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写(科幻,武侠)小说?
个人认为写科幻,最重要的是科幻内核,所以建立一个世界构架是最重要的。有了这个世界,有了世界里发生的一切,故事就像一个片断,自然而然地就被抽了出来。当然这就像现实中的新闻材料,不够典型、不够精彩、不够展示你的世界,或者只属于你而没人看懂。这时再想人物、矛盾、结局、衔接等,当然这一步比架设世界构架更困难。
我用过自己的方法,但只写过几片短篇在网上发发,连sfw都没上。高谈阔论,眼高手低,仁兄不可尽信。
意外发现大刘写人物的方法和我异曲同工。下面的引文,是三体2片断,主要谈他这个方法,希望有用。
飞机在气流中微微起伏着。罗辑躺在床上有在摇篮中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在
婴儿时睡过摇篮,那天,在父母家的地下室,他看到了一张落满灰尘的童床,床
的下面就安装有摇篮的弧橇。现在,他闭起双眼想象着那两个为自己轻推摇篮的
人,同时自问:自你从那张摇篮中走出来直到现在,除了那两个人,你真在乎过
谁吗?你在心灵中真的为谁留下过一块小小的但永久的位置吗?
是的,留下过。有一次,罗辑的心被金色的爱情完全占据,但那却是一次不
可思议的经历。
所有那一切都是由白蓉引起的,她是一名写青春小说的作家,虽是业余的但
已经小有名气,至少她拿的版税比工资要多。在认识的所有异性中,罗辑与向蓉
的交往时间是最长的,最后甚至到了考虑婚姻的阶段。他们之间的感情属于比较
昔通常见的那类,谈不上多么投入和铭心刻骨,但他们认为对方适合自己,在一
起轻松愉快,尽管两人对婚姻都有一种恐惧感,但也都觉得负责的做法是尝试一
下。
在白蓉的要求下,罗辑看过了她的所有作品。虽谈不上是一种享受,但也不
像他瞄过几眼的其他此类小说那么折磨人。白蓉的文笔很好,清丽之中还有一种
她这样的女作者所没有的简洁和成熟。但那些小说的内容与这文笔不相称,读着
它们。罗辑仿佛看见一堆草丛中的露珠,它们单纯透明,只有通过反射和折射周
围的五光十色才显出自己的个性,它们在草叶上滚来滚去,在相遇的拥抱中融合,
在失意的坠落中分离。太阳一升高,就在短时间内全部消失。每看完白蓉的一本
书,除了对她那优美的文笔的印象外,罗辑只剩下一个问题:这些每天二十四小
时恋爱的人靠什么生活?
“你真相信现实中有你写的这种爱情?”有一天罗辑问。
“有的。”
“是你见过还是自己遇到过?”
白蓉接着罗辑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根很神秘地说:“反正有的,我告诉你吧,
有的!”
有时,罗辑对自蓉正在写的小说提出意见,甚至亲自帮她修改。
“你好像比我更有文学才华,你帮我改的不是情节,是人物,改人物是最难
的,你的每一次修改对那些形象都是点睛之笔。你创造文学形象的能力是一流
的。”
“开什么玩笑,我是学天文出身的。”
“王小波是学数学的。”
在去年白蓉的生日,她向罗辑要求一个生日礼物。
“你能为我写一本小说吗?”
“一本?”
“嗯...不少于五万字吧。”
“以你为主人公吗?”
