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
任何一部优秀的文艺作品的语言特征都应该包括很多方面。通常在阅读时,不仅是语言作品的字义,更是潜在的语音节奏,以其抑扬顿挫,让我们感受到一部优秀作品的艺术魅力。
朱光潜先生曾说:“音律在科学和文学中研究得不深,但它是文学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因为文学必须表现趣味,而趣味的大部分取决于音律。”(1)这当然是美学家的理解,与实际创作有一定距离,但作家如老舍先生本人也说过:“我写文章,不仅要考虑每一个字的意思,还要考虑每一个字的声音。”(2)与之不谋而合的人也不少。前苏联的文艺理论家F·H·博斯皮罗夫教授也认为:“原则上,艺术语言永远不会仅仅通过视觉,仅仅通过手稿或印刷文字来理解,而是通过听觉,从其生动而直接感受到的抑扬顿挫的声音来理解。正是在它里面,语言艺术的作品才能完整地揭示自己思想内容的全部感情——形象的丰富内涵。”(3)
张爱玲是40年代的作家,也许她从来没有在理论上对文学的语音形象作过透彻的探讨。但由于她长期沉浸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三岁背古诗,七岁写小说,八岁读红楼梦,十四岁写张辉小说,她的“文笔就像是从‘红楼’里走出来的”(4),深谙汉语的节奏。在《论写作》一文中,她曾说:“为什么有一批文人愿意待在‘文学监狱’里?我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文字的魅力。”
在这里,“文字的魅力”自然包含了对汉语言无与伦比的热爱,这种热爱使得“她手中的文字,像一块日夜把玩的玉石,变得非常流畅、委婉,往往使她的小说呈现出别人无法达到的语境和叙事过程,她是最好的小说家”(再会张爱玲)。难怪苏青感慨地说,“我曾经在读张爱玲的作品时有一种韵味,我要急切地咽下去。读书就像听悲伤的音乐,连片段都会被感动”(《传奇》集评茶话会)。《金锁记》作为张爱玲的经典之作,是我们感受她作品语言“流畅顺滑”、“委婉有节奏”的典范。张爱玲在给我们讲述一个有着不幸婚姻经历的女人心理变态的故事时,也用象征的音韵为我们奏出了深沉悲凉的旋律,体现了小说中汉语语音形象的独特艺术魅力。
第一,与环境押韵,因为变声。
现代汉语虽然不像古代汉语那样以单音节为主要表达单位,但汉语词根的特点决定了音节的相对独立性,音节之间没有必然的顺序。所以一个作家在文学作品中可以根据表达和表现的需要,自由组合音节。汉语语音系统以音节为基础,具有“声、调、调”三要素,而语音意象又可分为声调意象、语调意象、节奏意象、韵律意象四个方面。从古至今,使用汉语的人都非常注重语言的搭配和协调,因语音组合不同而创造出不同的风格,如诗歌、歌曲、骈文等。,但小说中的语音形象却未能引起更多的关注。正因为如此,文章中音节的声、韵、调的组合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直接影响听觉的美感。优秀的作家处理每一个音节都很谨慎,对作品中的每一个字都进行了反复斟酌,让它体现了最微妙的语音价值。正如老舍先生“不仅要考虑每一个字的意思,还要考虑每一个字的音”,张爱玲也应该如此。
在《金锁记》中,张爱玲既注意到音节的和谐搭配,又注意到音节声、韵、调的选择与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心态的变化有关,真正做到了“随境而韵,因情而变音”,使语音形式与作品内容相得益彰,收到了奇妙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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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月夜...
