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蓓佳原补考

学校的钟已经响了。坐在窗边的晶晶微微侧脸，看到学生们背着书包走向学校门口。每个人都下课了，甚至他们的课还没有结束。程老师总喜欢拖上几分钟，好像这样就能让全班得一百分。

“李晶晶！专注！”

一声呵斥，晶晶吓了一跳，赶紧退后。

程老师不满地瞪着他。

程老师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她的头发很短，眉毛又浓又黑，嘴角有棱角。她看起来有点像男孩。甚至她的讲话、手势、走路，也有这样坚定的力量，一看就知道她是一个严肃的、好胜的、有点自信的人。

“大家注意，这件事很重要。”程老师弯下食指，在讲台上敲了几下。“区教育局第一次在我们班组织公开课，关系到全校的荣誉。你看了昨天发的讲义了吗？”

讲义上印的是俄罗斯作家契诃夫写的小说《凡卡》。晶晶看了好几遍。他非常喜欢这个故事。那个可怜的，可怜的小个子凡卡，不知怎么的，总是缠着他，让他整天看起来都有点恍惚。

程老师的目光扫过全班同学的脸:“要求大家上课大声朗读。大家把讲义拿出来。”

有沙沙的声音，每个人都拿出讲义，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

“那天学生们大声朗读。林蓉，读第一段。《亲爱的爷爷……》中的赵晓珍，读来“仿佛人们为了过节，用雪洗净、刷过”。周海，你是从……”程老师点了六个学生的名字，然后说:“上课的时候，我说‘带着表情读课文’。”举起你的手。一个接一个。其他同学，听的时候坐直就好。"

晶晶在座位上不安地扭来扭去，眼巴巴地看着老师，好像想说点什么。

“李晶晶，你又走神了。”程老师皱了皱眉。

晶晶脸红了，低下了头。但后来他抬起头，举起了手。

“什么事？”

晶晶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老师，我能不能……念一段？”

“没有，”程先生简单地回答，“没有..你嗓子都哑了，读不好。”

晶晶低下了头。他多么喜欢这个故事啊！他真的错过了一段，甚至是几行！他一定会读得很好。读课文一定要唱歌吗？

在回家的路上，我经过了一片小树林。树林里很安静，远近都看不到行人。晶晶的心怦怦直跳，忍不住靠在一棵树上，从书包里拿出讲义。讲义是新印的，墨水味还是那么浓，那么香，真香。他选了一段，轻轻地读了出来:

“亲爱的康斯坦丁·麦卡里奇爷爷！”他写道，“我在给你写信。祝你圣诞快乐，上帝保佑你。我没有父母，只有你是我的亲人。……"

后来晶晶长大了，妈妈说要来城里上学，他就再也没见过爷爷。但是爸爸妈妈总是吵架，总是吵架。当他吵架的时候，他妈妈总是打他，哭着打他。他非常害怕。他不喜欢这个家庭，一直想念乡下的爷爷。就像可怜的小万卡希望爷爷带他回家一样，晶晶也希望爷爷有一天能来看望他。这个凡卡写的信多好啊！晶晶还没有给爷爷写信。他不知道他能写什么。

他从地上捡起讲义，又读了一段:“亲爱的爷爷，当家里有挂着礼物的圣诞树时，给我摘一个金核桃，藏在我的绿盒子里……”

那么，这个叫奥尔加的女孩一定和范卡很亲近？晶晶曾经有一个好朋友叫尼尔，住在爷爷家的对门。内尔有一双非常黑的眼睛。她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带着狡黠的神情。她总是带晶晶去摘桑葚吃。她会爬树，拉着手，爬得跟猴子一样快。她让晶晶在树下拿一个篮子。她坐在树上，一颗一颗地摘下桑椹，扔进篮子里。然后，他们坐在河边的水墩上，把脚浸在水里。尽情吃桑果，唇齿黑紫。

哦，多么令人难忘的一件事，这和范卡信中写的是多么相似啊！晶晶甚至可以想象范卡写信时的心情，那种期待，希望，渴望。如果老师允许他读一篇课文，他一定会读好，这是肯定的。他很想大声读一段话，用全部的感情去读。多好的故事啊！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森林很安静，两只小蜜蜂在周围嗡嗡叫。他咽了一口口水，把讲义举在面前，最后从头念了一遍:

“三个月前，一个九岁的男孩，凡卡·朱可夫，被送到鞋匠阿里阿德涅当学徒……”

声音不太好听，有点沙哑，还有点毛毛人的带刺。但是公教是舞台表演吗？一个声音不好的人只能躲在树林里看自己喜欢的文字吗？晶晶觉得很可怕。

第二天放学后，程老师让指定的六个学生留下来，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课文读了几遍。因为要备课，她先去了办公室，说等会儿回来“过关”。

晶晶刚走出教室，后面传来了读书声。晶晶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回头在教室窗外听。

