿姨的“妈”是我的豆婆,也是我的曾祖母。陡坡的爱人是我爷爷的哥哥,所以陡坡家和我们家是同一个祠堂的亲戚,也是多年的邻居。
张阿姨的大嗓门夹杂着不耐烦。隔着老远的空气,我仍能感觉到形势的严峻。我匆匆穿好衣服,随便穿上一双鞋,和父母匆匆出门。
我的心在焦虑中燃烧,希望这是一场虚惊。毕竟,我还没准备好送走憨豆夫人,尽管她今年已经90岁了。
张大妈家门口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又吵又臭的地方,有看热闹的租客,也有得知后匆匆赶来的亲戚。堂兄弟姐妹们都忙着打电话联系干脏活的人。
前几天路过憨豆太太家门口的时候,看到憨豆太太精神还好好的。她甚至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了些什么。怎么才一两天就变成这样了?我不想接受这个事实。我想进豆子太太的房间见见看豆子太太,可是我的脚还没踏进那扇门,张阿姨却抓住了我的胳膊:“别进去,孩子们。运气不好。”
“没事,我就随便看看。”
“以后再说吧!别闹了!她在给她老人家换衣服!”张阿姨的语气很不耐烦,引得客厅里的叔叔阿姨们都看着我。整齐划一的眼神像盖子一样笼罩着我,我不禁后退了两步。
我沉默了,不再沉默。
没过几分钟,奄奄一息的豆娘被叔叔们裹着被子抬了出来。
豆婆瘦弱的身体蜷缩在湿热的被子里,透过一个又一个身影,我只看到几根细小的银发露在被子外。我鼻子酸酸的,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滴了出来,但我心里想,豆太太还没有走。如果我提前哭了,把她哭走了怎么办?
我们村里有个习俗,每当家里有人去世,都要把被褥卷起来抬到祠堂,躺在地上直到去世。这样才能死,死后牌位才能入驻祠堂。
我一路跟着他们到了祠堂。表哥从家里搬来了豆婆平时睡觉用的褪色草席,“哇”的一声扔在了地上,迅速摊开。然后叔叔们就和她一起把裹着豆婆的被褥轻轻放在草席上。
我终于看到了豆婆的脸,像垂死的枯木一样枯萎。祠堂的暗光给她的脸染上了淡淡的黑色。她的两个眼窝深深凹陷,眼睛微闭,偶尔会突然睁开,但又是那么的暗淡。
如果没有憨豆夫人的气味,如果不是嘴里一直轻声呢喃,我真的以为憨豆夫人已经死了。
我挤到前面,跪在豆太太面前,伸出手去摸她的手,她的脸,我呜咽着,轻声呼唤她,她却没有回应我的呼唤。终于,我忍不住了。比恩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像树干一样落在比恩的手背上,落在她崭新的寿衣上。我努力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失态,但还是被张阿姨看到了:“啊!你真的在吻你的豆女!我做媳妇没哭,你孝顺,提前哭了。”
妈妈听不下去了,就站在旁边帮忙:“豆太太爱这些孩子,从小就想着他们。这孩子也舍不得她的豆娘。”说完,我妈递给我一张纸巾给我擦鼻涕和眼泪。
小时候,窦太太家是我们孩子的天堂。每次放学,我们这些孩子都会把豆太太家的铁门摇得“铮铮铮”响,喊豆太太快开门。让我们顺道拜访。
听到声音的豆娘弯着腰,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向门口。人未到,欢快的笑声如银铃般在院子里来回荡漾:“来了,来了。”
孩子们就像归山的老虎。门一开,它们就突然消失了:有的“偷偷”爬上院子里的树顶摘水果;有的跑到后厨翻箱倒柜找碗水喝;有的趴在豆娘的床上,打开风扇,让凛冽的寒风亲吻娇嫩的双脚...