三十年前我们可能错过了看月亮。年轻人认为30年前的月亮应该是铜币那么大的红黄湿晕,像朵云轩文具上的一滴泪珠,苍老而迷茫。老人记忆中30年前的月亮是幸福的,比眼前的月亮更大更圆更白;
(3)然而,30年的努力后回头看,再好的月光也难免有点凄凉。
这是金锁的介绍。核心句是(1)(2)(3),最后一个音节是“上”、“两”、“两”,都是和鼻辅音押韵。汉语中,鼻音辅音有音乐成分(如长征歌曲中有些部分是用鼻音唱法为中高部分发声),有规律地重复,增强了语言的音乐感;从平仄声调来看,句群中的音节以“平仄,平仄”结尾,平仄,声调有抑扬顿挫。
迷茫的月亮、湿漉漉的光晕、泪水这些凄凉的意象与曲折的语音意象相搭配,形成一种苍凉弥漫的气氛,为整篇论文奠定了凄凉悲苦的基调。
其实韵脚本身只有音质的区别,并不代表感情;但是人们经常用一些押韵的特色来为表达服务。有人曾根据韵腹的开度将韵分为三个层次,即响亮层次、柔和层次、含蓄层次。有人根据韵头称开合口韵为弘声,开合口韵为细声,但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一般来说弘声代表的是激烈而高昂的感情,而轻松温柔而深沉的感情则更为柔和含蓄。
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作者通常选择“音义美”一词时,往往会结合音、韵、调来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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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里有说有笑,心里很烦。她不肯闲着双手,把兰仙抱在怀里打。我等不及要把她挤走。
如果一开始看“踹、捏、打、打”的动作,我们会以为小说中的主角乔奇在和兰仙、三姑六婆玩。其实这几个字的动作发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后面一句的“挤”字就是总收入,让前面的动作感情色彩很明显。音节“挤”属于细韵,吱吱的声音,非常符合一个受了伤害受了委屈的人物在暗地里反抗的吱吱的心理活动。
同样,声调本身没有好坏、美丑之分,只有高低、强弱、长直,但它与意义结合后,人们习惯于听音,就造成了自己的联想判断。这种写法本身就能让人从字里行间“看到”它的声音,这是小说家汪曾祺先生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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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奇大叫:“要是他有点人缘就好了!”
七巧啐了一声道:“我靠你帮忙,我有麻烦了!”我已经看透了你..."
七巧突然跺着脚说,“走吧,走吧。如果你来这里,可以让我重温心中的因果。我买不起这样的电梯!你快走吧!”
这是哥哥的一段话,他把她卖进了冰冷的“金库”,来江家看她时连金子的边都啃不动。其中的大部分文字铿锵有力,语气活泼激越,生动地向我们展示了乔奇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的强烈不满和愤懑。
最后,当乔奇的“爱情希望的肥皂泡”被她对金钱的渴望“吹灭”时,她的人性开始发展到邪恶的极限。
不管她的行为如何,我们都能从她的声音和语气中充分感受到她的恶毒和凶狠:刺耳的声音、冷笑、责骂、憎恨、吐痰、责骂、咒骂、喊叫...媳妇的生活,儿子和女儿的幸福,都在她“平喉如刃”的声音中被“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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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就像睡在香烟铺上。.....她摸索着手腕上的玉镯,慢慢地沿着她骨瘦如柴的手臂向上推,直到它到达她的腋下。她无法相信自己年轻时有着圆滚滚的手臂...当她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时,...她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去逛街了。有...和...如果她选择其中一个,...男人对她或多或少都是真心的。乔奇把荷叶枕头移到头下,在脸上揉着。她懒得去擦那一边的一滴眼泪,让它挂在脸颊上,自己慢慢擦干。
这是乔奇死前绝望的一幕。乔奇回忆了他的屈辱和不公正,他的邪恶和残忍,以及他没有爱的非人生活。张爱玲用大量的“长而小波动”的柔韵平仄的词语,烘托出淡淡的愤懑和惋惜,与现实情境中的苍凉悲凉的基调融为一体,表达了作者对乔奇从“被毁灭”到“自我毁灭”再到“毁灭人”的关注,同时也是张爱玲刻意安排的,以吸引读者的怜悯。声音随情感而动,情感因韵而生,这在这些段落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可见张爱玲的笔力穿透了纸的背面和每个人的内心。
