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毕飞宇的小说,尤其是青衣。

我的记忆始于故乡——毕飞宇访谈

2003年是毕飞宇享受果实的一年。《小说选》、《小说月报》、《上海文学》包揽了所有年度作品奖,然后是首届中国小说学会奖,合并评选了十个中国最受欢迎小说家的称号。年底,第九届庄崇文文学奖在北京颁发,第一名是毕飞宇。

2004年对毕飞宇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一年。年初,毕飞宇文集四卷出版。接着,小说《王家庄在人间》由王朔推荐,由叶大鹰搬上银幕。苏童的小说《纹身年代》和《小偷》是毕飞宇写的,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165438+10月6月,毕飞宇当选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其实之前的毕飞宇很有魅力,年年享受成果。《谁在半夜说话》获人民文学奖,《哺乳的女人》获鲁迅文学奖,《青衣》获小说精选奖...《摇,摇,摇到外婆桥》这部为张艺谋量身打造的电影一举成名,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的《青衣》也持续走红...

凭借这些,毕飞宇早已跻身国内一线作家之列。

穆峰文学奖给了毕飞宇这样的获奖评语:毕飞宇的小说优雅而犀利地剖析了充满梦想和痛苦的复杂人生境遇,呼应和表达了社会生活与内心生活的矛盾和焦虑,对人的激情和勇气作出了诗意的肯定。他的文学探索逐渐形成了一种鲜明的风格:精粹、准确、讽刺的语言,丰富的细节,生动、迷人的人物,对生活内在戏剧性的发现和想象,所以他的写作回归了小说艺术的基本审美理想,作为一个能力平衡的青年小说家,他可能走向宏大、蓬勃的艺术境界,但这需要他对生活更广阔、更奔放的感受和把握。

最近有评论家把毕飞宇的现实主义定义为:毕飞宇发展了现实主义,或者说现实主义在这里发生了某种或某些变异。

2004年6月5438+2月11,毕飞宇回到家乡,来到台州。在家乡一个青年作家的作品研讨会上,毕飞宇说,一部好的小说当然可以激发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创造力,可以通过作品建立一种遥远而可靠的人际关系。这不仅是小说的标准,也是小说的意义。

当地环境

问:兴化历史上有很多名人,如施耐庵、郑板桥,现在中国也有很多著名的作家和评论家,如毕飞宇、朱晖、费等。所以这么小的区域有这么多人。你怎么想呢?

毕:我不知道。这个我不知道。只是一个地方的作家比较多。要想找出原因,只能去找那些研究民俗和地方文化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

问:不是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种说法吗?

毕: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比如有一个人特别喜欢做生意的地方,有一个人特别喜欢运动的地方,有一个人特别喜欢唱歌的地方,有一个人弹钢琴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很多,兴化为什么出不了几个作家?我觉得是很自然的事情。

问:你在兴化住了多久?

毕:我在兴化的生活是1964到1983,19。

问:那么兴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记得朱晖曾经说过,这个地方的一些东西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你有这种感觉吗?

毕:从常理上来说,如果你说你不爱你的家乡,那根本不算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不能说谎,也就是说,你好像每天都在为你的家乡流泪,想着想着,但对我来说真的不是这样。其实一想到家乡,就很难得。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曾经问过自己,你在那里生活过吗?

问:你如何理解这一点?

毕:我不知道你怎么样。其实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对这片土地相对来说是不敏感的。他不知道这个地方会给他什么,也不知道一天又一天是怎么过去的,会给他什么刺激。从我还是个懂事的孩子开始,我就一直向往着一个外在的世界。从我懂事到我上大学的那一天,我的内心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誓死守护这片土地。这件事我必须说实话。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离开这里,这非常符合一个年轻人的心态,也符合逻辑。我觉得今天有很多兴化人,很多台州人,很多中国人。当他生活在故土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命运,他不得不生活在那里。

问:这是必须的。

毕: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有一点,无论你是否渴望走出去,无论你最终是否真的走出去,这一方水土都在你心里留下了很多密码。等你长大了,我可以说,你的每一次回忆,往往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这就是你的家乡。所以你要问我家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回忆是从我的家乡开始的。我只能从那里开始,因为我在那里长大,虽然我离开了它,但这就是意义,这个意义是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是一块基石,这块基石是一个基础,这个基础支撑着我。

问:这是一个无限而真实的意义。

毕:我真的说不出我有多爱我的家乡,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告诉我,我的家乡没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那我可能接受不了。可能是这样的关系。在我的日常生活中,我每天都可以忘记它,没有问题,因为我知道它在那里。

一种控制

问:早年,你以先锋姿态出现在文坛。后来你越来越关注普通人的日常状况,从一个对故事不感兴趣的叙述者变成了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你自己如何评价这种变化?

