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子女的死亡

文我李

“再见，这个冰冷的世界！”这是山最短的日记，写于1995年9月5日。

当然，这不是他最后的日记。一个四年级的孩子哪里有自杀的勇气？但是那天，山文志真的计划好了。

那时候小学生自杀肯定是不可能的，也没有网络给他们提供示范和先例。那个时候，青少年接触到的所有信息都来自学校和家庭。那时候市场经济刚刚到来，各家都是独来独往，但是孩子的出生却停留在计划经济。每个家庭只有一个出生指标，一旦用完，孩子就永远不允许再生。

所以，谁家的孩子都是宝，不管儿子女儿，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被两个大人四个老人保护着。他们工作日上下学接他们放学，周末去操场玩，各种零食，玩具，漂亮衣服。平日里没事尽量不让孩子出门，祭拜都是家里大人陪着，左拥右抱，生怕在外面摔坏了。

但是山从来没有体验过做“甜心”的滋味。我妈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爸被市场经济害了，被舞厅里那个穿红绿裤子的“坏女人”拐走了。住在郊区的奶奶是家里唯一的老人，一个月只能见她一次。平时，妈妈工作很忙。放学后，山文志独自回家做作业。做完作业后，他走到阳台上，看着两盆万寿菊发呆。金盏花是爸爸留在家里的唯一线索。薰衣草花瓣鼓胀成小雨伞，一堆紫色的小雨伞簇在一起，就可以抵挡外面的风吹雨打了吧？单志文只是笑笑。

一架纸飞机从对面的窗户飞了进来。罗莹莹在电话那头做了个手势。山·文志会意地摊开纸飞机，上面写着:“这次我妈妈应该惩罚我不吃晚饭。真倒霉！在我回家的路上，我看见王老师带着她的父母进入游戏室，把邢星和唐龙带到街上殴打。唐龙亚的牙齿在流血，这是刘瑞松控告的秘密……”

山回屋拿了一支笔，在纸飞机的背面写道:“我这次考得不好。明天是星期六。我会去外婆家让她在试卷上签字，这样我就可以少被我妈打了。”邢星，唐龙，他们真的不应该去游戏厅，但刘瑞松的搬弄是非真的很讨厌！送你两张贴纸，不要太气馁！”山·文志在回信的纸飞机里塞了两张机器猫贴纸。

第二天，在去姥姥家的路上，山看到了王先生抓人的游戏厅。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蹲在门口抽烟，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很响的电子格斗音效，还伴随着男生用脏话的尖叫。这是好学生的禁区。班主任王老师每次班会都会告诫大家:远离游戏厅，那是堕落青年的集中营。

想到这里，山文志踩着钢丝，他迅速逃出了堕落青年的集中营。匆匆离开的单文志没有注意到，游戏厅旁边有一家食品批发店，五颜六色的商品堆积在眼前，十分壮观。在柜台前，刘瑞松摊开练习本，飞快地写着。他抬起头，看见山从商店门口闪过，嘴角挤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这个周末正好赶上我妈加班。山文志躲过了签试卷的危险期，熬到了周一。

周一的班会上，王老师一脸坏笑的走进教室，吵闹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同学们，学校明确规定禁止学生出入营业场所。我已经警告你很多次了，离游戏厅远点。但是上周五，我爸妈和两个同学去周边游戏厅检查，抓到班里两个同学。按照规定，学校会给这两个人一个很大的处分。”王老师抬头看了看座位上的邢星和唐龙，他们立刻脸红了，低下了头。

王老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班里的气氛越来越离谱了。周五下午刚抓完就有人举报了，周六早上就有人进出游戏厅。现在，如果你周六去了游戏厅，请站起来！”全班面面相觑，但没有人站起来。

"珊·文志，星期六你去哪里了？"王老师的问题犹如晴天霹雳，单愣在那里，浑身发冷。

“我...星期六早上我在家做作业，然后...然后我就去奶奶家了。”

“你撒谎！周六你明明去游戏厅了！王老师，我当时在隔壁看店，亲眼看见山文志从游戏厅里出来的！”不用回头就知道，你身后这个沙哑洪亮的声音是刘瑞松的专利。

“王老师，单志文没有去游戏室。星期六早上我看见他在阳台上浇花，我就住在他家对面！”罗洪站出来为山作证。

“罗莹莹你坐下！山文志，星期六我打电话给班上所有的男生，但在你家没人接。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去哪儿了？”在王老师的强光下，山如坐针毡。站出来，等于主动承认不公，以后肯定洗脱不了。继续坐着不好。全班同学直勾勾地盯着我，像几十把剪刀指着他们的脖子。罗颖红着脸看着他，像一只被主人出卖的羔羊，眼里噙着两颗硕大的泪珠。