第二,多种修辞格调制节奏
节奏是构成语言音乐旋律的重要因素。汪曾祺在《小说语言札记》中说:“一部小说要有一种贯穿全篇的节奏”。众所周知诗歌讲究节奏,但小说也要讲究节奏无疑是正确的。节奏对于一部“旋律自由”的小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中国文学的语言》一文中,汪曾祺用两个生动的比喻表达了他对中国小说节奏的理解。其中有一句是:“语言如树,有枝叶,其汁流,一枝摇百枝摇,是‘活’的”。简单来说,小说的节奏感首先体现在语言本身就是一种“行云流水、押韵”的生动形象。汪曾祺是一位传统文化底蕴深厚的作家,是中国语言文学强有力的继承者和创新者,这与张爱玲不谋而合。从以上对张爱玲作品的分析,读者可以直接感受到小说语言在“单音节”音义分配上的生命力。不仅如此,张爱玲还非常善于通过调整音韵结构,强化语言“行云流水”的生动形象,调制整部小说的节奏来修饰小说语言。
1,密集重复
重叠是汉语音韵和修辞中最古老的技巧之一。因为重叠把形、音、义完全相同的词紧密地连接起来,有助于使形式工整,声调有反应,容易调制出回味深刻的节奏。
张爱玲在《金锁记》中频繁使用叠字,在不同的语境中塑造独特的语音形象,表达作品中独特的意义,染出人物特殊的心境和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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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另一个房间紫楠的大床上,静静地挂着一幅珠纱窗帘。
(2)纪泽把双肘放在藤椅的扶手上,...深深的叹息。.....这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3)乔奇不自觉地感到有点害怕,走得很远...他的脸色慢慢变了。.....乔奇背过身去,淡淡一笑:“我不愿意相信你!”
(4)乔奇低下头,沐浴在灯光下,聆听着音乐和欢乐...她微微抬起脸...
尽管乔奇很快乐,...突然他的脸沉了下来,他跳起来,把手中的扇子在纪泽的头上打了一圈又一圈...酸梅汤里满是点子...
句子(1)描述了乔奇的丈夫患骨耗的生活环境。从表面上看,“阴郁”和“寂静”是关于色彩和气氛的。实际上,由于音韵的不断对称,加强了事物的情感表象,语义范围也扩大了,让人感觉乔奇生活在那种“孤独”中,为乔奇最终的悲剧埋下伏笔。
(2)(3)(4)(5)段落是小说中一个精彩的乐章,也是乔奇心灵的一个艰难历程。哥哥和大嫂想出人头地,把乔奇嫁给了江府的二少爷,一具死尸。乔奇不满足于无情而畸形的夫妻生活,痛恨丈夫,爱上了浪子蒋家三。虽然三少爷关心宗族利益,假惺惺地拒绝了她,但她对金钱的欲望特别强烈,成为她在蒋家“一切幻想的集中点”。如果说一开始乔奇对纪泽的爱是原始单纯的,那么后来,她高涨的情欲伴随着“不付黄金”的条件,黄金成了她生存的唯一支撑——虽然她依然渴望爱情。
(2)十年后,纪泽来到乔奇做爱。《一声长叹》和《一声长叹》讲述了乔奇这十年来“爱而不得”的痛苦。“深”和“长”都是形容词,形容词重叠词的表现力特别强。当结合描写中的“唉”和“叹”两个字,江基泽的求爱就在这长长的叹息中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
第(3)段中“远、缓、淡”三组叠字详细描述了七巧当时的动作、表情、语调的自然变化,人物的精神状态完全融入了缓慢的小说节奏中。
第(4)段,乔奇持怀疑态度,嵇泽进一步“表白心迹”,乔奇终于感到“沐浴在光辉之中”,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细细的音乐,细细的欢喜,重叠的声音,它们的声音细如丝,仿佛断了。微微抬头,一种期待,一种怀疑,微妙而复杂的感情就在这无尽的节奏中凸显出来。
在第(5)段,乔奇变得警觉起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并愉快地试了试。"他筹集资金的时机已经成熟。"像一声闷雷,一片浓浓的乌云,瞬间的辉煌立刻被遮蔽,“细微的喜悦”被狂风暴雨无情地卷走。《滴溜溜》狠狠的扔掉了手里的扇子,《滴水穿石》剥去了纪泽虚伪的外衣,一种痛苦,一种失望,一种愤怒,人物激进的情态随波逐流。
2.连续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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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乔奇尖声逼出两句话:“你去坐在你二哥旁边!你去坐在你二哥旁边……”
②乔奇说,“上帝,你不挨着他的肉。你不知道健康的身体有多好...这有多好……”