“不,我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画展,都是男画家的作品,画的是他们想象中
最美的女人。你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休心目中最美的女孩儿,你要完全离开现
实去创造这样一个天使。唯一的依据是你对女性最完美的梦想。”
直到现在,罗辑也不知道白蓉这要求到底是什么用意。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
道。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的表情好像有些狡猾,又有些犹豫。
于是,罗辑开始构思这个人物。他首先想象她的容貌。然后为她设计衣着,
接着设想她所处的环境和她周围的人。最后把她放到这个环境中,让她活动和说
话。让她生活。很快,这事变得索然无味了,他向白蓉述说了自己遇到的困境。
“她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每个动作和每一句话都来自于我的设想,缺少一
种生命感。”
白蓉说:“你的方法不对,你是在作文,不是在创造文学形象。要知道,一
个文学人物十分钟的行为,可能是她十年的经历的反映。你不要局限于小说的情
节,要去想象她的整个生命,而真正写成文字的只是冰山的一角。”
于是罗辑照白蓉说的做了,完全抛开自己要写的内容,去想象她的整个人生,
想象她人生中的每一个细节。他想象她在妈妈的怀中吃奶,小嘴使劲吮着,发出
满意的晤晤声;想象雨中漫步的她突然收起了伞,享受着和雨丝接触的感觉;想
象她追一个在地上滚的红色气球,仅追了一步就摔倒了,看着远去的气球哇哇大
哭。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刚才迈出的是人生的第一步;想象她上小学的第一天,孤
独地坐在陌生教室的第三排,从门口和窗子都看不到爸爸妈妈了,就在她要哭出
来时,发现邻桌是幼儿同的同学,高兴地叫起来;想象大学的第一个夜晚,她躺
在宿舍的上铺,看着路灯投在天花板上的树影...罗辑想象出她爱吃的每一样东
西,想象她的衣橱中每一件衣服的颜色和样式,想象她手机上的小饰物,想象她
看的书她的MP4 中的音乐她上的网站她喜欢的电影,但从未想象过她用什么化
妆品,她不需要化妆品...罗辑像一个时间之上的创造者,同时在她生命中的不同
时空编织着她的人生。他渐渐对这种创造产生了兴趣,乐此不疲。
一天在图书馆,罗辑想象她站在远处的一排书架前看书,他为她选了他最喜
欢的那一身衣服,只是为了使她的娇小身材在自己的印象中更清晰一些。突然,
她从书上抬起头来,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一下。
罗辑很奇怪,我没让她笑啊?可那笑容已经留在记忆中,像冰上的水渍,永
远擦不掉了。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第二天夜里。这天晚上风雪交加,气温骤降,在温暖的宿
舍里,罗辑听着外面狂风怒号,盖住了城市中的其他声音,打在玻璃上的雪花像
沙粒般啪啪作响,向外看一眼也只见一片雪尘。这时,城市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这幢教工宿舍楼似乎是孤立在无际的雪原上。罗辑躺回床上,进入梦乡前突然有
了一个想法:这鬼天气,她要是在外面走路该多冷啊。他接着安慰自己:没关系。
你不让她在外面她就不在外面了。但这次他的想象失败了,她仍在外面的风雪中
行走着,像一株随时都会被寒风吹走的小草,她穿着那件白色的大衣,围着那条
红色的围巾,飞扬的雪尘中也只能隐约看到红围巾,像在风雪中挣扎的小火苗。
罗辑再也不可能人睡了,他起身坐在床上,后来又披衣坐到沙发上,本来想
抽烟的,但想起她讨厌烟味,就冲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喝着。他必须等她,外面的
寒夜和风雩揪着他的心,他第一次如此心疼一个人,如此想念一个人。
就在他的思念像火一样燃烧起来时,她轻轻地来了,娇小的身躯裹着一层外
面的寒气,清凉中却有股春天的气息;她刘海上的雪花很快融成晶莹的水珠。她
解开红围巾,把双手放在嘴边呵着。他握住她纤细的双手,温暖着这冰凉的柔软,
她激动地看着他,说出了他本想问候她的话:
“你还好吗?”
他只是笨拙地点点头,帮她脱下了大衣。“快来暖和暖和吧。”他扶着她柔软
的双肩,把她领到壁炉前。
“真暖和,真好...”她坐在壁炉前的毯子上,看着火光幸福地笑着。
妈的,我这是怎么了?罗辑站在空荡荡的宿舍中央对自己说。其实随便写出
五万字,用高档铜板纸打印出来,PS 一个极其华丽的封面和扉页,用专用装订
机装钉好。再拿到商场礼品部包装一下,生日那天送给白蓉不就完了吗?何至于
陷得这么深?这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双眼湿润了。紧接着,他又有了另一个
惊奇:壁炉?我他妈的哪儿来的壁炉?我怎么会想到壁炉?但他很快明白了,他
想要的不是壁炉,而是壁炉的火光,那种火光中的女性是最美的。他回忆了一下
刚才壁炉前火光中的她...