沉默了几秒后，王先生用下巴指了指后门。这个动作的潜台词全班都很清楚:站在后面听课。

山文志把班级站到墙边，每个人都背对着黑板。他被抛弃在正义的世界之外，上课一个字都听不懂。

终于，放学的时候，刘瑞松一脸茫然地走近，留下一句话:“王老师让你和罗莹莹去办公室。”

从教室到办公室，山文志似乎走完了他的整个童年。在王先生的书桌前，站着一位愤怒的母亲和罗莹莹，她低头不语。

“单志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在父母面前，把星期六的下落从头到尾老老实实说一遍。否则，我会按照他们在邢星和唐龙的处理方式向学校举报。”王老师随手摊开一本牛皮封面的书，提笔试用。

“周六在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去奶奶家了。柳瑞松诬陷我，我只是在去奶奶家的路上经过游戏室……”整整站了一上午，单志文说话的力气也空了三分。

王老师把笔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单亲妈妈，嘴里哼了一声，好像在说，你看着办吧。

一记耳光，啪的一声，像是大脑附近的爆炸。“王老师给了你机会，你为什么不承认错误？学生亲眼看到你去游戏厅，老师打电话回家调查。你为什么不忏悔？还有，你以后少跟罗莹莹的小女孩电影来往。我早就看出她的诡计多端和撒谎……”

罗莹莹放声大哭，气喘吁吁地冲出办公室。走廊里遥远的脚步声让山文志感到孤独。全世界都向他宣战，但他甚至失去了最后一个盟友。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替他作证，也没有人能安慰他。

无奈的山·文志只好解释说，他上周数学考试不及格，不敢把试卷拿给妈妈签字，所以他周六去奶奶家找她给他签字。不信你可以去奶奶家问问。

“嗯，这孩子不仅贪玩，还学会了偷偷耍花招。平时不好好学习，考完试还想作弊。你父母应该纠正他的道德品质。你八岁的时候就撒谎了。你能…吗...? "总是用下巴看人的王老师，心虚地摇摇头，像一只被打败的公鸡。

“我辛辛苦苦一个人把你养大，就为了让你撒谎？不上进撒野，在别人面前丢脸，你知道怎么不要脸吗？你真的很棒。像那个混蛋一样，不做正经事，精力都用在勾心斗角上...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所以不要再回我家了！走得越远越好！……"

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颗原子弹落在头顶，炸花了。哭了一天，山文志被巨浪推出办公室，跑出学校，跑到街上，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远...

一路风很大，割到眼睛很疼。当我筋疲力尽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美丽的世界，霓虹闪烁，车水马龙，音乐冲天。山·文志无缘无故地闯入了这个陌生的成人世界，并被噪音所左右。恍惚中，父亲出现在水晶宫娱乐城门口，身旁是一名年轻女子，无法看清她的脸。她化着浓妆。原来父亲口中的娱乐就是在这个比游戏厅差100倍的地方疯狂，而母亲口中的“坏女人”却是如此的艳俗。

山文志试图阻止他的父亲，但他被门口凶狠的保安人员训斥和驱逐。他只能远远地仰望这座水晶宫，像一个怪物，日夜呼吸着爸爸这样的成功人士。小珊文志不明白，为什么刚刚告别饥饿的成年人一头扎进了娱乐城，在烟雾和喧嚣中浮沉，从一种感官痛苦陷入另一种感官痛苦。

但在那一刻，山文志清醒地意识到绝望:天地之大，无家可归，无伴无诉。

在更早的离婚期间，父母视对方为仇敌，事态陷入僵局时，一家人就咔嚓一声没了。那一天，硝烟散尽，山看到父母背靠背，第一次尝到了浓浓的孤独感。从此我妈开始没日没夜的加班，停下来叹气抱怨。父亲会和另一个女人组成新的家庭，然后争取一个指标抚养孩子。时至今日，世界依旧，但眼前是黑白的，无嗅无味的，茫茫废墟。

夜里，山被一阵狗叫声惊醒，睁开眼睛，身体像灌了铅一样僵硬，脚边躺着一只小狗。像他一样，这只小狗在一个霜冻的夜晚在河边迷路了。他依稀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被大家追杀，逃到最后，只好自杀。然后，世界恢复了色彩，阳光普照，鸟语花香。那天晚上，山抱起小狗，去了奶奶家。也是那个晚上，他写下了人生中最短的日记。

山·文志的最后一篇日记写于十年后——他去河里潜水的前一天。2005年9月5日，奶奶去世整整一年，小狗走失80天，比他爸爸第二个孩子出生早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