毕:其实这个变化一点都不神秘。你可以把它看作是审美趣味的改变,但我们完全可以换个角度看待这个问题。我们也可以更简单的看这个问题,就是年龄,因为你已经长大了。你40岁时关心的问题以及这个问题对你内心的影响有多大,一定和你20岁时关心的问题以及这个问题对你内心的影响不一样。二十多岁,年轻的时候,有自己的特点,比如激情,对想象力的依赖,特别想用一两个作品穷尽你对世界的看法。但是等你长大了,你会发现你并没有那么贪婪,你会发现不可能用一两部作品穷尽你的世界。关键是一个作家与世界的关系和他的生活状态变得亲密了。

问:反映到文字里,肯定会不一样。

毕:对,比如他早期的作品,可能会不自觉的放下,然后更关注一个人和他生活环境的生态关系。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特别注意他和他的生活状态之间的关系,他的眼睛首先是现实的。如果这种眼光是现实的,他的作品必然会有现实主义的倾向。也就是说,人到中年或老年,特别渴望追求一种内心对世界的判断。年轻的时候,他要么被无限夸大,要么被无限缩小。现在这个比例关系是比较协调的,也就是说他找到了一个类似于1: 1的关系。他的心很踏实,他知道生活是什么样的。他的作品一定在生活和内心之间,在1: 1。

问:您刚才提到了年龄的问题,那么您是否可以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成长也是您的创作走向成熟的过程?

毕:我也想这么说,但实际上成熟吗?也许今天我成熟了,也许明天我能成熟,也许这辈子我都成熟不了,但我觉得这对我来说不是重点。关键是我一点一点确认我看到的生活和我经历的生活是一致的。我不想看到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差距,也不想用年轻人的激情,年轻人的夸张和想象去拉开这个差距,就像我年轻时那样。相对来说,把它配起来,当我找到这个配的时候,我会更淡定

问:看《青衣》的时候,感觉你在表现人物内心的起伏时总是板着脸,尤其是在《玉米》里,这种反差更强烈,可以说是一种极端。

毕:对。暂且抛开这种无声的判断,我先说一个文学命题,那就是感情的表达和感受是两回事,激情的表达和激情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等同。激情是你心中的秘密。你的内心如何澎湃是你自己的事,但一个艺人的使命并不意味着你告诉别人你内心是感动的。不,艺术家的事情就是把你的感受有效地传达给别人,发在内心。如果你颤抖,你让别人和你一起颤抖,这就是艺术。那么,你怎么能把你的感觉和你的颤抖给别人呢?这就需要你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自己的记忆,通过一些技术手段,也就是所谓的艺术方法就可以做到。比如你在弹钢琴,心潮澎湃,忘记了十个手指,你抬起手,变成两个拳头。你拼命砸键,发出一些声响。演出是失败的。你要做的就是把每一个声音都准确生动的演奏出来,然后和谐的做成音乐和音乐。

问:作为读者,他会特别感动,甚至泪流满面。作为一个作家,你当时是什么状态?你会感动吗?

毕:对,这个例子也是比比皆是。青衣的蛯原姫奈·秋艳在药物流产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跳了下去。彭国良,一个玉米飞行员,在炉子后面放着玉米,温暖的炉火映着玉米。当两个青春的身体有了最简单最根深蒂固的接触,我其实也在。为什么我只说了一句话?我不需要用感动这个词来表达,而是用颤抖来表达。其实那时候我全身都在抖,写不出来。

问:我们应该怎么做?

