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亦豪:赛珍珠的历史命运

(责任编辑:2018是赛珍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80周年纪念日,也是二战后诺贝尔文学奖暂停颁奖的第一年。加拿大华裔作家薛亦豪,在一次江南之旅中初识北美作家,却转而去镇江参加赛珍珠研究会“重温经典,阅读大地”的纪念会,于是向本刊投稿。他说,“我真的希望在这个重要的时刻能在美国发表一篇文章,讲述这位伟大女性在天堂的灵魂。”)

“同年同一时间,我在瑞典,去接受诺贝尔文学奖。”她简洁地写道。同年同一时间,诺贝尔文学奖有史以来第一次与古代中国挂钩。

赛珍珠(1892-1973),美国著名作家,以描写中国农民现状的作品《大地》于1932年获得普利策奖,并于193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美国历史上获此殊荣的第一人。被誉为“自13世纪凯尔·波罗以来最具影响力的描写中国的西方作家”。

“不要让任何人低估你的奖项。这是一个重要的事件,一个作家一生中最大的事件。享受其中的每一刻,那将是你最美好的回忆。”赛珍珠想起了同病相怜、被舆论认为“玷污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辛克莱·刘易斯在临行前的警告。因此,她既没有捍卫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利,也没有屈服于精英阶层的讽刺。她想享受“荒谬”名气带来的每一刻。

“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把焦距调的更准一点,我们会清楚的看到,被诟病的结果正好和1938的灰暗国际形势相吻合。在欧洲,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支持的佛朗哥已经拿下了马德里。在亚洲,已经占领华北平原和中国所有沿海城市的日军,正把铁蹄伸向长江中游,继续在战场上占据主动。“自由”,这个文学所代表和捍卫的最基本的概念,再次遭遇了历史上最强大的敌人。在这场危机中,爱好和平的瑞典人将注意力从文学的塔尖上移开,这其实是对时局的一种心理反应。他们希望自己的讲台上有和平的声音,他们希望用自己的选择来表达对自由的向往和对奴隶制的同情。因此,我选择了通过大量写作发出反对暴力、捍卫自由的国际声音的赛珍珠。

反对践踏自由的暴力是她行动的一部分。她拒绝了纳粹德国的邀请,因为她不想访问一个不允许她自由思考和言论的国家。"我是个人主义者和民主主义者。"她这样告诉记者。她关于中国的言论更令当局反感。她批评政府官员的腐败,对人民的福利毫不关心。驻瑞典的外交官拒绝参加她的颁奖仪式。在费正清自传的第253页,蒋夫人用一种非常滑稽的方式“报复”赛珍珠。

赛珍珠在《我的几个世界》中收录了她领奖时的讲话。她强调了自己作为美国女作家的特殊地位。这个身份比较特殊。又过了半个多世纪,另一位作家(托尼·莫里森)才以同样的身份站在了同样的位置。赛珍珠进一步“特殊化”了她的身份:这是一种人类历史上可能永远不会重现的特殊身份。中国的声音通过这个特殊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上...

“过去这么多年,中国人民的生活就是我自己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将永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收养我的中国和我自己的国家有很多心理上的相似,最突出的就是对自由的热爱。在全中国都在为人类自由进行最伟大斗争的今天,通过介绍赛珍珠,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赛珍珠的自传中几乎充满了对中国的倾慕,这片她曾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例如,她在自传中收录了她三十岁时发表的一篇文章。她用这篇题为《中国之美》的短文为“中国之美”辩护。她说,中国的美是一种内在美,是一种需要更多人去发现和欣赏的古典美。她对梅兰芳的回忆中也提到了大师性格中的“内在尊严”。

幸运的是,她终于有机会把这种醉人的美带到一个更醒目的平台上。

在四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赛珍珠创作并出版了四十多部作品。这些作品是用不讲究形式的写实手法写出来的。这些作品大部分甚至是一气呵成,即不加修改。所以,“碎片化”和叙述的不连贯、跳跃,成了她的写作风格。这种风格在某种程度上是受她传教士家庭的影响,更大程度上是像她在写作初期反复强调的那样,受中国古典小说的影响。在中国生活了36年,这位46岁的女人与中国的固执联系,给她的文学带来了西方世界无人能超越的原创性,也让她接受了自己的“西方正典”,而不必屈服。她演讲的题目是中国小说。这篇演讲是根据她在南京大学教书时的讲义写成的。这篇演讲后来被冠以“诺贝尔演讲”的副标题,并在同一主题的另一本书中出版。

在演讲的开头,赛珍珠肯定了“中国小说,而不是美国小说”塑造了她的“文学努力”。然后,她谈到了侃侃。她从汉朝的笑话,唐朝的传说,讲到明清的经典(尤其是她自己翻译的水浒传)。她说,虽然中国文学没有留下像西方那样杰出的小说家,但它留下了与西方成就一样伟大的小说。她说,中国的小说不是孤独的艺术家创作的精美艺术品,可以用西方的标准来衡量,但它们有着极其强烈的生活根源:它们来自人民,它们为人民服务,它们属于人民。“就像一个中国小说家一样,我接受的教育是我要为人民写作...人对故事的判断是最正确的,因为感情没有磨破,感情没有羁绊。”她在演讲结束时如此自豪地表白。

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时代的烙印?