(3)“我不明白,我不如人是什么?我怎么了……”
(1)(2)作为二奶奶,乔奇有她的名分,但实际上她只有一个空名,守着一个“身无分文”呻吟的身体,不仅不会得到别人丝毫的关心和同情,还会得到别人的轻视和歧视。当纪泽在乔奇面前可怜二哥的时候,乔奇内心痛苦到了极点:一个病人被人惋惜,谁知道我一个活人受了什么苦?谁懂?苦涩的心痛变成了强烈的复调语言,像是哭泣。
(3)段落,青春活泼的生活怎么能没有温柔的欲望和憧憬呢?面对心爱的人,乔奇大胆向纪泽求爱,但纪泽拒绝了她。乔奇的悲伤、痛苦和困惑在循环往复的旋律中不绝于耳,震撼着读者的心灵。
荣格认为,当阴影被抑制时,人的兽性只能变得更兽性。得不到爱情对乔奇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在她对爱情彻底绝望后,无法控制的情欲变成了对儿子长白的占有欲,对媳妇的破坏欲,对女儿的控制欲。人性最终让位于兽性。
女儿长安曾经有过人生中两个幸福的日子,一个是上上海范女中,一个是30岁的初恋。两人都是因为母亲的干涉,以“一种美丽而苍凉的姿态”主动抛弃的。伴随着长安的两个“优美苍白的手势”,作者特意插入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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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枕头里掏出一把口琴,蹲下身坐在地上,偷偷吹了起来。迟疑地,《很久很久以前》的微小曲调蜷缩在巨大的夜色里。.....告诉我那个故事,我过去最喜欢的故事,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长安听到了口琴的声音,慢慢地吹出了《很久很久以前》
说说那个故事,我过去最喜欢的故事。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金锁记》中长安的命运虽不像《七夹板》那样阴郁可怕,但小说中反复吟诵的“修辞”,不仅使作品的叙事呈现出悠扬的节奏,而且另一种惆怅苍凉的味道在读者心中滋长,余音难断。
3.逼真的模仿
《金锁记》是一部生活气息很浓的作品,到处都有很多对各种人物的声音、笑容、生活场景的描写。在这些描写中,作者经常准确生动地运用拟声词,以增强艺术效果,仿佛置身于场景之中。
卖豆腐花的悠悠喊着“花儿...哦!花...哦!”、“噗——噗笑着咕哝”、“啪嗒一声甩开她的手”、“跟老太太叽叽喳喳”、“吁出一口长气”、“菊花叶沙沙作响”、“细银链颤抖”、“吱呀一声摸到了全身的关节”,砰的一声拉上了窗帘。
一般来说,文章中使用的拟声词只取其音,不问其义,不要求与原音完全一致,只要相似,能收到画音的效果即可。但在《金锁记》中,张爱玲不仅用拟声词来配合作品的特定环境、人物性格和情感活动,而且使拟声词成为文学形象不可或缺的语音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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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蒋家住的是早期的新式别墅,红砖柱上堆着鲜花支撑着高耸的拱门,但楼上的阳台是用木板铺成的。枯黄的黄杨木里面,放着一个大筐和笋干。.....街上的小贩摇着摇铃,在冲天的“别楞着”中有无数老小孩的回忆...“别楞着。包车嘎嘎地驶过,偶尔有一辆车叫两声。
古老的“不停地往前走”的声音,有钱人包车的“叮叮”声,洋车的“嘟嘟”声,同时在同一个地点播放,仿佛一段音乐极不和谐,就像蒋家的生活环境,让人感觉不舒服。从这不和谐的曲调中,读者感受到新旧交替,中西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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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喝完后,重重地流进了腔里,一颗心在滚烫的茶水中咯噔一下。
为了金子,乔奇忍受了十年非人的待遇,却没有咬金子一口。现在她的丈夫和婆婆都死了,我的叔叔和九个爷爷来把乔奇和他们分开。她即将得到她能控制的黄金。她充满了兴奋和期待,但同时又充满了焦虑和紧张——万一蒋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如何对抗他们?在这里,“扑通扑通”的描述正是乔奇内心激动的声化学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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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泽笑着说:“我很注意自己的身体。要不要担心?”
