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美的溺水者——一切都只是因为美

提起加西亚·马尔克斯,很多人会想到《百年孤独》,它太有名了,以至于人们往往忽略了这位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不仅写长篇小说,还有黑暗童话。

在马尔克斯的黑暗童话中,孤独、荒诞和宿命般的无奈似乎是其永恒的主题。这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以孤独著称的卡夫卡。这个被后人视为“新小说”鼻祖的人,对马尔克斯的创作也有很大影响。在《世界上最美的落水者》中,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瞥见卡夫卡。故事中,一切都因“美”而开始。在海边一个荒凉的村庄,人们打捞出一具尸体。他很高,很杰出。女人们被他的外表吸引,开始为他取名字,为他清洗,甚至自己做衣服。

村民们为他举行了最大的葬礼,选择了他的亲戚,甚至以他的名字命名了这个村庄。鲜花和人群围绕着他,女人们为他哭泣。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美。人们开始粉刷墙壁,种植花卉,只是为了在死者面前不那么卑微。

“美”在马尔克斯的作品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故事不断放大追求美的本质,甚至超越理性。因为一具尸体,一个村庄开始改变。这让人觉得荒诞,但在他的另一部小说《长着巨翼的老人》中,这种荒诞还在继续,同样的外来入侵者,同样的孤独无助,就像马尔克斯独特的标签,存在于他的文字里。只有巨翼老人最终得以离开,而埃斯特万却难以脱离命运,被扔回大海。

不得不承认,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有好感的。在这一点上,女性似乎比男性更明显。在故事中,他们给他起了一个神圣而美丽的名字“埃斯特万”,并想象了死者生前的故事,这让他更加感到怜悯。甚至当男人们决定把尸体扔回大海时,他们故意推迟“把它们放在这里和那里,跑来跑去,跌跌撞撞,要么哭泣,要么叹息。”

这具尸体在女人眼里已经不是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甚至在短短的一天里,他的地位很快就会动摇她们的丈夫。以至于男人变得多疑,担心自己的女人有一天不会梦到自己。

“美”驱使女人为一个死去的男人付出,不求回报,甚至当她们把他扔进海里的时候,也不锚定他,让他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但事实上,他们对这个“埃斯特万”一无所知。他只是一个从海上漂浮的溺水的人。他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甚至不知善恶。

这些好像都不重要,因为他太漂亮了,让女人屏住呼吸,让她们觉得想象力不够。在故事中,“美”足以掩盖一切,成为起决定性作用的最关键因素。

因为一个不速之客,人们开始反思自己的生存现状:

“街道是多么荒凉,

院子有多无聊,

梦是多么苍白。"

原本平静的生活相比之下显得卑微。在这个美好的身体面前,活着的人都变得那么困倦。当他们把埃斯特万扔进水里的时候,他们在期待他的归来,仿佛他成了村子的荣耀,人们为埃斯特万的存在而感到荣幸。

而且,这种美激励着人们去改变。为了追赶美丽的步伐,他们在悬崖上种花,在岩石间挖泉。埃斯特万向他们展示了一种更高级、更完美的可能性,他给村民们带来了一种追求更高生活质量的渴望和决心。

但是一具尸体真的能从此改变一个村庄吗?尽管他有非凡的气度和高大的体格,他毕竟只是一个死人。马尔克斯赋予这具尸体一种特殊的能力,但这种能力不是永恒的,它会随着埃斯特万的离去而消散。毕竟死人沉入大海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会有人为了一具尸体而改变吗?有人说埃斯特万和普罗米修斯一样,给世界带来了觉醒和希望,但他似乎更像一场梦,在梦里真实而美好,醒来后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因为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完美,也不可能完美。

这种宿命感与卡夫卡的小说《猎人格拉古兄弟》如出一辙。猎人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却难以抗拒不断的生死轮回。“死亡”不再是结束,而更像是开始。

不仅如此,他孤独、无助,却又难以抗拒,与故事中的埃斯特万有着惊人的相似。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穿了一条尺码不够的裤子,躺在那里死气沉沉任人摆布。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被这些女人围着,哭,被花围着,被一个村的人当成亲人。因为他死了,他像格拉古兄弟一样孤独。

这种孤独更突出表现在女性的欣赏和全村人的关心上。女人们为他忙完之后,全村人为他举行了最漂亮的葬礼,甚至以埃斯特万的名字给村子命名。而这些,他一无所知。所有的努力和赞都变成了单向输出,没有埃斯特万的回应。

孤独和无助是马尔克斯作品中永恒的主题。在《长着巨翼的老人》中,坠落人间的老天使被关进鸡笼,喂樟脑丸,甚至被铲子烫伤。但他不会说那种语言,又老又弱,整天找地方住。他很丢脸,但是很难抗拒。

