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连载　《昌公塬》　　魏志祥（第八章）

过了宝鸡，继续西行。从关中平原进入山区，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连绵起伏，巍峨挺拔，直插云霄，山顶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变化莫测。路沿渭河河谷曲折蜿蜒，村庄七零八落，人烟稀少，坡多平地少。

这一天是农历夏至节，骄阳似火，走在渭河滩地路上，沙石反射着火辣辣的阳光，热浪翻滚，上晒下烤，汗珠子直流，路上看不到行人，也没有乘凉的大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野河滩沙土地里种瓜果的看瓜棚孤零零的杵在地里。

忽然，一条草花绿蛇从路中间蜿蜒爬过，吐着信子，菊花差点踩上，菊花吃了一惊停住脚步，后退两步，心跳加快，额头出汗，头发竖起，一把拉住了只管走路的山虎，看到蛇钻到路边草丛中。

菊花疑惑的说：“见了长溜溜不吉利吧？”

山虎说：“俗话讲，‘早见野鸡，晚见兔，中间见个长溜溜。’是好征兆。”

话音未落，“站住。”路边的草丛里跳出两个人，手里拿着马刀，脸用泥巴抹得五麻六怪，只露出一对凶恶的眼睛，大吼一声，“留下买路钱，不然拿命来。”菊花惊吓得大叫一声，蹲在地下，脸色煞白，双手捂住肚子，鲜红的血从菊花裤腿上流下，两个孩子吓得大哭，山虎也吓懵了，扔下担子。

“菊花，菊花，咋了？”山虎双手扶起菊花。

菊花眉头蹙缩，一言不发，又弯腰蹲了下去。

那两个拦路强盗，就要抢包袱，山虎拿起扁担，双目怒张，吼了一声，“爷爷给你钱。”三人对峙，山虎向前逼近一步，瞅准一个强盗在倒退时脚下没站稳的机会猛烈反击，一扁担打倒一个，又回手一扁担打倒另一个，两个拦路抢劫的家伙一看碰到硬茬，爬起来顾不得疼痛，撒腿就跑。

山虎追了几步，停了下来，一看菊花蹲在大太阳下暴晒，背起菊花就朝瓜棚跑去，这里阴凉，菊花缓过神流着泪说：“山虎，对不起，孩子没了。”

“孩子总会有的，你没事就好。兵荒马乱的有个娃也是累赘。宁添一斗，莫添一口。”

原来，连日奔走，劳累加上刚才的两次恐吓，菊花受惊流产了。山虎安慰了几句，心想不能再跑了，菊花有个三长两短，两个孩子咋办？还是在前面尽快寻找安身之地。

菊花一时不能动，就住在野河滩瓜棚里，河滩的蚊虫一拨接一拨向他们进攻，叮得两个孩子手脸红肿，夜里大哭，山虎找了一些柴草点燃，用烟火去熏蚊子。三天后，菊花勉强能下地行走了，继续忍着不适前行。山虎一家来到渭河岸边的一个小镇上，小镇和关中平原村镇无法相提并论，还不如关中一个村子大，但比山虎家乡商洛三里坪大多了。一排房屋背靠山坡，另一排房子背临渭河，也就集中住了三四十户人家，两排房子中间有二丈宽的街道，房屋低矮和关中民居风格截然不同，和周围村庄比较就算居住比较集中了，各类店铺依次排列，山虎一打听地名----叫葫芦坪，原来，渭河在这里拐了三道湾忽窄忽宽像一个葫芦，就有了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再一仔细询问，这里已经出了陕西到了甘肃省的东边边---陇东县，山虎问了几家店铺都不要雇工。

夜幕降临，山虎一家就睡在临街店铺的廊檐下，他和菊花商量，明天继续向西走，寻找落脚处。半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房檐水掉串串，一时间街上的水如小河，葫芦坪镇一边靠山一边靠河，是渭河峡谷地带，短时间的强降雨，山洪下来了，发出咆哮声。借着闪电，山虎看到污泥浊水涌进街道，水上飘着树木柴草，农具猪狗，街上的水漫过廊檐进入店铺，山虎叫醒孩子，急忙转移到廊檐高的地方。靠山店铺，滚坡水从后门涌入，店铺纷纷开门排水，来不及搬运的物品被水冲跑了。街道在洪水中颤抖，店铺在咆哮中呻吟。低洼店铺已经被水包围，街上一时大呼小叫，哭喊一片，乱作一团。

