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牡丹记节选翻译

牡丹出丹州、延州,东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阳者,今为天下第一。

洛阳所谓丹州花、延州红、青州红者,皆彼土之尤杰者。然来洛阳,才得备众花

之一种,列第不出三,已下不能独立与洛花敌。而越之花以远,罕识不见齿然,

虽越人亦不敢自誉以与洛花争高下。是洛阳者,是天下之第一也。洛阳亦有黄芍

药、绯桃、瑞莲、千叶李、红郁李之类,皆不减他出者。而洛阳人不甚惜,谓之

果子花曰某花(云云),至牡丹则不名直曰花。其意谓天下真花独牡丹,其名之著,

不假曰牡丹而可知也。其爱重之如此。说者多言洛阳于三河间古善地,昔周公以

尺寸考日出没,测知寒暑风雨乖与顺于此。此盖天地之中,草木之华得中气之和

者多,故独与他方异。予甚以为不然。夫洛阳于周所有之土,四方入贡道里均,

乃九州之中。在天地昆仑旁礴之间,未必中也!又况四方上下,

不宜限其中以自私。所谓和者,有常之气,其推于物也,亦宜为有常之形。物之

常者,不甚美,亦不甚恶。及元气之病也,美恶隔并而不相和入。故物有极美与

极恶者,皆得于气之偏也。花之钟其美,与夫瘿木拥肿之钟其恶,丑好虽异,而

得一气之偏病则均。洛阳城围数十里,而诸县之花莫及城中者,出其境则不可植

焉。岂又偏气之美者,独聚此数十里之地乎?此又天地之大不可考也。已凡物不常

有而为害乎人者曰灾,不常有而徒可怪骇不为害者曰妖。语曰:天反时为灾,地

反时为妖。此亦草木之妖而万物之一怪也。然比夫瘿木拥肿者,窃独钟其美而见

幸于人焉。余在洛阳四见春天:圣九年三月始至洛,其至也晚,见其晚者;明

年,会与友人梅圣俞游嵩山少室缑氏岭、石唐山紫云洞,既还不及见;又明年,

有悼亡之戚,不暇见;又明年,以留守推官,岁满解去,只见其蚤者,是未尝见

其极盛时。然目之所瞩,已不胜其丽焉。余居府中时,尝谒钱思公于双桂楼下,

见一小屏立坐后,细书字满其上。思公指之曰:“欲作花品,此是牡丹名,凡九

十馀种。”余时不暇读之。然余所经见,而今人多称者才三十余种,不知思公何

从而得之多也?计其馀虽有名而不著,未必佳也。故今所录,但取其特著者而次

第之:

姚黄 魏花 细叶寿女 鞓红(亦曰青州红) 牛家黄 潜溪绯

左花 献来红 叶底紫 鹤翎红 添色红 倒晕檀心

朱砂红 九蕊真珠 延州红 多叶紫 粗叶寿安 丹州红

莲花萼 一百五 鹿胎花 甘草黄 一擫红 玉板白

《洛阳牡丹记》译文

牡丹产于丹州、延州,往东则有青州,南面的越州也产牡丹。而洛阳的牡丹,现在是天下第一。洛阳所说的的丹州花、延州红、青州红等等,都是那些地方培植的最好的品种,可是到了洛阳,这些花才不过充得上众多牡丹中的一种,排列次序,不会超出三等以下的范围,哪一种也不能与洛阳牡丹分庭抗礼。而越州牡丹因产地远,很少见,当然更不为人所重视,而即便是越州人也不敢自夸,拿来和洛阳牡丹一争高下。这样洛阳牡丹就稳稳地享有了天下第一的美誉。

洛阳的花也有黄芍药、绯桃、瑞莲、千叶李、红郁李之类,都不比其他地方出产的差,但洛阳人并不特别看重,称为果子花,或叫什么花什么花,而到牡丹则不称名称,就直接叫“花”。这意思就是说天下真正的花就洛阳牡丹一种,它的名声无人不知,不借称说牡丹的名称就知道说的是它。洛阳人对洛阳牡丹的爱重就到了这中程度。