不难发现,马尔克斯的文字里隐藏了太多卡夫卡的影子。他们也是忧郁的,孤独的,充满诗意的。但在荒诞中,卡夫卡似乎更胜一筹,就像猎人格拉古兄弟一样,他悄悄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我现在在这里,但我对此一无所知,也无能为力。我的船没有舵,只能顺着风吹到死亡的底部。”

支离破碎的情节,近乎冷漠的语言,让故事更加黑暗,更加绝望。

在马尔克斯的故事里,更多的是一种黑暗的童话荒诞,就像《世界上最美的落水者》里一样,为了未来的某一天,路过的人会用十四种语言说,“那是埃斯特万村。”

够了。

?世界上最美的溺水者。

加西亚·马尔克斯

海面上渐渐浮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最先发现它的孩子们炫耀说这是敌舰。过了一会儿,他们发现这个漂浮物既没有旗帜也没有桅杆,于是他们又认为这是一条鲸鱼。直到它漂到岸边,他们从它身上取下失事船只的黑色马尾藻、水和碎片,才发现这是一个溺水者。

孩子们整个下午都在玩尸体。他们把它埋在沙滩上,然后挖了出来。后来大人们看到了,就上报给了村里。村里的人把他抬到附近的一所房子里。搬运尸体时,人们发现尸体比所有死去的人都要大,都要重,重得像一匹马。男人们互相交谈着,可能是因为他泡在水里太久了,水都泡到骨头里了。当他们把他平放在地上时,他们发现他比所有的男人都高,小房子几乎装不下他,但他们认为在一些溺水者身上可能自然生长的功能即使在死后也会继续工作。他全身散发着海水的味道,皮肤上沾满了泥浆。

不用洗脸就能看出他一定是个陌生人。这个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分散在这个荒凉的海角周围,土地少得可怜,母亲们都怕孩子出门被吹到海里。大海温柔而慷慨。村里有个死人,人们把他从悬崖上扔到海里。所以当他们在海上遇到溺水者的浮尸时,只是面面相觑。七只船上挤满了全村的男人,再也没有空位了,所以大家都不理他。

那天晚上,男人们没有出海,都去邻村打听有没有人丢了,女人们留下来守护溺水者。他们用芦花擦去死者身上的污泥,整理他草一样的头发,用刮鳞铁刮掉他身上附着的脏东西。当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发现那些东西都是属于深海的,他的衣服被撕成碎片,好像他在一个满是珊瑚的世界里旅行过。他们还发现,死者曾经是一个傲慢的人,因为他的脸上没有其他淹死在海上的人那种孤独的表情。最后,他们把他彻底擦洗干净才发现他这么漂亮,于是都惊讶地屏住了呼吸。他不仅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最高最壮最有男人味的人,也是他们想象中从未见过的男人。

在村里,没有这么大的床可以停放他,也没有这么结实的桌子可以为他守夜。节日里女人穿不上村里最高的男人穿的裤子。最大的衬衫对他来说太窄了,最大的鞋子还是小的。女人们都觉得很遗憾,这件短礼服配不上他的美貌,于是决定用大帆布和新娘的厚衬衫为他做衣服,以保持他死后的尊严。女人们坐在一起,一针一针地缝着,不时看着尸体。他们觉得那天晚上连风都不正常,加勒比海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风。女性认为这些异常变化一定与死者有关。这些女人还幻想,如果那个美男子住在这个村子里,他家的门一定很宽;高高的屋顶和坚实的地板;他睡过的床的弹簧垫一定是以铁栓为主体结构的;他的女人一定是最幸福的。他们想象着:他很权威,只需要叫他们的名字就能大海捞针;他如此热爱劳动,能让最荒凉的石场流出水来;他还可以在悬崖上种花。他们偷偷拿他和自己的男人比,觉得自己的男人一夜之间做的没有他多。她们在心里诅咒着自己的男人,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污秽最无能的人。所有的女人都陷入了这些幻想的迷宫,然后她们中最老的一个叹了口气说:

“他看起来多像埃斯特万。”