毕:我想没有读者愿意看到毕飞宇告诉他们我在发抖。然后我就停下来,缩几下,把自己抖干净,放松一下,然后再写。《玉米》包含了一些非常触动我内心的片段。我打字的时候,老婆过来给我倒水,看到我脸色不对,就跟我说,哎呀,你好好哭,哭完了再写。但我不会哭。我很少哭。那时候,我会先把工作放下。我知道自己心里想表达什么。我不急着说。而是会点上一支烟,喝杯茶,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整理出来。

比如写作,就像两个人吵架。吵架的时候被对方的话堵住了,然后很生气,但是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唉,我早该跟他说点什么的。为什么我不记得了?艺术创作也是如此。

问:也就是说,在艺术创作高度兴奋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最佳的表达方式。

毕:对。另外,在现实生活中,如果你和人吵架,你会后悔为什么在第一现场没有说这些话,但是写作就不一样了。你有足够的时间。你正好有时间写。这个时间可以相隔两个小时,甚至一年。没人知道。你写的时候人家觉得你两分钟就写下来了,所以我觉得写作不能急。

问:今天下午,您在参加一个青年作家作品研讨会时,也谈到了这些问题。

毕:是的。事实上,中年写作、老年写作和青年写作是有区别的。虽然本质上没有太多区别,但就文学本身而言,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人到了一定年纪,语速不一样,语气也不一样。呈现在作品中自然就不一样了。综上所述,你得控制好自己。就我的经历来说,就是我心里想说的话。我可以通过文字逐句积累,然后把我的意思适当的放到那些作品里。

问:这就是驾驭文字的能力。

毕:对,没错,就是要控制。永远不要认为艺术家是疯子,因为艺术家、诗人和画家都是疯子。他们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那是个艺术家,不是吗!至少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他应该能够表达自己。归根结底,他只需要掌握它。

一个生态

问:据说为了创作青衣,你去省京剧团体验生活。

毕:是的,我还去江苏京剧团看了两个小时。我只是感觉到了。我看了那些人的语气,走路的样子,说话时的手型,和其他人的异同。最主要的是找到一些差距,感受一下。其实我不敢太深刻的体验这种生活,也不敢把它的每一个地方都弄得太熟悉剧团里那些人的情况,因为太熟悉了之后,我就很难在日常生活中把握他们和普通人的区别,这种区别很强烈,但是更好。

问:从各种反应来看,玉米被认为是比青衣更有技巧的杰作。你怎么想呢?

毕:我个人当然更喜欢玉米。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影响我对青衣的爱。我更喜欢玉米。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青衣不属于我的生活,而玉米属于我的生活。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但这并不代表哪个写得好,哪个写得不好。玉米是和我关系密切的人。她的痛苦和我的有着密切的意义,我能感觉到。蛯原姫奈·秋艳是一个完全被我的艺术创造出来的人

问:一些评论家说你是“写女性心理的最佳男作家”。一个男人是怎么做到的?

毕:女人首先是人。

问:但是男女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毕:是的,你愿意夸大这种差异,但我更愿意认同他们的相似点。比如你给我一个拳头,我会感到疼痛和羞耻;我给你一拳。你是个女人。我想你的痛苦和屈辱和我是一样的。重要的是把人性的东西把握好,然后放到女人身上,让我不想飘太远。另一方面,如果过分强调人的性别特征,可能会远离人。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性别,而是人,这才是关键。

问:小说中重要的不是男人或女人,而是关系。只是根据你的需求,近期作品中女性是主角,男性处于配角。

毕:当我打算写一部小说的时候,我要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完整的生态。如果没有青衣的乔和棉瓜这样的形象,就写不出萧瑜情来。同样,玉米和她父亲王之间没有关系,玉米和飞行员之间也没有关系。玉米不存在,人是由关系组成的。它们是通过内在的、动态的交流呈现的。当然,就具体的小说《玉米》而言,玉米是主角,她不可能让位于其他配角,但他们是相互的。它们是一个生态,一个生物链,哪个断了对玉米来说都是不完整的。

问:《小说选》选《玉米》的时候,当时也给你发了一篇创作谈。

毕:是的,题目是《幽灵在我们身上》。

问:按你当时的说法,这个所谓的“鬼”是指“人对人”?

毕:对,对。我表达的其实很简单。是五四以后文学中的一个概念,是鲁迅先生多次强调的国民性。我们在分析中国人和中国人心的时候,官员们往往有一种心态,就是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下层阶级和人民,认为我们这个民族有问题是因为中国人的素质不够。另一方面,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会因为坏官而觉得没有好官。那么我的判断其实是错误的。

问:这很有意思。有什么不好?