啊不!别再去想她了,这会是一场灾难!睡吧!
出乎罗辑的预料,这一夜他并没有梦到她,他睡得很好,感觉单人床是一条
漂浮在玫瑰色海洋上的小船。第二天清晨醒来时,他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觉
得自己像一根尘封多年的蜡烛,昨夜被那团风雪中的小火苗点燃了。他兴奋地走
在通向教学楼的路上,雪后的天空灰蒙蒙的,但他觉得这比万里晴空更晴朗;路
旁的两排白杨没有挂上一点儿雪,光秃秃地直指寒天,但在他的感觉中,它们比
春天时更有生机。
罗辑走上讲台,正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她又出现了,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
排,那一片空座位中只有她一个人,与前面的其他学生拉开了很远的距离。她那
件洁白的大衣和红色的围巾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只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高领毛衣,
她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低头翻课本,而是再次对他露出那雪后朝阳般的微笑。
罗辑紧张起来,心跳加速,不得不从教室的侧门出去,站在阳台上的冷空气
中镇静了一下,只有两次博士论文答辩时他出现过这种状态。接下来罗辑在讲课
中尽情地表现着自己,旁征博引,激扬文字,竞使得课堂上出现了少有的掌声。
她没有跟着鼓掌,只是微笑着对他颔首。
下课后,他和她并肩走在那条没有林荫的林荫道上,他能听到她蓝色的靴子
踩在雪上的吱吱声。两排冬天的白杨静静地倾听着他们心巾的交谈。
“你讲得真好,可是我听不太懂。”
“你不是这个专业的吧?”
“嗯,不是。”
“你常这样去听别的专业课吗?”
“只是最近几天,常随意走进一间讲课的阶梯教室去坐一会儿。我刚毕业。
就要离开这儿了,突然觉得这儿真好,我挺怕去外面的
以后的三四天里,罗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在一起。在旁人看来,他独
处的时间多了。喜欢一个人散步,这对于白蓉也很好解释:他在构思给她的生日
礼物,而他也确实没有骗她。
新年之夜,罗辑买了一瓶以前自己从来不喝的红葡萄酒,回到宿舍后,他关
上电灯,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点上蜡烛,当三支蜡烛都亮起时,她无声地和他坐在
一起。
“呀,你看——”她指着葡萄酒瓶,像孩子般高兴起来。
“怎么?”
“你到这边看嘛,蜡烛从对面照过来,这酒真好看。”
浸透了烛光的葡萄酒,确实呈现出一种只属于梦境的晶莹的深红。
“像死去的太阳。”罗辑说。
“不要这样想啊,”她又露出那种让罗辑心动的真挚,“我觉得它像...晚霞的
眼睛。”
“你怎么不说是朝霞的眼睛?”
“我更喜欢晚霞。”
“为什么?”
“晚霞消失后可以看星星,朝霞消失后,就只剩下...”
“只剩下光天化日下的现实了。”
“是,是啊。”
他们谈了很多,什么都谈,在最琐碎的话题上他们都有***同语言,直到罗辑
把那一瓶“晚霞的眼睛”都喝进肚子为止。
罗辑晕乎平地躺在床上,看着茶几上即将燃尽的蜡烛,烛光中的她已经消失
了。但罗辑并不担心,只要他愿意,她随时都会出现。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罗辑知道这是现实中的敲门声,与她无关,就没有理会。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白蓉。她打开了电灯,像打开了灰色的现实。看了看燃着
蜡烛的茶几,然后在罗辑的床头坐下,轻轻叹息了一声说:“还好。”
“好什么?”罗辑用手挡着刺目的电灯光。
“你还没有投入到为她也准备一只酒杯的程度。”
罗辑捂着眼睛没有说话,白蓉拿开了他的手,注视着他问:
“她活了,是吗?”