在这里,“嗤之以鼻”的声音表达了嵇泽对乔奇的不屑一顾的态度,以及那种让人想起的轻蔑表情。
在塑造《金锁记》中乔奇形象的过程中,作者还通过大量具体而现实的拟声词来突出人物的个性。之前已经描述过了,这里就不赘述了。
欣赏《金锁记》中的拟声词,其声音或高或低,或强或弱,或扬。它们都与作品的主题相协调。通过“纸上的声音”,我们被引入一个怪诞而嘈杂的世界,暗示了悲剧的背景。
三、句式丰富,波澜起伏。
小说的节奏仅仅依靠语言本身的“流韵”是不够的。小说文体的重要标志还在于其情节和人物的相对完整性,其写作过程与句子段落、句群、篇章密切相关。句群和篇章是以句式之间的关系为基础的,所以小说的节奏与句式有着不解之缘。汪曾祺用中国文学的语言理解小说节奏的第二个比喻是:“语言如‘流水’”。也就是说,写小说就像流水,乱喷乱喷,东奔西跑,量力而行,能停就停,展现出奇妙的节奏之美。这里的文风如行云流水,实际上取决于写作者对各种句式及其变化应用规律的掌握,以及对丰富多样的汉语句式的操纵,形成长短不一的句群,为表达纷繁复杂的内容服务。小说作品只有根据情节和形象塑造的需要,采用多种表现手段,善于组织不同的句式,文笔才会如行云流水,富有韵律美。
张爱玲是语言控制的大师。在《金锁记》中,为了充分、完整、准确、细致地表现人物的各种情绪和心境,她十分注重句式的选择和搭配,在长短、融合、张弛、疏密的处理上别出心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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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在车上心情还不错,说着风。到了餐厅,他突然变得矜持起来,跟着常欣,悄悄躲进房间,胆怯地褪去苹果绿的鸵鸟披风,低头坐下,摘了一颗杏仁,每两分钟啃十分之一,慢慢咀嚼。
这句话是80多字的长句,展现了乔奇的女儿长安三十岁第一次去相亲的场景。作者详细描写了长安当时紧张不自然的表情,做作的行为举止,用叠字作状语,使之更加生动,以突出长安对幸福生活的无限向往,与后来被迫放弃形成鲜明对比,给人物增添了悲剧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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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奇破口大骂:“不要脸!你肚子里有放不下的东西吗?燃眉之急,恨不得进门!不想要嫁妆-你宁愿。我很不情愿,不是吗你确定他在追你?你不衡量自己。你有什么重要的?不要早早自欺欺人!”