毕:你得把自己捆在一起,好好想想。对于我们通常所说的下层阶级,被侮辱被伤害,他们心里有那些鬼吗?我的结论是有。不要以为这个人原来是个好人。他的地位变了。这个鬼魂去找他了。不是,他在下层的时候,这个鬼就在他身上,但是外面没有它的空气,阳光,水,鬼就无法发育。当有了空气、阳光和水,鬼魂就跳了出来。这不是通过外部手术强加给一个人的,移植进去的,这是根植于我们内心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这里不能把这个国民分开。这个班有这个问题,那个班有那个问题。不会,很有可能是这个班和那个班结合,都有这个问题。即使是我自己写这部作品的人,心里也可能有这个鬼。这个鬼只是无知者之一。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似乎只有这样,你才能成功,才能享受人生。所以我说,不杀“人对人”的鬼,一切都是轮回,一切都是缘分。

一个读者

问:你的作品中有没有一个人是你很敬佩的,可以作为榜样的?

毕:从写作的意义上来说,不是,就是我从来没有渴望成为什么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作为读者,我觉得中国的小说家曹雪芹是高不可攀的。虽然我不立志成为他,但是红楼梦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问:你读了几遍?

毕:我肯定没有我老婆读的多。我妻子每年读一次。我读书没有她多,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最近还在看,每天晚上都躺在床上看,因为有个朋友送了我一套绣像的《红楼梦》,是广陵书店线装本的。就像周作人说的,他生病的时候不想看西洋书,喜欢看线装书。纸很轻,书拿在手里感觉特别可爱。虽然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生病,但是每天晚上看红楼梦的过程中我都在睡觉。当然,今晚看不下去。

问:昆德拉的小说《无知》被世界舆论和文学界一致认为是他近十年来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但你却给它起了一长串名字:“真理可以叫流放,史诗可以叫大回归,青年可以叫布拉格之林,老年可以叫它。”一点激情可以叫“革命,继续革命”,一点不同可以叫“我用沉默置你于死地”,一点下半身可以叫“睡我婆婆”,但昆德拉有一个不需要46的名字:“无知。”你不只是对这本书的名字有意见,是吗?

毕:讲的是小说本身,但是我觉得直接讲的很多,所以如果我把重点放在小说的标题上,可能会更有重点,更切题。

问:《北京青年报》称之为“毕飞宇妙语连珠”。下面就展开来详细说一下。

毕:昆德拉的《无知》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它的译者,南京大学的徐军教授,是我的好朋友。我一直很喜欢他的法语翻译,但这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我很喜欢这本书。原因有几个:一是针对我们的现实。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就是说中国作家特别短命。一般来说,他们30岁左右成功,40岁开始走下坡路,最后50岁结束。中国的小说家特别短命,这是批评家和作家在文学界经常反思的问题。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消失了?而昆德拉那么老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强的小说叙事能力?在他的老身体里,有这么强的小说功能,其实我很佩服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一直不喜欢昆德拉。我一直不喜欢昆德拉。他的很多作品,就我的小说兴趣和审美倾向来说,是我看不到的。我一直觉得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太懂小说的作家。虽然他在国际上享有声誉,但他在这里并不享有特别高的地位。我一直觉得他的理性太强,缺乏赋予作品中人物以血肉的能力。你从几页就能立刻知道昆德拉会从他的作品里跳出来,知道他的作品想告诉你什么,所以人物比较苍白。

问:但是无知就不一样了。无知就生动多了。

毕:没错。而且有一点特别重要,就是昆德拉为什么这么理性。我现在特别能原谅他,特别能理解他。也可能是年龄问题。作为一个流亡者,他很难长期离开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母语和自己的文化背景。事实上,如果他过于放纵自己的感性,他可能连自己该怎么活都不知道。所以对于这样的人,他稍微理智一点,我就特别好理解。这些原因共同导致了我对《无知》的偏爱,所以我认为《无知》是昆德拉最好的书。

一件事

问:现在很多小说家都像朱文一样。都是搞影视的。为什么很少接触这一块?

毕:电影和电视剧很热闹。问题是我爱看小说,现在在写,觉得基调很好。简单来说,我在田径场上跑步,浑身是汗,感觉呼吸顺畅。为什么我会突然冲出赛道跳到那里?还是去推铅球?我不需要,所以我会在这条跑道上跑。我觉得很好。

问: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适合你...