罗辑点点头,翻身坐了起来:“蓉,我以前总是以为,小说中的人物是受作
者控制的,作者让她是什么样儿她就是什么样儿,作者让地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就像上帝对我们一样。”
“错了!”白蓉也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现在你知道错了,这就是
一个普通写手和一个文学家的区别。文学形象的塑造过程有一个最高状态,在那
种状态下,小说中的人物在文学家的思想中拥有了生命,文学家无法控制这些人
物,甚至无法预测他们下一步的行为,只是好奇地跟着他们,像偷窥狂一般观察
他们生活中最细微的部分,记录下来,就成为了经典。”
“原来文学创作是一件变态的事儿。”
“至少从莎士比亚到巴尔扎克到托尔斯泰都是这样,他们创造的那些经典形
象都是这么着从他们思想的子宫中生出来的。但现在的这些文学人已经失去了这
种创造力,他们思想中所产生的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残片和怪胎,其短暂的生命
表现为无理性的晦涩的痉挛,他们把这些碎片扫起来装到袋子里,贴上后现代啦
解构主义啦象征主义啦非理性啦这类标签卖出去。”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成了经典的文学家?”
“那倒不是,你的思想只孕育了一个形象,而且是最容易的一个;而那些经
典文学家,他们在思想中能催生成百上千个这样的形象,形成一幅时代的画卷,
这可是超人才能做到的事。不过你能做到这点也不容易,我本来以为你做不到
的。”
“你做到过吗?”
“也是只有一次。”白蓉简单地回答,然后迅速转移话锋,接住罗辑的脖子
说,“算了,我不要那生目礼物了,你也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好吗?”
“如果这一切继续下去会怎么样?”
白蓉盯着罗辑研究了几秒钟,然后放开了他,笑着摇摇头:“我知道晚了。”
说完拿起床上自己的包走了。
这时,他听见外面有人在“四、三、二、一”地倒计时,接着,一直响着音
乐的教学楼那边传来一阵欢笑声,操场上有人在燃放烟花,看看表,罗辑知道这
一年的最后一秒刚刚过去。
“明天放假,我们出去玩好吗?”罗辑仰躺在床上问,他知道她已经出现在
那个并不存在的壁炉旁了。
“不带她去吗?”她指指仍然半开着的门。一脸天真地问。
“不,就我们俩。你想去哪儿?”
她人神地看着壁炉中跳动的火苗,说:“去哪儿不重要,我觉得人在旅途中,
感觉就很美呢。”
“那我们就随便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那样挺好的。”
第二天一早,罗辑开着他那辆雅阁轿车出了校园,向西驶去,之所以选择这
个方向,仅仅是因为省去了穿过整个城市的麻烦。他第一次体会到没有目的地的
出行所带来的那种美妙的自由。当车外的楼房渐渐稀少,田野开始出现时,罗辑
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让冬天的冷风吹进些许,他感到她的长发被风吹起,一缕
缕撩到他的右面颊上,怪痒痒的。
“看,那边有山——”她指着远方说。
“今天能见度好,那是太行山,那山的走向会一直与这条公路平行,然后向
这面弯过来堵在西方,那时路就会进山,我想我们现在是在
“不不,别说在哪儿!一知道在哪儿,世界就变得像一张地图那么小了;不
知道在哪儿,感觉世界才广阔呢。”
“那好,咱们就努力迷路吧。”罗辑说着,拐上了一条车更少的支路,没开
多远卫随意拐上另一条路。这时,路两边只有连绵不断的广阔田野,覆盖着大片
的残雪,有雪和无雪的地方面积差不多,看不到一点绿色,但阳光灿烂。
“地道的北方景色。”罗辑说。
“我第一次觉得,没有绿色的大地也能很好看的。”
“绿色就埋在这田地里,等早春的时候,还很冷呢。冬小麦就会出苗,那时
这里就是一片绿色了,你想想,这么广阔的一片...”
“不需要绿色嘛,现在真的就很好看,你看,大地像不像一只在太阳下睡觉
的大奶牛?”
“什么?“罗辑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两侧车窗外那片片残雪点缀的
大地,“啊,真的有些像...我说,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秋天。”
“为什么不是春天?”
