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

这里没有春天。这是一部没有春天的电影。 影片的一开始,是夏天。然而这是个什么样的夏天呢。颂莲踏过层层落叶,杨树那惨白的树干棵棵高耸入云——不知这是不是一种象征,日后,颂莲就活在了这些条条框框里,束缚的不能动弹。这是一个夏天,然而这个夏天寂静而枯萎。 颂莲是个女学生,有着新思想,有着不肯屈服的倔强的性格。然而还是逃不出封建社会里女人悲惨的命运,她被母亲嫁到了陈家,做了四姨太。然而,她没有坐轿,她自己走来,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的命运。 陈家——是陈旧的家,那是怎样的一个大院,进门后的影壁漆黑而幽陈,上面用古老的篆文写着咒语般的文字,方方正正,犹如一枚大印,把这院子封印起来。院里死气沉沉,高大的墙分割了狭小的天。老管家做着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叫陈百顺”。百顺,百顺,这就是这个大院对他的要求标准,也是对所有人的要求标准。 大院里灰扑扑的,唯一的鲜亮颜色便是那一盏一盏的红灯笼。左右对称的板板正正的大院子,透着一种威严在里面。那灰色方砖堆砌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老规矩,“点灯捶脚”、“谁点灯谁点菜”……那哗啦哗啦的捶脚声,是空旷的大院里唯一的声音,然而鸟鸣山更幽,有了这声音,院子里却更静寂了。这声音也是所有太太们的煎熬,一下一下,都打在人的心里,让人既抗拒,又向往。它代表着在这个大院里的地位,代表着一种可悲的秩序,那屈辱的宠幸,已经被这个大院的统治者驯化成为之甘愿争宠献媚的施舍。 颂莲是反叛者,却渐渐被这里同化了。她初时讨厌这些条条框框里的“老规矩”。然而当她指着雁儿大喊:“府上规矩知不知道”的时候,已然成了这个阴暗的大院里封建势力的代表。颂莲记仇,颂莲自认为聪明,却不知在这样一个大院里,你在算计别人,别人也一样在算计你。她本是个敢说大太太“她有一百岁了吧”的年轻洋学生,却被这个大院的条条框框镶在了里面。她无法走出这个框框一步。她在这里没有一切权力,没有吃想吃的菜的权利,没有哭的权力,没有生气的权力,没有回忆的权力。那只笛子,是她最后的一点自我意识,然而这最后的一点也被老爷毁掉了。她丢失了一切,终于成了这个阴暗大院里的一只傀儡,盼望着那唯一的寥若晨星的红色光亮,完全同化成了封建制度下的内心矛盾个性扭曲的变了形的人。终于,在重重压抑之下,她只能疯掉来解脱。 三太太也是反叛者。她可以清晨大声在院子里唱戏(这是从声音上对捶脚声的反抗),她可以半夜从别的太太房里把老爷抢过去,她可以穿着一身大红色翩翩起舞,她可以请两个男人来家里打麻将,她可以和医生在家厮混,她可以把屋子布置成舞台,挂满脸谱。那留声机是她对过去的回忆,那似水流年,那日子里她是角儿,她是许许多多人仰慕崇拜的对象。然而现在,她却成了牢笼里的金丝雀,只能自顾自美丽,只能唱着寂寞的歌,只有一个听众,或是一个听众都没有。然而她还是唱着,唱给自己听,唱给这个空旷的大院听,她在内心里怕极了这个静寂无言的巨大牢笼,她想弄出点声响,有点活人气息。她表面上看起来狠毒又不近人情,但她却真诚。她敢说敢做,然而她还是逃不出那封建礼教的魔掌。 而二太太,完全被这个昏暗的大院所同化,完全成为一个“菩萨脸蝎子心”人。她为了争宠不惜一切手段,她可以怂恿雁儿做布娃娃诅咒颂莲,她可以背地里一套当面一套的虚情假意,她可以领着一众人去捉三太太的奸,她可以给三太太的饭菜里下堕胎药,她可以为了早三太太生下孩子而用催产药……这是个可恶的人,也是个可悲的人。我们可以想象,她最终的结局就像是大太太一样,成为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古董,不得宠,却是一个家法的代言者,是老爷不在家时的老爷。 雁儿是个渴望爱情的女孩,然而她却生错了人家——她是丫头命,就一辈子是丫头。她并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然而她的世界里只有老爷这一个男人,她渴望成为老爷的一位姨太太,而老爷却娶了颂莲进门。她的希望破灭了,但她却没有真正绝望,直到颂莲烧了她偷偷在屋里点的红灯笼——那是她对爱情的全部希望。她渴望着,有一天,灯笼能在她的屋里点起来,她不再是个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丫头,她不再是个不被男人正眼瞧的下人,她也可以绫罗绸缎,她也可以有人来捶脚。那灯笼照亮了她的内心世界,她可以在黑夜里点起一盏灯笼,驱走黑暗的阴霾,驱走这个残酷的现实世界,驱走这个有着太多太多见不得人的事的大院,驱走这个院里的“鬼气”。她自信老爷喜欢她,而她的结局却是老爷的那一句话:“尽管用好药,不要让别人说,咱家不管下人死活……”。她只是老爷的一点消遣,老爷从没拿她当过回事,更别说考虑纳她为妾——而这是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丫头的一辈子的希望。 而老爷,这个大院里的统治者,却从没露过正脸,不是远远的一个远景,就是黑暗里一个模模糊糊的脸。他仿佛是这里的帝王,妻妾成群,为他而争风吃醋,为他而勾心斗角。但到影片的最后,我都不知道这个老爷长什么样子,他从不露面,却无处不在,他就是这群女人的一生,他就是这群女人的一切。他挖了陷阱让所有人跳进去,他同化着一个又一个有反抗精神的女人,他得乐这一切,这一切又对他俯首帖耳。他正是这吃人的礼教的化身。所以他面孔不清,所以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因为他代表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人,这样的大院,这样的家法,这样的种种礼教。有太多太多这样的小世界,他是君王,他是许多人生命的中心,他可以剥夺这个小世界里一切人的一切权力,让你死,你就得死。反抗无用,只能百顺。 这个大院里所有女人都是受害者,然而她们却在这个巨大的牢笼里斗的你死我活。她们自相厮杀着,却没有发现老爷的冷笑——他根本不在乎死几个姨太太。 于是萧煞的秋也过去,冷寂的冬也过去后,第二年夏天,在迎娶颂莲的那个季节,陈家又新迎娶了一位五姨太。就像是命运的轮回般令人叹息。又一轮新的苦难开始了。 整个影片中都没有出现春天这个季节。导演告诉我们,这些女人没有春天。她们永远活在萧煞的季节里。没有阳光,只盼望着红色的灯光,永无出头之日。 所有的场景都是在那一座大院里拍摄完成的(倒也省事),其用意是这些女人永远都无法逃脱这个牢笼。三姨太出去了,但也没有拍摄她在院外的场景,但其结局就是被人绑着回来。逃出这个牢笼的女人,有着悲剧的下场。这便是导演的用意所在。 那房顶上徘徊的四太太,渴望接近天空(自由的象征),然而她在房顶疯掉了——那座死人屋也在房顶,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也是最接近天国的地方。对这些封建礼教的牺牲品来说,死也许是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也是最终的救赎。 “什么好不好,本来就是做戏,做得好可以骗别人,做不好只能骗自己。” “人和鬼只差一口气,人就是鬼,鬼就是人。” “在这个院里人算个什么东西,像猫像狗像耗子,就是不像人。” 在这个没有春天来到的院子里,只有那一次又一次挂起的大红灯笼还在无声的控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