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文学的创作特征

十七年文学的某些特征及其根源

分水观音

1949年新中国成立,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也在这一时期前后成立,拉开了文坛又一次大一统局面的序幕,而民主、自由、个性化创作、独立思考等五四新文化传统则在政权的强力控制下逐渐进入淹没期。五四运动中的传统跳水并非偶然。随着一个自称无产者的政权的建立,这个一穷二白的国家无法支撑五四先驱所达到的探索深度,同时以工农为主体的社会“先进阶级”也无力消费这一巨大的精神财富。建国之初,我们既不能忽视五四新文化的传统,也不能放弃大众精神的宣传和占领,于是左翼文学的理念借助于政权的扩张得到了充分的贯彻。其中,最典型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和手法。周扬给它起了一个新名字:“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区别于19世纪西欧俄国的“旧”现实主义,即文学要“从革命的历史发展中”反映真正革命的前景,注重对人民的教育。可见,现实主义的两大任务是反映革命的现实和教育大众。文学的实用功能被置于对艺术的追求之上,丁玲说:“我也承认,这些以劳动人民为中心,写今天的新人物的作品,还不是很成熟。作者没有在古典文学中详细描写过他喜欢的新人物,这里也没有巴尔扎克或托尔斯泰。”从某种程度上说,所谓“现实主义”是五四文学传统“非精英化”的必然结果。出于实用主义的考虑,政权拒绝这种高层次的精神探索和精英启蒙。虽然精英探索实际上是更深层次的启蒙和提升,但有人说,政权本身无法承受这样的高度和深度,不愿让大众的目光过多聚焦于内在的、终极的精神领域,而是希望集中于现实生活和政权本身,以尽快达到政治统治、经济建设等外在征服的目的。至于作品艺术水平差,丁玲补充道:“但我觉得这是必然的。因为一切都是新的,当文艺工作者更加熟悉和掌握这些新的内容和形式时,就会逐渐让人满意。希望读者不要强调这个缺点,因为强调只会增加你的偏见,加深你对新事物和新文艺的距离,让我们不要错过过去。”

但实践并不尽如人意,理论指导与实际执行存在偏差。它的整合在于对通俗文学的批判。现实主义创作是“非精英化”的结果,即有“大众化”的需求和趋势。根据当时的阶级划分,小资产阶级被定义为落后的、需要工农改造的阶级。对通俗文学的批评,主要是基于它所服务的读者是普通公民这一事实。但与欧洲相比,中国由于工商业和城市的不发达,“小市民”作为一个阶层始终没有强大到足以影响政局的程度,掌握了文化的工农在审美趣味取向上也极容易与小市民达成一致。否定普通市民,否定通俗文学,进而否定平民,这是政治权力控制下的文学政策与实际情况之间的悖论。这样一来,一批艺术水平不高的作品,吸引不了年轻的知识分子,反而在工农兵面前显得太清高太少,完全沦为说教。虽然这一点在实践中逐渐得到恢复,但出现了一批在艺术形式和结构上借鉴通俗文学的作品,如《飞虎队》、《林元》等,具有开拓意义,但也使对通俗文学的批评变得空泛而不合理。

二是体现在作家队伍上。可以说,在新文学发展的40年代,内化、悲情的倾向非常明显,有的甚至进入了象牙塔。精致、唯美、伤感的审美风格,容易让人产生厌烦的感觉。这时,解放区的文艺带着泥土的芳香出现了,解放了那些作家。他们被这种充满活力、简单而又有些粗鲁的风格所吸引。同时,政府对文学艺术的高度重视,使“以文做官”的古老传统在解放区得以发扬光大,文人与政治在这里实现了“和谐共处”。于是一大批作家投身于解放区的文艺阵营,从天堂的形而上思考到人间百态,从内心独白到土地上的歌唱。这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观察现实主义的美学意义。但一旦政治约束过紧,现实主义的审美感染力就会下降,这些作家的创作就会失去光彩,或者退出主流,或者艺术水准大打折扣。

总之,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现实主义的生命力大大削弱,不仅无法保持初衷,甚至走向了现实的反面——粉饰、夸大、扭曲现实,这确实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

第二,革命浪漫主义

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类似于“儒道互补”的命题。浪漫主义更接近文学的艺术追求,更注重内在的东西。但是,它的美好在于它同时又是“革命性的”,意味着这种内心的感受是开放的,而不是封闭的。这极其适应了当时政治宣传和和平粉饰的需要。它不需要想太多,只是在“光”的基础上的升华,就像一朵蘑菇云,不需要太多的原料,却产生了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外显的,从来不会引发深度思考。但同时门扣在心前,弥足珍贵,补充了现实主义所缺乏的丰富内涵。“我们的时代充满了浪漫主义精神,我们的创作也需要精彩无边的幻想。”两者的结合达到了更高的艺术境界,作者和读者都产生了极大的激情。本来就缺乏激情的现实主义,充其量只是概念的文字表现,死板的政治说教。然而,在浪漫激情的巨手支持下,现实主义丰满了,不再笨拙。似乎因为这种激情,一切都立刻变得真实感人,光彩夺目。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同时,无论是善良的信仰,还是主人公的精神品格,在作品中似乎都不曾丢失,甚至毁灭。英雄总是能以崇高的信念战胜敌人,这使得整个十七年的文学基调都是喜剧性的,哪怕是激情的宣泄。这些作品只是给读者提供了一些精神上的支撑和情感上的寄托,而缺乏真实反思的力量和悲剧最终的净化效果——但这对它来说是不必要的,这不是它的目的。由此衍生出十七年文学的审美风格:奔放、磅礴、苍劲、热烈。可见这是基于对现实的绝对信心,也为不断的政治运动更成功地提供了激情盘点。