“春天...好多感觉挤到一块儿,累人呢,秋天多好。”
罗辑停了车,和她下车来到田边,看着几只喜鹊在地里觅食,直到他们走得
很近了它们才飞到远处的树上。接着,他们下到一条几乎干涸的河床里,只在河
床中央有一条窄窄的水流,但毕竟是一条北方的河,他们拾起河床里冰冷的小卵
石向河里扔,看着浑黄的水从薄冰上被砸开的洞中涌出。他们路过了一个小镇,
在集市上逛了不少时间。她蹲在一处卖金鱼的地摊前不走,那些在玻璃圆鱼缸中
的金鱼在阳光下像一片流动的火焰。罗辑给她买了两条,连水装在塑料袋里放在
阜的后座。他们进入了一个村庄,并设有找到乡村的感觉,房子院子都很新,有
好几家门口停着汽车,水泥面的路也很宽,人们的衣着和城市里差不多,有几个
女谈子穿得还很时尚,连街上的狗都是和城市里一样的长毛短腿的寄生虫。但村
头那个大戏台很有趣,他们惊叹这么小的一个村子竟搭了这么高大的戏台。戏台
上是空的,罗辑费了好大劲儿爬上去,面对着下面她这一个观众唱了一首《山楂
树》。中午,他们在另一个小镇吃了饭,这里的饭菜味道和城市里也差不多,就
是给的分量几乎多了一倍。饭后,在镇政府前的一个长椅上,他们在温暖的阳光
中昏昏欲睡地坐了一会儿,又开车信马由缰地驶去。
不知不觉,他们发现路进山了。这里的山形状平淡无奇,没有深谷悬崖,植
被贫瘠,只有灰色岩缝中的枯草和荆条丛。几亿年间,这些站累了的山躺了下来,
在阳光和时间中沉于平和,也使得行走在其中的人们感到自己变得和这山一样懒
散。“这里的山像坐在村头晒太阳的老头儿们。”她说,但他们路过的几个村子里
都没有见到那样的老头儿,没有谁比这里的山更悠闲。不止一次,车被横过公路
的羊群挡住了,路边也出现了他们想象中应该是那样的村子——有窑洞和柿子树
核桃树,石砌的平房顶上高高地垛着已脱粒的玉米芯,狗也变得又大又凶了。
他们在山间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消磨了一个下午,太阳西下,公路早早隐在
阴影中了。罗辑开车沿着一条坑洼的土路爬上了一道仍被夕阳映照的高高的山
脊,他们决定把这里作为旅行的终点,看太阳落下后就回返。她的长发在晚风中
轻扬,仿佛在极力抓住夕阳的最后一缕金辉。
车刚驶回公路上就抛锚了,后轮轴坏了。只能打电话叫维修救援。罗辑等了
好一会儿,才从一辆路过的小卡车司机那里打听到这是什么地方,让他感到欣慰
的是这里手机有信号,维修站的人听完他说的地名后,说维修车至少要四五个小
时才能到那里。
日落后,山里的气温很快降下来,当周围的一切开始在暮色中模糊时,罗辑
从附近的梯田里收集来一大堆玉米秸秆,生起了一堆火。
“真暖和,真好!”她看着火,像那一夜在壁炉前那样高兴起来,罗辑也再
一次被火光中的她迷住了,他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所淹没,感觉自己和这篝火
一样,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给她带来温暖。
“这里有狼吗?”她看看周围越来越浓的黑暗问。
“没有,这儿是华北,是内地,仅仅是看着荒凉,其实是人口最稠密的地区
之一,你看就这条路,平均两分钟就有一辆车通过。”
“我希望你说有狼的。”她甜甜地笑着,看着大群的火星向夜空中的星星飞
去。
“好吧,有狼,但有我。”
然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话,在火边默默地坐着,不时把一把秸秆放进火堆中维
持着它的燃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罗辑的手机响了,是白蓉打来的。
“和她在一起吗?”白蓉轻轻地问。
“不,我一个人。”罗辑说着抬头看看,他没有骗谁。自己真的是一个人,
在太行山中的一条公路边的一堆篝火旁,周嗣只有火光中若隐若现的山石,头上
只有满天的繁星。
“我知道你是一个人,但你和她在一起。”
“...是。”罗辑低声说,再向旁边看。她正在把秸秆放进火中,她的微笑同
蹿起的火苗一起使周围亮了起来。
“现在你应该相信,我写在小说中的那种爱情是存在的吧?”
