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馆·倒霉鬼
1.
俗话说,人走运的时候,出门就能捡到钱。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能塞着牙缝。人的运势自然是有起有落,有高有低。
据说一个人如果运势旺,做事情就会顺风顺水,如有神助,几乎能够心想事成,官运亨通。可是如果一个人运势低落,则会诸事不顺,霉运缠身。
但是有人却认为,人定胜天,人是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没有人能等着天上掉馅饼。
所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2.
那天天气 不错,月朗星稀,风高云远。黄泉馆生意还不错,满满当当的坐满了各式各样的顾客。我坐在柜台的后面,笑着望着众人,偶尔听见一两条私密的话,莞尔一笑。
那人进来黄泉馆的时候,众人停顿了一下,而后说话的声音渐渐消散,不一会,黄泉馆的人,竟然走了大半。那人似乎习以为常,坐在一张空桌上,叹了口气,说,来一坛酒。
一言既出,剩下对的几个人也走了。偌大的黄泉馆里,竟然只剩下他一人。
我提着一坛酒,走过去的时候望了一眼门外,竟然乌云密布。我口中嘀咕“奇怪”,将酒放在他桌子上。我这才发现,此人身材矮小,面容奇特,双眼凹陷,颧骨高耸,脸上愁云惨淡,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那人随手拿了一只碗,提起酒坛倒酒,却发现碗是漏的,酒全部洒在了桌子上。于是换一只碗,结果又是漏的,连续换了九只碗全是漏的,桌子上的碗只剩下一只了,他摇了摇头,拿起最后一只碗,却一个不小心摔碎了。那人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提着酒坛就仰头猛灌,一口下去,“噗嗤”一口全吐了出来,带着哭腔转过头对我说,老板,你这酒怎么是白开水味的?
我连忙走过去,拿起酒坛,到了一碗,尝一口,果然无味。忙说“抱歉”,给他换了一坛酒。那人用手扶着额头,神情低落,说,这不怪你,是我太倒霉。
我忙认真一看,此人头上盘旋着一片乌云,久久不散,当真是乌云盖顶,却是一只倒霉鬼。我见过的鬼不少,但是倒霉鬼却并不多,倒霉到乌云盖顶的简直凤毛麟角。
我顿时起了兴趣,拉过一条长凳,准备坐在他对面。就在我坐上长凳的一刹那,“咔嚓”一声,长凳腿断了,我摔了个结实。倒霉鬼立刻站起来,一脸沮丧说,你看看,我就说我倒霉吧!算了,喝什么酒?我走了!
我连忙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道,别,你坐着,没事!
说完,我捻了法诀,双手结印,打了个结界过去,正好笼罩住倒霉鬼。又找了条长凳,检查了一番才坐下,倒了一碗酒,递给倒霉鬼,说,我做了个结界,一时半会没事了。
倒霉鬼小心翼翼的接过酒,一饮而尽,有些意犹未尽,我笑笑拿过碗,又替他倒了一碗,如此,他一口气喝了三碗酒,才一脸满足。
我问他,看你这模样,做鬼很久了,为何还没有投胎?
倒霉鬼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
3.
倒霉鬼还不是鬼的时候,就开始倒霉了。
出生之时母亲因为难产而死,长大了读书能气走先生,走个路能摔骨折,再大些做生意亏的血本无归,后来家道因此中落,父亲也染病去世。
倒霉鬼一气之下,开始变卖家产赌博,可是他赌博从未赢过一次,最终家产卖光,只得流落街头。倒霉鬼在破庙想想自己失败的一生,觉得生无可恋,想着,大不了一死从头再来。于是心一横,扯下腰带悬梁自尽。
死是死了,倒霉鬼这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倒霉鬼,可是阴间判官翻开生死簿一查,倒霉鬼还有三十年寿命。判官本来就忙的不可开交,一看还有人捣乱,于是让鬼差打了倒霉鬼三十棍。
倒霉鬼被打的魂魄欲裂,只得回到破庙准备还魂,想着大不了凑合着活三十年。可是他来到破庙一看,哪里还有自己的尸体。倒霉鬼哭笑不得,活着一辈子倒霉,死了倒走了一回运,遇见个好心人把自己烧了埋了,真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难过。
月色如水,倒霉鬼站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坟地,顿时觉得天地之大,竟然不知道何去何从,阴间不收,就只能在阳间飘荡,做孤魂野鬼三十年,然后再去阴间报到,投胎转世。
好不容易捱过了三十年孤魂野鬼的日子,倒霉鬼终于可以去阴间报到,这下判官也准许他投胎转世。可是,每次投胎的时候,他要么是记错了时辰,要么是鬼差忘记通知他,最后一次,都过了奈何桥,准备喝了孟婆汤就投胎,竟然遇上了一只厉鬼大闹阴间,好好的机会又溜走了。
倒霉鬼终于知道,自己这身霉运是躲不了了,从阳间带到了阴间。最后他索性自暴自弃,来到阳间,做了一只名副其实的倒霉鬼。
我忍着笑意,给倒霉鬼倒满酒。他抬眼忘了我一眼,喝了一口酒,说,别憋出内伤,想笑就笑呗,我习惯了!
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说,对不起,我知道你的经历很悲惨,但是我就是想笑。哈哈……
倒霉鬼一脸无奈,摊摊手说,要不是我自己经历,我也会笑。
我忍住笑声,平复心情,问他,后来呢?难道你就一直做了一只孤魂野鬼?
我后来一直游荡着到处飘,直到后来遇见了一个人。
4.