胖赵小真看了第二段。她平时的声音清脆悦耳，很好听。但她只要看书，读起来的语气总是软软的，乳白色的，仿佛写信的不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凡卡，而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女孩。

亲爱的康斯坦丁·麦卡里奇爷爷...我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你是我的亲人！”

不，不是这样的。晶晶听了，心里说，不是这样的。凡卡不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那时他只有九岁。他一个人在城里当学徒。他吃不饱，还挨打。他很伤心，希望爷爷救救他。他在哀求和哭泣。他不应该有这样撒娇的语气。

赵小真还在看书，还是软软的乳白色。

“不是这样的！”晶晶终于叫了出来。

房间里的阅读突然停止了，六个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赵小珍惊讶地问。

晶晶有点不好意思。或许，是他误会了？他咕哝道:“这不对。”

“什么！”赵小珍撇着嘴。“你不是老师。你怎么知道我们读书不正确？”

是的，只有老师才有资格这么说。如果程老师说“没有”，那就真的错了。晶晶在说什么？

晶晶脸红了，倔强地嘟囔着:“不！不对。”

房间里所有的学生都大笑起来。赵小珍提高声音说:“算了吧，老师不让你念，就说人家不对。你吃醋了。”

晶晶怒不可遏。你怎么能这么说？他虽然很难过，但根本没想到会嫉妒别人。他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

“好吧。”他心想:“谁爱怎么读就怎么读，我不在乎。”

他愤愤不平地离开了教室。走了很远，他还听到了赵小珍银铃般的笑声。

公开课那天，教室里坐满了椅子，一个教室里挤了二三十个老师和同学。很多同学慌得不敢看黑板。程老师也不怕，就翻开课本开始讲课。先说说契诃夫的生平和成就，再挑出几个生词，教几遍。然后她说:“让学生带着表情读课文……”

当然，根据事先的安排，只有林蓉一人举起了手。其他学生没动。光是那场战斗就把人吓傻了！谁敢冒充英雄？

林蓉从容不迫地背诵了第一段。她读得流利清晰。程老师满意极了，连连点头，眉眼带笑。

读完这一段，老师挥了挥手，林蓉坐了下来。这应该是赵小真。

然而，几秒钟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晶晶觉得奇怪，抬头看着赵小珍。她满脸通红，慌乱地盯着面前的讲义。旁边的同学拿拐子捅她，她却不肯抬眼。她一定很害怕。是的，那么多老师都在看。万一慌了，口吃多尴尬啊！晶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程老师的脸色有点苍白。她严厉地咳嗽着，但赵小珍没有举手。班上没有人举手。我们事先说好的！

晶晶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着。他真的想站起来。但是，如果你举手，程先生会叫他吗？赵小真下课后会嘲笑他吗？他真的很怀念。我不想炫耀，但我有一种被压抑了很久的感觉。我想读出来，吐出来。

他紧咬着嘴唇，郑重地举起右手，一眨不眨地看着程老师。

程老师有点心慌。她的目光扫过全班同学的脸，试图鼓励更多的人举手，但仍然只有一个李晶晶，那个声音嘶哑的李晶晶。她只好说:“李晶晶，请往下读。”

"亲爱的康斯坦丁·马卡里克爷爷！"晶晶动情地大声念道:“我在给你写信。祝你圣诞快乐，上帝保佑你……”

如果他真的给爷爷写了信，爷爷一定很开心吧？爷爷的水烟还是那么亮吗？他现在在给谁讲《长工和富翁的故事》？还有妮尔，那个会爬树的黑眼睛妮尔，她和谁坐在一起吃桑果呢？他真的很想念他们。他愿意离开城里的家，回到乡下的爷爷身边，再也不回来。为了生活！

"'...亲爱的爷爷，发发慈悲，带我离开这里，回我们村子的家吧。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为你下跪，我会永远为你祈祷，所以带我离开这里……’凡卡撇了撇嘴，用脏手的手背揉了揉眼睛，抽泣起来。"

两颗明亮的泪珠从晶晶眼里涌出来，“叭”的一声落在讲义上，声音大得把他吓了一跳。他立即停止阅读，惊慌地四处张望。还好没有人嘲笑他，大家看起来都那么专注和认真。他稍微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已经看完了赵小真的那一段，也差不多看完了周海的那一段。他想向程先生道歉，请他原谅，但他觉得很可怕，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个可怜的小“凡卡”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灵魂都带走了。天啊，写故事的人真能干！

他叹了口气，静静地坐下来。教室里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赵小珍轻轻的抽泣声。过了一会儿，程先生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他声音颤抖地说，“李晶晶，求你了...把所有的课文都看完。”

他又站了起来，声音嘶哑，动情地一字一句念着这个感人的故事。他心想，放学后，我一定要，一定要躲在那片小树林里，给我乡下的爷爷写封信，像凡卡写的那种长信。最后，我完整的写下了我爷爷的家庭地址，我知道那个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