毕:喜欢不喜欢我都没想过。我现在就是爱这个东西,我会去做。如果有一天你告诉我,毕飞宇,你的小说臭到我不想看了。也许我会做点别的。

散文集

问:你的文集,一套四本的《毕飞宇文集》,现在这里好像没有。据说是今年年初出的?

毕:是的,三月份出的。这可能就是问题所在。应该有,兴化也会有。

问:这本书是你自己写的吗?

毕:我自己编的。是江苏文艺出版社决定了我的文选,然后告诉我,我愉快地把这四本书的目录严格按照时间顺序排好。整理好之后,我找了一个大蛇皮袋,把所有和我作品在一起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捆成一个大袋子,扛到江苏文艺出版社,然后我也不管他们给谁,然后他们就照着这个目录一个一个地编辑。其实所谓自编,就是花了三四个小时打开一个目录。

问:包含了所有你觉得不错的作品?

毕:该上去的都上去了,不该上去的也都上去了。

问:为什么?

毕:像《上海往事》这种小说,按照我最早的想法,我是想把它带走的。因为我写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叫《那年夏天和那年秋天》,我对它很不满意。当然,我放不进去。如果我不放进去,就会有一个问题,就是这四本书你得补上。在编那本选集之前,我还挺自豪的。我想,唉,我好像出了很多书,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作家一样的作品。唉,选集出来的时候居然到了我的踝骨,我觉得特别丢人。所以我对自己说,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看到这个结果,我虽然又羞又喜,但是会给我力量,就是多写。

问:谦虚。

毕:我不是谦虚。其实选集四卷也就那么一点点。

问:这本选集出来后,你有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或回馈?

毕:《文选》出版的时间很特殊。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了手头的这篇长篇写作。我基本上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这本小说上。当然,我也为江苏文艺出版社做了一些宣传,但我并没有刻意去打听这种事情。朋友们也知道,那些作品反正都是老作品了,也没有给我太多好评或者批评。

一篇长文章

问:你能给我们讲讲你正在写的这部小说吗?

毕:我从2002年下半年开始写小说。现在,两年半了,我写了17万多一点。

问:是关于当代题材的吗?

毕:不是,不是当代生活,是文革和农村。完成后我估计是25万字左右。

问:你现在对自己的这部分文字有什么感觉?

毕:你觉得自己怎么样?你永远不要问一个作家对他的作品有什么看法,因为当他写作的时候,你问他他会很傲慢。这种傲慢不是因为他浅薄,也不是因为他故意说怎么炒作自己。都不是,因为创作的时候,人是没有判断力的。你在创造的快感中平静,你每天都很兴奋,就像喝酒,就像恋爱中的年轻人。你问他他的对象美不美。但如果我说自我感觉良好,那也是我真实的判断,但不是审美判断,也不是文学判断。也就是说不知道好不好。我只知道我写的很开心,仅此而已。

一点小建议

问:作为一个家乡人,请给台州的作家一些建议。

毕:我只有一个忠告,就是不要听任何人的,艺术面前没有权威,你可以喜欢一个作家,但这个作家不是你的榜样。别人的方法对他来说可能特别对,但对你来说可能完全不对。这就好比妇科医生对孕妇说,我给你一个建议,希望你的孩子长得和别人一样可笑。如果你写得好,你的文字和你很像,作品中透露出来的精神信息和审美趣味和你很像。只能这样了。

问:作家首先要自重。

毕:对,作家最重要的是向自己学习,也就是说要珍惜自己的日常创作,从日常创作中找到自己,从而找到自己的创作方法和切入生活的途径。比如法国文学史上的两座高峰巴尔扎克和普鲁斯特,就被法国人认为是。一个是高度现实的。正如恩格斯所说,他用古典的、典型的现实主义来写场景和人物,把人物放到场景中,然后在场景中描述它的细节。他用这种方法很好地完成了这部小说。为什么?因为他是巴尔扎克,天生就是这种气质类型,适合这样写小说。但是普鲁斯特的小说根本不是这样。普鲁斯特是个病人。他躺在床上。他没有机会像巴尔扎克一样切入法国社会。他完全依靠自己对过去生活的零碎记忆,但他也完成了一个非常庞大的生活场景描述。如果巴尔扎克像关公和秦琼一样走到普鲁斯特面前,告诉普鲁斯特怎么写小说,我只能说巴尔扎克蠢,普鲁斯特也蠢,甚至杀了普鲁斯特。

相关链接:毕飞宇小说《平原》发表于《收获》2005年第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