倒霉鬼就这么飘着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一晚,他飘着飘着就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当时见到倒霉鬼,双眼放光,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倒霉鬼就这么不走运的被一个学过道术的毛头小子给捉住了。
这人名叫张帆,祖上曾经是龙虎山的道士,学过一段时间的道法,后来还俗,这一身道术就穿了下来,虽然不复降妖除魔之勇,抓个小鬼依旧不在话下。倒霉鬼这么多年已经倒霉习惯,心想,能打我个魂飞魄散也算是解脱。
张帆二十出头,见了倒霉鬼一点不避讳,说道,我知道你是倒霉鬼,我想让你帮我做点事。
倒霉鬼做人的时候一事无成,做鬼的时候无成一事,只得说道,你都知道我是倒霉鬼了,能做什么事?
张帆少年老成,满口语重心长,说道,倒霉鬼,你不要这么悲观嘛,要知道你的用处还是很大的。
原来,张帆家族是做绸缎生意的,可是城中大的绸缎庄还有另一家,并且生意要比张家好多了。张帆想让倒霉鬼在对手家里待着,带去带你霉运。张帆知道倒霉鬼并无后代祭奠,故而没有香火可用,于是许诺倒霉鬼,只要倒霉鬼帮忙,以后保他香火不愁。
倒霉鬼无奈,只得答应。张帆立刻解了符咒,又将另一道符咒打入倒霉鬼体内,笑道,有备无患。
事情的发展果如张帆所料,对手的绸缎庄不到半年就已经入不敷出,只能关门大吉,至此城中绸缎的生意张家一人独大。张帆一方面笑逐颜开,一方面惊叹于倒霉鬼的“威力”。
人的欲望,是无法控制的。张帆自然不满足于绸缎庄的生意,他想要的更多。
接下来的二十年,张帆每每扩张一门生意,都会将倒霉鬼送到对手的府中,他的那些对手,轻则破产,重则家破人亡。张家的生意也越来越好,逐渐成为了城中首富。
5.
倒霉鬼低着头,眼中悔恨,我只好劝慰道,富贵险中求,万事皆天命。你又何必过于自责?
倒霉鬼,抬起头,喝了一口酒,说,其实我每次都留有一线,差不多我就会提前走。可是这次,他直接让我去害人了。
哦?我有些好奇,问,为何?
张帆有个小儿子,不学无术,喜欢了县令的千金小姐柳梦然,可是柳小姐对穷书生秦潇一往情深。
所以,那个张帆想让你去秦潇那里,这样他的儿子就可以和柳小姐在一起了。
倒霉鬼神情恍惚,说,我不想害人,可是张帆说他祖上有一套道法,可以渡一切鬼魂,包括我这样的倒霉鬼。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鬼,真的想试试轮回转世成人的滋味。倒霉鬼手握着碗,因为太过用力,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我唯有默然无语,我实在想象不到,如他这般,得受尽了多少苦难。正如一个在黑暗中前行的人,哪怕是一丝光亮,都会有活下去的希望。
那天,倒霉鬼在我这里喝了一坛酒,喝完之后,头上的乌云更加浓郁了。
他一步步走出黄泉馆,仿佛带走了天上的乌云。我望去,依旧月朗星稀,风高云淡。
6.
倒霉鬼再次来的时候,竟然红光满面,容光焕发,没有一丝愁苦之色。
我问他,任务完成了?
他摇摇头,没有!
我一脸诧异,他却微微一笑,要了一坛酒。
倒霉鬼最终答应了张帆的要求,去了秦潇的家里。
可是,他去了才知道,秦潇也许自己就是个倒霉鬼。家徒四壁,连睡觉的床都没有,唯一一张桌子还是断了腿的,他就在那张断腿的桌子边看书。
倒霉鬼刚走进去,秦潇就说,我这地方也没什么好偷的,你白来一趟了。
倒霉鬼大吃一惊,结结巴巴说,你,你,你能看的见我?
秦潇这才仔细一看,瞧清楚了倒霉鬼,忙说,哎,不就是个鬼吗?你没听说过,运势低的人,会比较容易见鬼,我都这样了,看见你不稀奇。
倒霉鬼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秦潇又从柜子里拿出三炷香点上,说道,我家里啊,也就剩下这三炷香了,你好好享用,我先读书。
倒霉鬼反而不好意思,只好将来意说明,准备离开。秦潇却不以为然,说道,来都来了,反正你也没地方去,还不如就在这待着呢。我都倒霉成什么样子了,还在乎多你一个倒霉鬼?
第二天,那张桌子就倒了。然后一场大雨,连房子都湿透了。
秦潇却不以为然,依旧读书为乐,高声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后来呢?我问。
后来?倒霉鬼喜上眉梢,几乎要从凳子上站起来,说道,后来秦潇的运势越来越好,柳小姐非但没有嫌弃他,还资助他进京赶考的盘缠,最后他也不负众望,高中状元。
所以你也跟着沾了光?
秦潇做了官,第一件事就是根据我提供的证据和线索把张帆家的不法勾当全部查出来,张家一落千丈。秦潇本来想找张帆问出道法的下落,可是张帆是骗我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道法。倒霉鬼苦笑着摇摇头,随即又恢复笑意,说,不过还好,自从秦潇当上状元,就为我立了衣冠冢,我不在是孤魂野鬼,他还为我请回牌位,我的状态也一天天好起来,不再是阴云笼罩了。
对了!倒霉鬼喝下一碗酒,说,我明天要去投胎了。
恭喜!我与他举碗相庆。
倒霉鬼走后,我想起了一个词语——否极泰来。
水无常形,认得运势也是会改变的,一个人倒霉到了极点,也许真的能时来运转呢?
第二天,我掐指一算,人间状元之家,诞下一名男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