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水村——一个藏在巨瓮里的村庄

“你凭么子打我?你个老顽固一把老骨头了咋不早点死球！”

“你他娘滴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活到这么大，还打不得你了?我早点死球了，你个杂种还不晓得咋去过！”

街坊们边巴巴儿地竖着耳朵听热闹边斜眼瞧见老根拿着扫帚将石头根往屋外打，石头根也不还手，只是嘴里恶毒的咒骂声不停地往外冒，看热闹的人早就习以为常了，也从不劝阻。爻水村——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庄，如同封闭在一个巨大的瓮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就那巴掌大点儿地儿，住着十几户人家，就是谁家两口子被窝里拌点儿嘴，隔天也能成为街坊邻里的谈资，老根家的那点儿事儿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老根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石头根虚岁十一，是老根的孙子，说是爷孙俩，却整得像仇人——这还得追溯到十一年前的那件怪事，那时，老根还有个儿子。老根的儿子从来孝顺，从小到大少见他忤逆老根半句，可二十岁那年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上山掰玉米的时候突然带回个女人，吵着闹着非要娶她，除此之外问他什么居然都不肯说，那女人是谁？来自哪里？他们如何相识的？人们竟一概不知。老根看着一向听话的儿子对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着了魔，自然不肯答应，谁知他居然发了疯似的，把菜刀架在脖子上威胁老根。老根老来得子，老伴儿也因为难产早早去世，向来疼惜这个儿子，无奈只好应下。

很快办了酒席宴请街坊四邻将事情给定了下来，大家伙吃着这突如其来的喜酒疑惑重重，很快就有流言在爻水村传开，有说那女人是山妖专摄人心魂的，也有人说那女人来路不明肯定心怀鬼胎，还有些爱嚼舌根子的女人们拈酸吃醋地说:“瞧那女人长得就跟狐媚子似得，说不定是被哪里的野男人甩了刚好遇见老根儿子拉来当垫背的呢。”

果不其然，很快老根儿媳妇就传出来有喜的消息，不到九个月孩子就落地了。有见过孩子的人都在传，孩子的眼睛像他娘眉毛鼻子嘴巴可没一样像他爹。这些个嘴碎的人嚼的话，老根全都知道，可也没什么反应，日子照常过下去。

转眼就到了孩子满月那天，老根一家照常操办着酒席请大家伙儿来吃满月酒，据说那孩子并没有寻常婴孩那般活泼，鲜少哭闹，安静得有些过分。老根儿子却对那孩子喜欢得紧，一有空就抱着逗弄，十分开心，吃酒不过三巡就在席面儿上喝得撒了欢儿。

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老根家忽然就只剩下了爷孙俩，儿子和媳妇没了，老根央着全村人村里村外寻了个遍都没有线索，两个大活人就那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村里的流言又开始了，有人开始忆起满月酒那晚孩子她娘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有眼尖的人又说瞧见那晚她一个人上了山——是玉米地的方向，至于那老根儿子，说不定是被勾着魂儿也跟着一起去了。这件事说来诡异，渐渐地也就没人提及了，似是生怕被妖怪报复也勾去了魂儿，老根似乎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去寻找儿子的下落，只把心思放在儿子留给他的那只小崽子身上了。

老根并没有给孩子起名，也不知是谁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最先“石头根、石头根”地叫着，听着顺耳，大家伙儿也就跟着叫起来，老根却是不叫他，总骂骂咧咧着“小兔崽子”、“杂种”的话。

眼看着石头根一日日地长大，老根也愈发地上了年纪，管教也是力不从心了。长大后的石头根倒真是跟他的名字应上了，小屁孩一个，却不是一般孩子的任性，脾气大得很，像极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平静的爻水村又开始不平静了，每日不是东家的菜园子被踩了个稀巴烂，就是西家的篱笆墙被捅了个大窟窿，要么就是哪家的栅栏被打开，放得鸡鸭遍地跑，害得主人家满村追。不管谁家出现了些糟心事，准是石头根那小子祸害的。偏生那小子虽九、十岁的年纪却天生有一股蛮劲儿，发起狠来，甭管老的小的，都动他不得。大家伙都敬着老根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的份上，大多也都忍下来不发作。老根隔壁邻居家的孩子铁木与石头根同岁，也是爻水村出了名的“孩子王 ”，却也只敢带领同村的熊孩子们跟在石头根尾巴后边儿啐唾沫，骂着“小杂种”之类的话，石头根倒也轻易不理他。

老根爷孙俩的关系在村里人眼中是出了名的水火不容，家里的咒骂声、锅碗瓢盆乒乓作响声、摔打声常常响作了一曲交响乐。幸好石头根从不对老根还手，否则就凭他那一身蛮力，早把老根那一把老骨头给捏成了粉末。说到底，老根终究已经过了古稀之年，身子再也禁不得折腾。那日气急败坏地将石头根赶出去后，回屋就病倒了，这病来势汹汹，石头根第二日一早回到家里的时候老根真的就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形销骨立，仿佛一夜之间换了副躯体。

那是许久以来街坊们第一次一整天都没有听到老根家里的吵闹声，大家伙儿似乎都有些不习惯了。有好奇心重的毛头小子傍晚攀着老根家的篱笆墙往屋内瞅，只瞧见屋内黑黢黢的，两团影子一个躺着另一个伏着身子跪在床边，许是在交谈，还时不时传出来两声细弱的咳嗽和悠悠的叹息声。

次日凌晨，天还未大亮，邻居就被老根家那上了岁数的老门刺耳的“吱呀”声给吵醒了。天才亮，就有耐不住性子的人直接推开半掩的木门想一探究竟，进屋，却只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老根，一伸手探——是凉透的身子。不到一刻钟，老根去世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村，眼瞅着天又快黑了石头根仍旧没有回来，村民们只好将老根的尸体裹了一张破席便草草地送进了黄土里。

老根死了，很多人都说老根是被那个野小子给活活儿气死的，如今，村民们也不怕碍着老爷子的面子没理由治治那小子了，这边刚商量着，那边就着人去村口守着等石头根回来了好去报信。

一连两个星期，石头根再也没出现在村里，就如同十一年前他爹娘那般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后来，有人在老根家的那片玉米地里挖出了一具白骨。自此，爻水村又恢复了多年前的平静，只是没有人敢再提及老根一家的事，仿佛从未有过怪事发生。东边的一片玉米地也已经荒废，路过的人远远地瞧上一眼都会禁不住地打冷颤。

数年过去了，爻水村一如既往地运作着，只是有一天，铁木那孩子在自家院子里晕了一宿，第二天家人起床才发现，醒来后嘴里直冒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胡话，只一句清楚：“石头根回来了......”

“石头根回来了......”铁木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