是的,它是。大多数人再看他的时候,都觉得没有别的名字更合适了。但是几个倔强的年轻女子试图给他取名劳塔罗,但是失败了。

最后是亚麻布不够,衣服裁得不好。它看起来很紧,好像有一种潜在的力量在他身上,把他衬衫上的纽扣拉了下来。

午夜过后,大海睡着了,沙沙的风声清晰可闻,四周一片寂静。关于洪水玫瑰名字的争论以命名埃斯特万而告终。

为他穿衣服、梳头、剪指甲、修剪胡须的女人们把他放在地上时,都忍不住感到不舒服。他们认为他死后麻烦缠身,他活着的时候巨大的身体一定很不幸。他们仿佛看见他活着的时候横着走路,头总是撞在门框上;我去一个男人家,总是站在那里,摆弄他那双像海牛一样娇嫩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办;女主人总是不放心找最结实的椅子,让埃斯特万坐下,但他靠在墙上,笑着说:“没关系,夫人,我在这里很好。”每次去拜访别人,他总是重复那句话:“没关系,夫人,我在这里很好。”他常常因为害怕弄坏椅子而拒绝进屋,但人们总是热情地对他说:埃斯特万,不要走,哪怕等到咖啡煮好了也行。但是后来,大傻子走了。多可爱啊!美丽的傻瓜离开了。天亮了,女人们面对着尸体,还在想着这些事情。后来,当他们用手帕盖住他的脸,防止太阳打扰他时,他们看到他永远地休息了。像所有男人一样,他们无法抗拒这种自然规律的安排,无法停止哭泣。起初,他们中最年轻的女人开始抽泣,其他人则强忍着,悲伤地叹息,但后来,他们越来越想哭,因为溺水者让他们想起了埃斯特万,这个世界上最无助的穷人,他是如此温柔和乐于助人。

最后,当那几个人回来说溺水者不是邻村的人时,他们都一边哭一边感到一种空虚感。

“神圣的上帝,他是我们的。”他们哭着说。

男人认为这些夸张的话只是女人的轻浮。他们已经被这一夜的搜寻弄得筋疲力尽,只想立刻摆脱这额外的负担。他们找来一些旧帆布,绑在担架上,把沉重的尸体抬到悬崖边。他们想在他的脚踝上绑一个商船的铁锚,让他顺利沉入海底,这样无论风浪多大,他都不会再漂回海岸。但是越是焦虑,女人越是拖延时间。他们像在海滩上啄食贝壳的母鸡一样害怕。有的人忙着给死者戴上护身符,有的人忙着给死者系上引导带。这个写着,“摘下来放在这里。”另一个说:“看,你把我压在死人身上了。”这种凌乱的景象让男人们感到困惑,他们开始抱怨没有必要为一个外国人做这么多装饰。反正不管带多少东西上去,也是为了喂鲨鱼。女人们不予理会,继续把那些毫无价值的祭品放在死者身上。穿上,脱下,穿上。男人们都在咒骂:你们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一个漂浮在这里的死人,一个素不相识的死人,一堆烂肉?一个女人被这句毫无感情的话激怒了,走过去把盖在死者脸上的手帕拿了下来,这甚至让男人们都震惊了。

是埃斯特万。那些人什么也没说,以为是他。如果你告诉他这是沃尔特呢?Lalai,他们可能记得他的美国口音,他肩上的金刚鹦鹉和杀死野兽的火枪。但是世界上只有一个埃斯特万,现在他就像一条大白鱼一样站在那里,没有靴子和不合身的裤子,坚硬的指甲只能用刀割。取下他脸上的手帕,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表情很惭愧,好像在说:长这么大,这么重,这么漂亮,不是我的错;如果我知道这会引起这么多麻烦,我会找个最隐秘的地方淹死。这个星期三,为了不打扰别人,我甚至会在脖子上绑一个铁锚。他的外表是如此真诚,以至于即使是最多疑的男人——这些男人晚上在海上总是非常不安,担心他们的女人会厌倦等他们,梦见他们被淹死,或者其他更可怕的事情——也被埃斯特万真诚的表情所震惊。

就这样,人们为一个漂进来的死人举行了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最隆重的葬礼。一些妇女去邻村找花,并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妇女。他们不信,就跟着来了。当他们看到死者时,他们去拿更多的花。人和花越来越多,几乎走不动了。

这是人们最后把那个可怜的人放进水里的最糟糕的时候。人们选择一个最好的父亲和一个最好的母亲作为他的父母,也为他选择兄弟和叔叔,所以通过他,村里所有的人都成了彼此的亲戚。

当一些水手听到远处的哭声时,他们迷失了方向。他们不知道谁被绑在桅杆上,不禁想起了古代美人鱼的传说。

在通往海边悬崖的陡峭山路上,人们争先恐后地抬着死者。面对他们华丽美丽的死去的男人,这对男女村民第一次发现,村里的街道坑坑洼洼,他们的院落冷清而又如此狭窄。

他们没有给他绑上铁锚,让他想回来就回来。在把尸体扔进深渊之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不需要对视,他们知道两个人都不完美,水也不可能完美。但他们也知道,从此一切都会不同。他们的房子将配备更宽的门、更高的屋顶和更坚固的地板。为了让埃斯特万走来走去不撞到门框,也为了防止以后有人窃窃私语说这个傻子死了,可惜这个美丽的傻子死了。他们会在房子的前墙上涂上鲜艳的颜色,永远纪念埃斯特万。他们还会挖开岩层,在石头地上挖水,在悬崖上种花,让大船上的乘客每年春天都会被这海上花园的芬芳召唤。就连船长也下到甲板上,穿着节日的服装,胸前挎着双筒望远镜,佩戴着金星肩章和一排战争中获得的勋章,指着加勒比海地平线上这个开满玫瑰的海角,用十四种语言说:“你看,现在风是那么平静,太阳是那么明亮。就连那些向日葵,此刻也不知道该转向哪边。是的,那是埃斯特万村。”

?韩水军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