赛珍珠自传出版于1954。今年对她来说是有意义的一年:离开中国收养她已经20年了。这也是美国有意义的一年:横行的麦卡锡主义终于走到了尽头。麦卡锡的主要目标欧文·拉蒂摩尔(Owen Lattimore)是她认识20多年的朋友。在她的自传中,她再现了许多轶事,如20世纪30年代初她在北京与拉迪莫夫妇的会面。它弥补了赛珍珠前60年生活的根源和过失。作者(彼得·康恩)最大的贡献在于阐述了传记的最后20年,即这位传奇女子在经历了无尽的误解后,继续被“争议”所困扰。

她的自由言论使她腹背受敌。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来自左翼或右翼阵营的敌意都是冰冷的。因为他积极参加民权运动,反对种族歧视、性别歧视、战争,成为自由主义的代表,女权运动的先驱。在1969的权威民意调查中,她在全美十大杰出女性中排名第八(也是仅有的两位纯粹靠自己努力进入那份榜单的女性之一)。相应的,她的行为引起了官方的警惕和敌视。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档案越来越厚了。有些人甚至想把她的作品从公共图书馆的书架上撤下来。

这个政治上有争议的人物是一个无可争议的母亲。她带大了自己“永远长不大”的智障女儿。她在1950发表的长文《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引起了包括“背负着同样的十字架和悲伤”的戴高乐夫人在内的千千万万母亲的强烈反响,进一步撼动了西方社会对智障和其他精神病人的历史歧视。她把独立出版这篇长文的丰厚版税全部捐给了她资助多年的智障儿童学校。同时,她还收养了7个孩子。她创办的著名收养儿童机构“欢迎回家”,多年来为全世界成千上万的孩子找到了新的生活和意想不到的未来。

在腹背受敌的尴尬下,她没有掩饰对中国的热爱。这种爱在60年代几乎是一种罪恶,我在1961发表的《过桥过马路》第一页读到了她对仇恨的断然拒绝。“我拒绝称它(中国)为敌对国家。”她这样写道。她说,在她的记忆中,中国的人民“太善良了”,中国的土地“太美了”。

她总是提醒她的读者和听众,她在中国生活的时间比她在美国生活的时间还要长。然而,“文革”彻底打破了她生活中的“赤字”。在改变中美关系的历史转折点上,出现了一点希望。虽然当时她已经79岁了,但她还是频繁地用电报向中美政要和外交部门求助。然而,她又一次找不到路了。

也许,中国只能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再也见不到了。或者对她来说,中国永远是令她着迷的古典美,而不是令她困惑的现代巨人。我以为尼克松的中国之行也应该是她阔别28年后的“回家”之旅。但遗憾的是,她最终还是被她的“地球”拒绝了。

10个月后,赛珍珠离开了人世。尼克松曾称赛珍珠为“东西方文明的桥梁”。这座“桥”的建筑风格基本应该是中式的,就像她的墓碑一样。她的墓碑是她自己设计的,上面有赛珍珠的简介。她几乎家喻户晓的英文名没有出现在上面,但她的中文名被冷落却从未被遗忘。

(在红杉林2018.438+02)

作者简介

薛亦豪,出生于郴州,成长于长沙,现居加拿大蒙特利尔。北航拥有计算机科学与工程学士学位,蒙特利尔大学英美文学硕士学位,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语言学博士学位。他曾在深圳大学任教。他曾被香港城市大学和广州中山大学聘为访问学者。出版作品20部,包括《遗弃》、《空巢》、《希拉里》、《弥和我》等5部小说,《深圳人》、《初战告捷》等6部小说集,《文学祖国》、《大萧条》、《异乡迷宫》等6部散文集。曾获台湾省联合报文学奖、林斤澜优秀短篇小说作家奖、深圳读书月年度十佳图书奖两次,并连续三年被中国文学传媒奖提名为年度小说家2013、2014、2015。他的作品被翻译成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瑞典语等多种语言出版。其中英文版《深圳人》获得蒙特利尔“蓝城国际文学节”多元文化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