憨豆太太每次见到我们,都亲切地拉着我们的小手,又亲又捏。她总是反复问我们在学校吃的好不好,有没有认真听讲。我们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告诉憨豆夫人在学校发生的事情。我们兴高采烈的时候,憨豆太太还是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合不拢嘴。
豆婆喜欢听我们这些孩子东拉西扯的聊天,后来又说学校的公厕闹鬼;过了一会儿,我说有人加入了团伙,打斗很激烈;然后他说有人因为上课睡觉被老师处罚了...
这些纯粹是娱乐性的故事,常常引得憨豆夫人哈哈大笑,导致她用蒲扇拍我们的背:“孩子们真调皮。战斗,战斗。”当憨豆夫人微笑时,我们高兴地把头放在她的嘴前,数她的几颗旧牙齿。
我们喜欢收集各种有趣的东西来逗豆太太开心,她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如果没有我们孩子的陪伴,她的日常生活将会多么漫长和无聊。
临走时,憨豆太太往我们每个人口袋里塞了一把零钱:“拿着,拿着,买点好吃的,别告诉你妈!”"
小小的我们,总是摇头摆手,说不,却握不住豆太太的善良和爱。最后,那些沉甸甸的美元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我们的口袋、书包和心里。
快乐的日子就像绚丽的彩霞。他们总会停下来细细品味,然后悄悄溜走。后来,憨豆太太的儿子搬回来和憨豆太太一起住。安静而孤独地唱了无数个夜晚的小院,突然充满了很多很多嘈杂的声音。
张阿姨很凶。她像一只饥饿的母老虎一样责骂孩子们。我们都害怕她。
放学后的孩子再也不敢轻易去憨豆太太家撒野了,也不能像猴子一样在憨豆太太院子里的树上欢快地跳来跳去了。不能在厨房翻箱倒柜找吃的;我不能再去豆太太的床上撒娇撒野了...
渐渐地,孩子们不再来这个小院找豆娘了。
虽然豆婆的生活有家人陪伴,但她比以前更加孤独。
每当放学的时候,豆婆就拿着一个破旧的小凳子坐在门前等我们放学,等啊等...
偶尔路过的时候,遇到坐在矮凳上的豆娘。我还是真诚地流露出我的快乐,像拉树枝一样拉着豆婆枯槁的手,深情地叫了两声“豆婆”。然而,当我抬起头,看到那些在陡坡院子里的家属时,很多想说的话,都在心里默默的咽了下去。
千言万语,我们对豆婆的爱不再是淡淡的,而是沉甸甸的,难以诉说。
我们过去关于憨豆夫人的喋喋不休变成了最深情最压抑的问候——“憨豆夫人,你最近好吗?”
丢了我们的豆婆让我们看起来更老更心疼。
窦婆在祠堂的地板上躺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虽然远在他乡的二女儿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喂她水喂她粥。
幸运的是,后来窦婆婆的三女儿回来时,发现老母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摸了摸额头才知道窦婆婆在烧。三姨三叔都是医生,公开提出先送豆婆去医院。三姨的提议打破了祠堂里不同寻常的寂静。守夜的亲人抬起疲惫而沉重的眼睛,附和道,对,对,他们已经在祠堂的地上躺了三天三夜了。如果憨豆夫人必须离开,她早就离开了。她可能生病了。
张阿姨欲言又止,想反对。但是人家批准的力量太大了,最后还是默许了。
被送到医院的豆婆,挂了几天点滴,终于醒了。她的女儿们也高高兴兴地送她回去。
哈,原来是虚惊一场。憨豆夫人那天只是昏迷,没有死!“老太太,你的福气还在后面。老天要你再活个十年八年!”去医院探望的亲戚都向窦珀道贺。
其他人认为憨豆夫人很好,但我知道她仍然病着。
张大妈一家因为这场闹剧成了全村的笑柄:“哎呀,这对夫妻明明恨不得妈妈早点死啊!”"