说(洛阳牡丹之所以特别好的原因)的人大都认为洛阳处于三河之间,自古就是善地,古时候周公凭借精密计量考察太阳的出没,在这里测知寒暑变化与风雨调顺与不调顺的规律,因而这里是天地的中央,草木开花得到天地中正平和之气最多,所以洛阳牡丹独与其他地方不同。我对这种说法很不以为然。洛阳在周朝所拥有的地域里,四方诸侯来纳贡,道里远近差不太多,是九州的中央,可是在广大无比的天地之间,洛阳未必处在正中。又何况天地平和之气,应当是遍布四方上下的,不应是局限在某一地区之中而偏私于谁的。所谓中正平和,是一种普遍、一般之气,它推及到各类事物,这些事物也应是普遍、一般的形态。事物的一般形态,是不甚美也不甚恶。到了事物内在之气出了问题,美与恶两种因素的正常转换被阻隔,就导致事物呈现极美与极恶的不同形态,这都是缘于内在之气偏离平和。花卉集中地表现美,瘤子肿块集中地表现恶,在丑与好方面虽然很不相同,但都缘于内在之气偏离常态,这点却是一样的。

牡丹花的命名,或用姓氏,或用州县,或用地区,或用颜色,或显示其作为标志的某种特色。姚黄、牛黄、左花、魏花,是以培植者的姓氏著名;青州、丹州、延州红,是以所产州县著名;细叶、粗叶寿安、潜溪绯,是以产地著名;一捻红、鹤翎红、朱砂红、玉板白、多叶紫、甘草黄,是以颜色著名;献来红、添色红、九蕊真珠、鹿胎花、倒晕檀心、莲花萼、一百五、叶底紫,都是标志其某种特色。叫做“姚黄”的,特点是千叶黄花,出于民间姚氏之家。这种牡丹问世,到今天不到十年。姚氏住在白司马坡,那地方属河阳地区,但这种花不在河阳流传,却在洛阳流传。洛阳流传的也不多,一年不过几朵而已。魏家的花,是千叶肉红花,出于当过宰相的魏仁溥家。起初是樵夫在寿安山中发现这种牡丹花,后砍下来卖给魏家。魏家池塘馆阁甚大,据说这种牡丹初面世时,有想去看一眼的,每人得交十数钱,才让登舟渡池到养花的地方去看,魏家每天可收到上万钱。后来魏家破亡,卖掉了那个园子。现在普明寺后的林木池塘就是魏家养花的地方。寺僧在那里耕作,来植桑种麦。这种牡丹流传到老百姓家的很不少。有数过花瓣的,说一朵多到七百叶。钱思公曾说:“人们说牡丹是花中之王,现在千叶姚黄真可以算作“王”了,而魏花是“后”。”

牡丹花最早不见于文字记载,只作为药记载在《神农本草经》上,但在花里面没有很高地位,与荆棘没大差别,当地人砍来当柴禾用。自唐代武则天以后,洛阳牡丹开始兴盛,但还没有凭特殊名目著称的。唐代如沈佺期、宋之问、元缜、白居易等人都善于吟咏花草,推想如有像今天这种独具特色的牡丹,那么他们一定会在诗作中予以表现,可是他们并没有这类诗作流传。只刘梦得有《咏鱼朝恩宅牡丹》一诗,但也只写“一丛千万朵”而已,也没有写出什么美而且特异的地方。谢灵运说永嘉竹林中、水流边牡丹很多,但现在看到南方的牡丹比洛阳的差得很远,这足以说明洛阳牡丹自古以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兴盛过。

洛阳百姓的习俗,是大多喜欢花,一到春天,城里不分贵贱都要插花,即便是挑担子卖苦力的也不例外。花开的时候,士大夫和一般百姓都争着游春赏花。往往在有亭台池塘的古庙或废宅处,形成临时街市,搭上帐幕,笙歌之声远近相闻。最热闹的要数月坡堤、张家园、棠棣坊、长寿寺东街与郭令宅等几处。要到花落,街市才会撤掉。洛阳到东京有六个驿站,原先洛阳并不向京城进献牡丹花。自徐州李相迪任“留守”时,才开始向东京进献牡丹。每年派衙校一员,乘驿马,一天一夜赶到东京。所进献的不过是姚黄、魏花三数朵。用菜叶把竹笼子里面垫好、盖好,使花在驿马上不动摇,用蜡把花蒂封好,就可让花几日不落。

一般洛阳人家家有牡丹,而很少有大树的,原因是牡丹要嫁接才好,不嫁接品种会退化。初春时,洛阳人到寿安山中砍小枝子到城里卖,称小枝子为山篦子。人们在家里把园中土地整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栽下去,到秋天才嫁接。精通嫁接的工人,被称作“门园子”,有钱人家都要邀请这样的人。姚黄一个接头值到五千钱,秋天时立下契约买定,嫁接好,到春天见到开花才付给工钱。洛阳人特爱惜这种花,不愿意公开其中的技术秘密,有位权贵想买姚黄接头(了解其中秘密),有人于是用开水把接头烫死卖给那位权贵。魏花起初一个接头也要值到五千钱,现在也还值一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