同样是80多字,却用了7个短句,用了5个“你”当面批评陈。一气呵成,将乔奇蔑视正义、讽刺挖苦、阻止和破坏女儿婚姻的变态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简短而扎实的句子,像一条鞭子,响亮而沉重,抽在长安上,传到读者耳朵里。
古人云:“胫虽短,续则悲,长则悲。”长句短句在《金锁记》中引人入胜。不仅如此,在条款组和章节方面,金锁也是灵活的,该做的做,该停的停;在句式的连接上,往往是长短错落,音流无穷,变化多端。这种音乐性的人物特别适合《金锁记》这种以刻画人物内心思想情感为主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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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泽走了。女孩和肥妈也被乔奇骂了一顿,然后跑了。酸梅汤顺着桌子往下滴,像缓慢的夜漏——一滴,一滴……一块表,两块表……一年,一百年。多么漫长而寂静的时刻。乔奇抱着头站着,突然转身上楼,提着裙子。她急躁而匆忙,跌跌撞撞,跌跌撞撞,不停地撞在深绿色的墙上...如果她想要他,她就必须装聋作哑,忍受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揭发他?人生在世,不就是这样吗?归根结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纪泽被乔奇赶走了,乔奇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味道汇集在一起。隐喻、重叠、排比、递进、对比等修辞格交织在一起,叙事句、感叹句、疑问句、反问句、整散句、长短句等杂糅杂糅,用文字调制起伏的音流,影印了乔奇放弃这段与金钱冲突的爱情矛盾、痛苦、遗憾、无奈、绝望的混乱复杂的内心旋律。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金锁记》中经常使用省略号和破折号。三万字左右的小说,省略号用了30多处,破折号用了60多处。且不说在内容表达上的各种功能,从发音的角度来说,它们无疑可以调节音律的节奏,让读者品味到松紧适度、张弛有度、富有弹性、节奏和谐的音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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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奇骂道:“你要我卖地?一旦钱到了手里,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哄骗我——你用那个哄骗我——你把我当傻瓜看待
在上面的句群中,前三个破折号的抑扬顿挫像复杂的笛子一样表现了乔奇醒来后的兴奋,后三个破折号的抑扬顿挫像落音一样表现了她压抑的琵琶。句子或行或停,语速时快时慢,语调时高时低,与七巧情思的摇摆起伏相协调,节奏分明,扣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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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前的月亮沉了,30年前的人死了,但30年前的故事没有讲完——讲不完。
这是一个多层次转折复句。一段破折号穿越时间隧道,连接过去和未来,将悲伤的故事推迟。从视觉上看,用破折号连接的两句话之间的空隙较大,给人一种突兀感;听觉上,第一分句悠扬,第二分句坚定突兀;鲜明的对比,巨大的反差,消除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将小说与生活融为一体,强烈地反映了作者对人性、人生、历史一贯的悲观苍凉的情怀,震撼人心,令人震撼。
在《金锁记》中,张爱玲“把笔触伸向人的灵魂深处,赤裸裸地挖掘出隐藏的欲望。她的笔和钱钟书一样犀利犀利,和鲁迅一样冷酷。与他们不同的是,她从女人的眼光和心理善意地嘲讽,增加了一些细腻温柔的特征。因为我知道,我是慈悲的,我以最宽广的慈悲心对待生活中的善恶。虽犀利冷酷,但不骄不躁。”(5)这种悲悯,这种悲悯,不仅表现在作品的内容上,也表现在汉字的语言旋律上。可以说,《金锁记》这首悲歌,是张爱玲为所有七个店员演奏的一曲挽歌。张爱玲的小说不仅让我们领略了她的才华、智慧、敏锐和犀利,而且在她的语言中散发出深刻的“历史情怀”,使她的写作具有“一种非凡的力量和高贵”(用先生的话说)。《金锁记》的语言形象是我们全面认识汉语在小说创作中独特艺术魅力的标本。
虽然张爱玲的小说几十年来一直存在于中国正统话语的体系之外,但直到80年代中期以后,才被更多的人理解和认可。一个作家"出生、沉默、重生"的全过程,恰恰反映了张爱玲小说中连绵不断的"历史情怀",这种历史情怀通过她对汉语语言艺术的运用得以体现。本文试图通过分析张爱玲小说语言特色的另一面,来把握张爱玲文学的独特语境,从而找到张爱玲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的原因之一。
2000年8月3日,扬州梅岭武进
参考文献
(1)朱光潜《散文的声音节奏》,安徽人民出版社,1981版,第20页。
②老舍《出口为章》,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版,第24页。
(3)波斯彼得主要文章:《文学艺术概论》,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版,第40页。
④余庆《张爱玲传》,《张爱玲全集》第四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36版,第429页。
⑤孔庆茂《张爱玲传》,海南国际出版社出版中心,1996版,第1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