“是,我信了。”
罗辑说完这四个字,立刻意识到自己和白蓉之间的距离也真的有实际的这么
远了,他们沉默良久,这期间,细若游丝的电渡穿过夜中的群山,维系着他们最
后的联系。
“你也有这样一个他,是吗?”罗辑问道。
“是,很早的事了。”
“他现在在哪儿?”
罗辑听到白蓉轻笑了一声:“还能在哪儿?”
罗辑也笑了笑:“是啊,还能在哪儿...’
“好了,早些睡吧,再见。”白蓉说完挂断了电话,那跨越漫漫黑夜的细丝
中断了,丝两端的人都有些悲哀,但也仅此而已。
“外面太冷了,你到车里去睡好吗?”罗辑对她说。
她轻轻摇摇头,“我要和你在这儿,你喜欢火边儿的我。是吗?”
从石家庄赶来的维修车半夜才到,那两个师傅看到坐在篝火边的罗辑很是吃
惊:“先生,你可真经冻啊,引擎又没坏,到车里去开着空调不比这么着暖和?”
车修好后,罗辑立刻全速向回开,在夜色中冲出群山再次回到大平原上。清
晨时他到达石家庄,回到北京时已是上午十点了。
罗辑没有回学校,开着车径直去看心理医生。
“你可能需要一些调整,但没什么大事。”听完罗辑的漫长叙述后,医生对
他说。
“没什么大事?”罗辑瞪大了满是血丝的双眼。“我疯狂地爱上了自己构思
的小说中的一个虚构人物,和她一起生活,同她出游,甚至于就要因她和自己真
实的女朋友分手了,你还说没什么大事?”
医生宽容地笑笑。
“你知道吗?我把自己最深的爱给了一个幻影!”
“你是不是以为,别人所爱的对象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有什么疑问吗?”
“不是的,大部分人的爱情对象也只是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他们所爱的
并不是现实中的她(他),而只是想象中的她(他),现室中的她(他)只是他们创造梦
中情人的一个模板,他们迟早会发现梦中情人与模板之间的差异,如果适应这种
差异他们就会走到一起,无法适应就分开,就这么简单。你与大多数人的区别在
于:你不需要模板。”
“这难道不是一种病态?”
“只是像你的女朋友所指出的那样,你有很高的文学天赋,如果把这种天赋
称为病态也可以。”
“可想象力达到这种程度也太过分了吧?”
“想象力没有什么过分的,特别是对爱的想象。”
“那我以后怎么办?我怎么才能忘掉她?”
“不可能,你不可能忘掉她,不要去做那种努力,那会产生很多副作用,甚
至真的导致精神障碍,顺其自然就行了。我再强调一遍:不要去做忘掉她的努力,
没有用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你生活的影响会越来越小的。其实你很幸运,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存在,能爱就很幸运了。”
这就是罗辑最投入的一次爱情经历,而这种爱一个男人一生只有一次的。以
后,罗辑又开始了他那漫不经心的生活,就像他们一同出行时开着的稚阁车,走
到哪儿算哪儿。正如那个心理医生所说,她对他的生活的影响越来越小了,当他
与一个真实的女性在一起时,她就不会出现。到后来,即使他独处,她也很少出
现了。但罗辑知道,自己心灵中最僻静的疆土已经属于她了,她将在那里伴随他
一生。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所在的世界,那是一片宁静的雪原,那里的天空永
远有银色的星星和弯月。但霄也在不停地下着,雪原像白砂糖般洁白平润,静得
仿佛能听到雪花落在上面的声音。她就在雪原上一间精致的小木屋中,这个罗辑
用自己思想的肋骨造出的夏娃,坐在古老的壁炉前,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焰。
现在,在这凶险莫测的航程中,孤独的罗辑想让她来陪伴,想和她一起猜测
航程的尽头有什么,但她没有出现。在心灵的远方,罗辑看到她仍静静地坐在壁
炉前,她不会感到寂寞,因为知道自已的世界坐落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