豆婆回来后,养了一段时间,脸色渐渐缓了下来。后来她能下地走路了,我也比以前更勤快地去看望了豆婆。
有一天,我看见豆婆蹲在地上洗衣服。她长满老人斑的手在水里抖啊抖,蹭啊蹭,把水洒了好几次。我赶紧蹲在豆娘面前,伸手想帮她洗,却被她拦住了:“姑娘,让我自己洗,让我自己洗。”
我和豆太太争执起来,那盆水因为我们的轻微抢劫白泼了,但是豆太太的态度很强硬很固执,我只好作罢。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妈,我妈却骂我:“自作聪明!这是别人的家务。你放什么手?”
我觉得很委屈。
妈妈于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孝顺,但是你帮豆婆洗衣服。路过的村民亲戚怎么看?”他们会对此说三道四,说豆婆儿子媳妇不孝,连妈妈的衣服都要外人洗!"
“难道不是吗?”
“但是,你的好意,只会让比恩女人更加困难。没人在身边的时候,张大妈就会把气撒在豆婆身上,讽刺地批评豆婆又老又没用,连累他们……”
来我们家拜访的吴阿姨也点了点头,“是吗?有一次我们路过,和张阿姨聊天说天冷,老人怕冷,给老人多买了厚棉衣。张阿姨以为憨豆太太又到处说她坏话了。第二天,她帮憨豆太太洗头时,动作粗鲁。喷嘴喷出的水重重砸在老人的头上,气泡和水溅了老人一身,进入老人的眼睛。憨豆太太吓得嘴里直喊冷,冷。”
豆太太的儿子搬进来和她一起住后,她经常被张阿姨欺负,张阿姨会给她吃隔夜的冷馒头和粥。他们会在豆婆打翻筷子的时候骂她,让她一个人拿着碗在黑屋子里吃饭。豆婆洗澡时不小心滑倒,伤了腿。他们保密,就随便拿了一瓶活化油,让豆婆自己擦淤青的部分...
我攥紧拳头问:“不要让他们这样虐待豆女?”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你是局外人,你能做什么?带憨豆夫人去我们家?给憨豆太太钱?还是帮豆女做饭洗衣服?报警虐待老人?那是别人家的事。你在乎吗?你能帮忙吗?你有证据吗?”我妈白了我一眼,把我推进房间:“孩子,学会你的习惯,快点看书。”
是的,我想帮助憨豆夫人,但是我无能为力。我只是个孩子,一个深爱着豆婆的孩子。除了感同身受她的痛苦,我还能做什么?
我听着吴大妈在客厅外一个接一个地批评张大妈虐待豆婆,心痛得无以复加。一想到以后豆婆会受到什么样的虐待,我就趴在床上哭。
我以为憨豆夫人只是有点孤独,但她不想有那么多痛苦。
大约过了三个月的一天,张大妈又来通知村里的亲戚:“豆太太这次真的要死了。”
我像兔子一样冲到豆太太家,推开熟悉的铁门,穿过曾经玩耍的院子,快步走向记忆中充满欢乐的房间。
瘦骨嶙峋的豆娘直直地躺在那张破旧的木床上,很听话,很安静。
“豆女。”我打了电话,但她没有回答我。
我轻轻的在床边坐下,给豆婆盖上被子。我仔细观察她,却没有发现记忆中的豆女是那么的苍老,像干枯的枯木一样苍老干瘪。
我揉了揉憨豆太太的手,有些冰凉冰凉的。我给豆女喂水,她根本不喝。水顺着她的下巴滴下来,落在她的脖子之间。
两天后,窦珀悄悄离开了家。
我送憨豆夫人走的时候,别人哭了,我没哭。
因为她没有死在祠堂里,不是“自然死亡”。张大妈家花了大价钱雇人办事,想方设法把窦婆的灵牌请到祠堂。
陡坡生前心地善良,处事大师说祖上同意了陡坡的牌位。
从那以后,豆婆就成了我们家供奉的祖先之一。每到逢年过节,张大妈家都会给豆婆提供好肉好酒好香,祈求豆婆能保佑儿孙幸福安康,工作顺利,财源广进。
窦珀走后,我一次也没去祠堂拜过窦珀,但经常在梦里看到她对我微笑,亲切地和我说话。
比恩夫人告诉我她在那里玩得很开心。我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