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原文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译文
1、孔子说:“君子通于道义,小人通于器用。”
2、孔子说:“君子日益有德,小人日益无德。”
注释
“达”,一说意为通达,一说意为到达。
评析
《论语》是一本语录体著作。由于脱离了当时的语境,加之古汉语在演进中出现了很多变化,导致后人在理解某些语录时会有很多困惑。有些困惑,除非是孔子或该语录的记录者本人亲自出面,否则很难解除。本章即是一例。由于“君子”与“小人”、“上达”与“下达”均语义不明,因此本章历来有不同的解释。而根据“君子”“小人”的不同含义,本章大体可有以下两解。
其一,以“君子”与“小人”分指“道”与“非道”。类似用法如《礼记·檀弓上》中的“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此时的“君子”与“小人”,只是对两类价值观持有者的一种客观分类,不必刻意加以褒贬。
《周易·系辞上》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形而上者”抽象,“形而下者”具象。“道”因“抽象”,故其义无穷;“器”因具象,故其用有限。任何语言文字的表述,都不免要使“道”因变得具象而有所局限,从而脱离其变化自如的本性,因而失去“道”作为真理的普适性和永恒性。所以老子说“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故道为本,器为末;道为体,器为用。而本为上,末为下。故“上达”指通达于“道”之义,“下达”指通达于“器”之用。现代的所谓“工匠精神”,便是“下达”的一种体现。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形而下”的“器”,既包括拥有物质实体的“物”,也包括没有物质实体的“术”。比如,制度、法律、科学、技术等思想或方法,因其被语言文字或其它表现形式所固化而变得具体,所以也都是“器”。在“樊迟请学稼”一章中(参见《善读「论语」13.4》),为稼之术即是“器”,故“老农”“老圃”皆为“小人下达”之例。而孔子主张“君子不器”,就是君子应求“上达”于道,而非“下达”于器。故当“樊迟请学稼”时,孔子说他是“小人哉”,指其仍未入道。
“君子上达”是因为“君子务本”,而“上达”为本,“下达”为末。只有“上达”于道之义,才能将道“化而裁之”,灵活变通地“下达”于器之用,才能将仁义之道“推而行之”于社会之中,“举而错之天下之民”。故唯“上达”,方可“以道驭术”,使“下达”能够更加合义、有效地发挥作用。
若不求“上达”于道,而专务“下达”于器,那就是舍本逐末。即便其“物”再精,其“术”再巧,也难以合道。比如,法家就是以法制为核心,专务于“法、势、术”之“巧”而“下达”于专制,是典型的小人之道。孔子的学生子夏有法家思想的倾向,孔子就告诫他说“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让当时还年轻的子夏先求“上达”于道。由于专制不合仁道,因此中国在自秦以后的两千多年里,民众一直饱受专制之苦。民主政体虽然较专制政体合义,但若民主政体的为政者们不能“上达”于道,仍然无法持续、有效地发挥民主制度的优势。民主国家目前面临的各种难以化解的政治弊端,便是由此而发。
“上达”难,而“下达”易。因此,任何功利性的社会都不免流于对“下达”的追逐。于是,政治家玩弄权“术”,生意人玩弄财“术”,法律人玩弄讼“术”,科学家玩弄技“术”,便成为社会的普遍现象。然而,人类的历史和现实早已证明,若离开“上达”的加持,“下达”的程度越深,对社会的伤害就越甚,对人类的威胁也越大。因此,“君子上达”必须要成为文明社会的***识。
其二,“君子”与“小人”作有德无德解。此时,小人为贬义。君子是有德者,其尚仁行义,行己有耻;而小人是无德者,其尚利恣欲,行己无耻。故君子之德将曰进乎高明,而小人之德则日退乎卑下。也就是说,君子日益有德,小人日益无德。至于其它的解释,比如“君子达于德义,小人达于财利”,“君子日日长进向上,小人日日沉沦向下”等,虽表述各异,但其实同义。
“君子日益有德,小人日益无德”,说明一个君子文化盛行的社会,其文明程度会不断地自我增益;而小人文化盛行的社会,其文明程度将不断地自我衰减。近几十年来,发生于我们中间的食品安全、生态危机、环境灾难、贪污腐败、信任缺失、道德沦丧等诸多社会问题,无一不说明一个礼崩乐坏的社会,其结果只能是文明的巨大倒退甚至崩溃。而在世界日益全球化的今天,这种文明的倒退,最终必将在世界范围内引起连锁反应,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无法挽回的灾难。因此,复兴礼乐文化,挽救人类危机,已成整个世界的当务之急。为政者于此,怎可不慎?
以上两解,尽皆可取。然而细究其理,则前解又终可涵盖后解。因为若不通达道之义,则虽不欲自损其德,恐亦难得,故笔者倾向于前解。至于读者诸君,则可自行斟酌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