在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文学中“情节”与“宗教”的深度结合。剧情反映现实,世俗意义上的宣传方针吸引读者;“宗教化”有终极目的,情节是它的支撑,它使情节本身成为一种先验的、不容置疑的存在。剧情不能在宗教的阴影下考虑,只有“相信”和“不相信”两种选择。相应地,读者付出了类似宗教体验的庄严和激动。这种结合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政治抒情诗。那些对现实的描写和讴歌,读来感人至深,读者和作者都表现出自己的皈依,共同进入理想的圣地。

尽管如此,也改变不了在如此严格的文学环境下,“两结合”并非灵丹妙药的事实。那些喜剧性的激情最终变成了一种幻觉,没有深层动机的狂喜只能导致无知和虚伪,渐渐的这种欢乐再也无法吸引人了。或许是代价太大了,它给国民心理带来的疲劳感和理性缺失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恢复的。剧情的“宗教化”产生了迷信的恶果,思维的极度匮乏和极度敏感导致了艺术虚构与现实生活的冷漠。因为按照它的逻辑,剧情的真实性是不容怀疑的,上面的宗教情怀一定是作者自己的真实想法。从这个角度来看,就不难理解上世纪50年代电影《武训传》所引发的批评以及后来电影《哈利·波特》所引发的文化大革命浪潮。“两结合”的出现反映了当时文学的困境:既要迎合政治,又要保持相对独立性。这是文学扭曲变形的表现。一旦有了一个宽松的环境,五四传统的潜水就轻松了。

会露出头来找接班人。

三错与重生

新文学的两大主题:对未来中国现代性的思考和对古代中国“家园”的印象式依赖,或因阶级斗争观念或审美风格的差异,在十七年文学主流中被打破。很少有人对超越马列主义范畴的存在本身进行过反思,或者对遥远的故乡唱过漂泊异乡的忧郁歌谣。

这是有实际原因的。在大规模社会建设时期,建设取代了思考和怀旧。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无论是政权还是工农,都不熟悉“现代性”这个命题。在他们的概念里,它与城市、资本、金钱、诱惑紧密相连,充满了无法控制的邪恶。所以,既然无法把握,不如干脆消除。同时,解放后的统一局面磨掉了对“家”的远距离观察,没有了战争年代流离失所的家国命运感。因此,在这些意义上,新文学的两大主题被时代和政治打破了。两者的重构是必然的结果。因为思考过去和未来是一个民族的必然活动,然而,由于断裂的原因不同,重建的时间也不同。

对现代性的思考,直到后朦胧诗运动才真正出现。也就是说,只有改革进行到一定程度,经济实力和教育水平达到一定高度,现代性的问题才有讨论的可能,“城市”的概念才开始复苏。当然,由于经济文化的差异,中国的现代性思考还远远达不到西方在这个问题上研究的深度,而且这种思考由于排除了十七年文学和十年文革,更显得幼稚。所以不难理解,十七年文学中工业题材和城市题材的浅薄和缺乏生命力,恰恰是因为缺乏现代观念,同时这种观念又在政治操纵下被人为淘汰。

相比较而言,“家园”印象的断裂是一种审美风格的断裂,因为它与轰轰烈烈的“时代精神”相违背而被抛弃,比如周立波的《人在山那边》就成为一部有争议的作品。然而,在另一个层面上,“家”的概念得到了延续,从而与五四文学一脉相承,呈现出十七年文学中的两大主题:革命历史小说和农村小说。

革命历史小说是政治权力合法化的产物。除了政权本身的需要,它们还表现了人民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包括作者,以及由此产生的对“党”的依赖。因此,“党”必须被重塑,成为具有不可改变的正义性和合法性的历史必然。所以,这个证明自己从哪里来的过程,类似于一个“寻根”的过程,对这种被塑造的历史的坚定信念和依赖,带有一种“家”的情感色彩。比如《红岩》里总是向读者灌输“党”和“光”的必然联系。这一点,对于解放区的主流作家来说,更为深刻。是革命历史时代赋予他们的智慧、荣耀、激情和创造的源泉。解放后的回忆,是一个在回望故土中寻找自我肯定的过程。许多作家,如郭小川和孙犁,对战争年代有怀旧之情,这给了他们一种精神安慰。

而乡村小说则源于一种对土地的眷恋和熟悉,是五四文学“乡土性”的直接延续。这里的区别在于,没有作家的思维,甚至没有技巧,而主要是对“家”(或“根”)的直接描写。一切都深有体会,毫无疑问这是在说亲情。所有的语言、修辞、逻辑、情感都是熟悉的。当年伤心地提到的鲁迅与故乡之间的“厚厚的隔阂”,很容易就被对“家”的强烈感情消除了,这种感情绝对代替了批判,代替了冲突的和谐。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这样就能解决问题,那就大错特错了。农村小说在政治宣传上的优势被强化到了极致,成为了与政治并驾齐驱的工具。“如何描写农村题材,反映农村问题,是作家的一大责任。因为农村的问题,也造成了创作上的新问题。1960,1961年,公社的问题变得清晰了,写的也多了。今年写的少了,情况也不太准确。”从这个角度来看,五四传统的这种重生,由于现实的局限,只是一种极其肤浅层面上的延续。在这里,知识分子独立思考的权利被抛弃,使文学成为政治的附庸。而思维恰恰是文明发展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