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宗师

一九三六年,广东佛山,叶问四十岁,师从咏春拳第三代传人陈华顺学习拳法。

叶问自小练拳,拜师的那天,是师父亲手为他上的腰带,师父的一句话,成为了叶问往后几十年所恪守的生存准则。

“这条腰带就是代表你的师门,你的师父,一条腰带一口气,上了这条腰带就是练武之人,往后你就要凭这口气做人。”

凭一口气,活一世的人,凭一盏灯,进一家的门。

四十岁之前,叶问的人生是春天,夫人每天都会替他留一盏灯,等他回来,灯才会关上。

一九三六年,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已经愈深,武术已成为中国于这个世界当中,所独特的拥有,习武之人必争一口气,国有难,武术理应传承。

武学精神,大约是中华精神的展现。

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侠客名士,大都迷恋风尘,其魅力所在,还是性情那两个字。

所以,八卦拳宗师宫羽田的到来,自然是金楼之中相会。

宫羽田年事已高,属于他的时代,怕是要过去了,其所担任的中华武士会会长职位,自然引起武林高手的关注与觊觎,而他此次南下佛山,只是冲着这一个叫叶问的人。

面对着宫羽田的到来,佛山武术会的人,并没有把这当做一件善意的事情,他要挑战叶问,那佛山练武之人,皆不会袖手旁观。

叶问在应战的那一刻,心中自是有了自己的打算,毕竟男人过了四十,要做有把握的事情。

较量的时刻,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大家没有料到,这一仗,叶问赢的轻松。

宫羽田早以看好了人选,此次前来,不过是想让自己输给叶问罢了,老人死守着规矩,新人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

习了一辈子武的人,才深谙传承之道啊,国难当前,拳有南北,国有南北吗?

这道理,宫二不会懂,她是宫家人,只知道为家里说话。她是一介女子,所以难以有着家国之胸怀,但她不过是一介女子,却以己之一生,守护了宫家的最后一世。

“过了山,眼界就开阔了。但凡一个人见不到别人好,见不得人高明,是没有容人之心。”

父亲的话她听了,道理她也懂了,可宫家没有败绩,这句话,才是最使得宫二所信服的。

金楼决战的那天,宫二看着这一屋子的富丽堂皇,悠悠然的说了一句:“可惜了这一屋的精致。”

叶问自定下规矩,这场比试之中,若是这金楼之中有任何损坏的物件,那么,他叶问输。叶问面对着宫二,既需防,也得攻,还得护这金楼的周全。

这一场,宫二技不如人,难挽宫家败绩,心里也念想了一个叫叶问的男人,带着宫家人,回去了东北。

至此一别,两人过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叶问四十岁之前的人生是春天,接下来,面对的是日本的侵略。

一步一擂台,凭一口气点一盏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叶问这个人,喝惯了珠江的水,吃不惯这日本的米。

一九三八年十月,佛山沦陷。

叶问的家就像从春天一下子到了冬天。

叶师傅也需要从饭店当中打包剩饭以此果腹,国难当前,他自有习武之人的气节,穷一点,也没什么,越过了几座山之后,发现最难越过的是生活。

战乱之中,叶问仍旧对宫二念念不忘,北上的衣服已然做好,为了换吃饭的钱,只得当掉,只能留下衣服上的一个扣子。

东北的生活是猎猎北风,广东的生活是氤氲的雾气。

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一约既行,万山无阻。

一九五零年大年夜,香港。

“宫家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六十四手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只是,见六十四手是假,彼此相见是真。

可惜,宫二不是为见他而来,是为杀马三而来。

宫二本就生的性烈,为了宫家没有败绩,一个女子亦敢在金楼挑战叶问。她自觉这辈子无法成为她爹那般的一天一地的豪杰,但是她不图一世,只图一时。

一门里,有人当面子,就得有人当里子。她对马三的恨意,自是不必多说,她想从马三身上讨回来的东西,也自不必多言。

宫二和马三对立而战,马三并未把宫二当成可以和他匹敌的高度,他仍旧看不起宫二的一介女流。然而,为了这一刻,宫二一个女子都选择了奉道,她用自己作为女人的幸福,换马三的死。

断发就是断头,宫二断了发奉了道不婚嫁不传艺,一辈子一个人,宫家没人了。

宫家从无败绩,宫二一生也没输过谁,要输,她宁愿输给自己,自此,她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

“郎心自有一双脚,隔江隔海会归来。”

该烧香烧香,该吃饭吃饭,该办的事,天打雷劈也得办,宫家的东西,马三今天是必须还了。

这一仗,宫二胜,垂死之际马三说已经把欠了宫家的东西还了,宫二依旧面无表情:“话说清楚了,不是你还的,是我自己拿回来的。”

汉奸马三已这种方式被逐出了宫家的门,宫羽田一条命死在了自己的徒弟马三手中,宫二为了拿回宫家的东西,选择了奉道。

宫家,没人了。

六十四手,想领教的可以,想请教的,没什么机会了。

武功本是一横一竖,自然一站一倒,倒下的是宫家,站着的是叶家。

宫老先生早就对宫二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拳不能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但她太烈,不愿图一世,只愿图一时。

讲求长远的,都必得有所妥协,人情世故是必须要承担的,这之中,委屈自不必多说,习武之人大多受不得委屈,可叶问,受得了。

宫二心高气傲,自觉一时的胜负大于一世的传承。

没有选择勾结日本人的叶问心甘情愿的吃着残羹剩饭,这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可对一个过了四十年富裕生活的叶问,这本身就足够委屈了。

因为选择了长远的生,所以叶问甘愿承受这般的忍辱负重。

金楼一别,叶问已然在了宫二的心里,如今,宫二自觉断送了可能,守着残败的宫家和宫家的规矩。

临别了,宫二也想说出自己的爱情,终归,还是一个女子,只是她比寻常女子,多肩负了一个宫家,这人生下来,各自有各自的命,命该如此,那么就得如此承担。

“我在最好的时候碰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时间了,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我心里有过你,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所谓的大时代,不过就是一个选择,或去或留,宫二选择了留在属于她的年月,那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一九五三年,宫二病逝香港,一生信守誓言,不婚嫁,不留后,不传艺。

其实人生本就一场戏,自己扮演着这各种角,有当主角的时候,也有当配角的时候。

一九六零年,张永成病逝,叶问终生未在踏足佛山。

人不辞路,虎不辞山,时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