天亮了，雨停了，大街上到处是黄泥水和小石头，满目疮痍。渭河也涨水了，浑浊的河水打着旋涡向东奔腾而去，发出恐怖的吼声。一夜河神怒发飙，黄汤滚滚撼廊桥。柱倾堤跨禾苗毁，路阻水浊裹泥沙。虾蟹鱼鳖逐浪下，泥沙沆瀣助洪高。暴雨冲毁了镇东头的道路，塌方又阻碍了镇西方向去路。葫芦坪成了一个孤岛，路一时半会修不好，走不了，待不住，困在了葫芦坪，山虎心急火燎，一家人要吃饭呀！山虎无精打采走到街道丁头，突然看见一个庙院，门上写着“玉泉观”，山门两边的对联是：修净心，接善缘，永脱六道轮回；发大愿，洒甘露，普渡三界众生。

道观顺山势升高，随山沟、崖壁、台地而建设，建筑错落，雕梁画柱，一名下穿云鞋白袜，上着青蓝道袍，头挽道髻，青廋矍铄，道骨仙风的老道士在山门附近铲除雨后的污泥和垃圾，山虎想到逃难路上多次在寺庙住宿，今晚说不定又得在这里过夜了，上前帮助铲除淤泥并搭讪。

“道长，我们是逃难的，想在这里住一宿。”道士没有说话，继续扫地。

“老道长，我们领着孩子逃荒，实在找不到住的地方，请行个方便。”道士还是专心打扫卫生。

山虎想，道士是不是聋哑人？地扫完了，老道士才抬起头来，端详了一眼山虎。

“出家人不打诳语”山虎不知道道士说的啥意思，但总不是哑巴。

“道长，可怜可怜我们，娃们一天没吃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一句话道士反复讲了两遍，山虎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老道长，我不明白你说的啥意思？”山虎小心翼翼问道。

“明明你一人，怎说有孩子？”

山虎忙解释一家人还在小镇另外一头等着，他是到处找住处，找活干。

“你跟我来吧。”

山虎跟着道长，沿着台阶缓缓曲折而上，过了一个小桥，拐进一个小院，小院的门两边有一副对联，上联：天地无私，为善自然获福。下联：圣贤有教，修身可以齐家。

院内草木葱郁，清净优雅，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之感。老道长推开一间小屋门，小屋门两旁有一副对联：“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老道长让山虎坐定。

“施主，你不是逃荒，是逃命吧。”道长轻捋胡须。

山虎有点蒙了，道长是看出自己是逃犯了，还是蒙自己。

“你眼含怨恨，印堂略暗，眉骨紧促，是有官司缠身。”

山虎心里叹熟道长本领，但还是坚持说家乡遭灾，是逃荒出来的，孩子还小，有个活做，找一碗饭吃，养活一家人，不求顿顿饱，只要不饿死，度过难关，山虎言真意切。

“逃荒要到富裕地方去，这里也是苦焦地方，不养人，越向西走越荒凉。”道长感叹道。

“我们也是走头无路，盲目而行。”山虎愁容满面地说。

“我们道教有三不问，一不问寿，二不言俗事，三不拉家常籍贯。我今天破例一次，你从哪里来？”

“陕西终南县来的。”

“关中道自古是天府之国，米粮之地。四关锁秦，风雨不扰。终南县是关中白菜心心，土地肥沃，水源充沛，旱涝保丰收。终南山山青水秀果蔬丰盈是隐居修道的好去处。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名，终南千峰耸翠，以楼观为最胜。楼观台是道教祖庭,天下第一福地，我每年都要去楼观台朝拜，我们算是有地缘。”老道微微一笑。

“外面兵荒马乱，匪盗成灾，世道不平，这里山青水静能苟且活命。”

“嗯。”道长点点头。

这句话打动了老道长，道长说：“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出家人远离红尘，不问世事，贫道看你山根高挺，面有善容，唇厚耳阔，手脚勤快之人，不是懒惰刁钻之辈，推荐你一生活去处。观上有一个老施主，就居住在葫芦坪，初一十五必来观上上香，家有良田，还有油坊和渡船，乐善好施，堂号为“积善堂”，不知你愿不愿去？”

“愿意愿意，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一个落脚点，也就烧了高香了。”山虎一口答应。

“顺其自然，清静无为。见素抱朴，虚静淡泊。修心戒躁，悟道修真。”

“感谢道长指点。”山虎向道长深鞠一躬。

老道长说的施主姓程名叫仲贤，渭河两岸有几十亩田地，在葫芦坪镇上开有油坊，老道长让小道士请来程仲贤。老道长说明来意，程仲贤面露难色，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雇一个人就要多出一份工钱，还要添一口人吃饭。老道长说：“这位施主有缘和我相遇，我就要帮助到底，现在是救命，是做善事，积德行善，消灾避难。”在道长的一再推荐下，程仲贤也看到山虎腰圆体健，油坊正需要有力气的人干，就答应留下山虎一家在他油坊做工。在山虎的眼里程仲贤不像个财主，个头矮小，脸庞清瘦，小嘴吧，长寿眉，善眼慈目，倒像个私塾先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