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写作|胡学文的母亲在时间(散文)
庚子年二月二十八日,母亲走了。这两年,我多次梦见妈妈离开了我。有一次我抱着妈妈嚎叫,还有一次我和爸爸在扫墓,却找不到妈妈的坟,无助的哭了。半夜大家都醒了。我赶紧打开手机。虽然这是一个梦,但我仍然很害怕。三点,五点,六点,我起床的时候,铃声没响,我确定是做梦。我责备我自己,但是我充满喜悦。我妈说梦是相反的。小时候做噩梦,妈妈总是这样安慰我。我半信半疑。人到中年,我坚信我妈说的话。既然是相反的,就不用这么紧张了。每天晚上,我都想和妈妈说话。那天,我没有等到晚上就拨通了她的手机。我以为这次愉快的谈话会永远持续下去。
那天早上,妈妈走了。
我没有哭。我不相信我妈妈离开了我。她只是像往常一样睡着了,那么安静安详。在病重的日子里,我妈经常从睡梦中惊醒,醒着的时候就不停的呻吟。现在,她睡得很香。原来她个子高,腿却这么直。我坐在她旁边,只是坐着看着她。直到从老家回到石头,我好像都没有哭过。
清明前夕,我开车回张。当我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到达蔚县边境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突然意识到不在意味着什么。她不会站在窗前,看着我停下来,叫我的名字,问我几点走的,路上吃了什么。她不会在厨房忙活,也不会再让我在床上伸腰。她不会早早搬出被褥,也不会偷偷检查我的洗漱包看我有没有吃药。她不会坐在餐桌旁看我吃饭。她不会叫我少喝。她不会让我写自己的,不用管她。她不会再给我讲农村的往事了。她不会一遍又一遍的说开车小心。夜里,我再也听不到她从睡梦中醒来的声音,听不到她压抑的咳嗽声,听不到她摇摇晃晃的身影。
我的心突然被掏空,泪水决堤。视线受阻,减速,擦,再擦。然后我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
2
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妈带着弟弟妹妹和我一起在内蒙古一个村子里的牛车上合影。没有父亲。我爸爸是个木匠,总是很忙。那是我第一次拍照,既好奇又兴奋。走了十几里路,花了两个多小时。没有想象中的有趣,站在一个布做的背景前,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所有坐车去的人都被拍下后,开始返回。中午刚过,太阳又猛又饿,老牛疲惫到了极点,抽烟也安全。走之前都打扮好了,就像上台表演一样,就是脸和脖子洗得更干净,女的多抹点面霜。哥哥姐姐也擦过。回到村里,都是满身尘土,嘴里嚼着沙子。最后拍照,辛苦是值得的。
这张照片是黑白的,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我觉得它让我很丑,我的嘴唇那么厚。就让我长得丑,我妈还不如她自己漂亮。我妈也不是第一次拍照了。我看过一张她和同学的照片。虽然也是黑白照片,但她在前排光彩照人,连她长长的黑辫子都是那么的鲜艳。在堆满食物和杂物的小房间里无意翻到了爸爸妈妈的结婚证,证上的妈妈也很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把他们的结婚照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而不是藏在橱柜里。我看了看爸妈的秘籍,心慌得把它们放了回去。
那时候我不知道拍照的经历,老牛,灰尘,毒太阳,西风,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咀嚼中变成美好的回忆,历久弥新。那时候我不知道,在心里住久了,就会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每每想起,清香四溢。那时候我不知道,平常日子里的批评、指责、关心、爱护,会变成同一个颜色,同一个温度;而所有的烟火,所有的场景,声音,眼神,所有的画面都会随着岁月发酵,甜如蜜。
三
那个年代的农村,母亲和父亲一样受教育,理论上母亲受教育程度更高。父亲因为地主被迫休学,母亲辍学,都是爷爷出的没用的主意。我十几岁的时候,妈妈经常给我讲这件事。如果你能继续读下去,生活可能是另一种颜色,但很多时候没有选择。我上师范后,我妈就再也没说过什么。那个梦像花瓣枯萎一样结束了。我妈很帅,但是农村美女多。如果我让孩子评论,没人觉得我妈丑,但即便如此,如果我当面夸我妈,我妈应该是开心的。可惜我做了很多让我妈开心的事,却从来没有表扬过她。在意识深处,赞美母亲的美丽似乎是不尊重的。害羞缝住了我的嘴。当我一次又一次想她的时候,我非常后悔。最简单的做法就是不做。为什么不表扬她,哪怕一次?除了羞愧,我觉得可能是我的表扬没那么重要,这也不是我妈特别的地方。妈妈的优秀在于她的文化和才华。
我妈在生产队做出纳,如果跟我说这个岗位的权限,可能会引来笑声。但那时候是身份和能力的象征,有光环。当然,团队里真的很难找到这样的人才,不然就轮不到妈妈了。当有人能接替时,母亲将被解除职务。
我妈也代替上了课,挺好的。她代课的自然村离我们村六七里路。没有自行车,来回走。那几天我妈心情特别好,不会累,别说六七里,就是十里二十里也不会累。当有人能接手时,母亲的教学生涯也就结束了。很少有人记得她是收银员,但教过她的学生都记得她。有一年,我和妈妈在锄地的时候,迎面遇到了那个自然村的人。那人停下来,恭敬地叫了一声赵老师。母亲停顿了一下才回答。美好的回忆被唤起,母亲的脸上出现了彩霞。一边锄地一边说这个学生和那个学生,好像都是厉害人物,其实不是。我妈妈太激动了。我花了很多年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不仅仅是漂亮两个字。
母亲擅长绘画和切割窗花,这不是政府决定的,也没有人从她那里夺走。
每年春节前一个月,家里人来人往。大部分是女人和男人,他们之间都有红纸。除了自己的家人,他们有时还带邻居的。妈妈直接问,你在画什么?有的会让妈妈看画,什么都行;有的小心翼翼,说去年画的喜鹊在枝头,今年再画点别的。着急,我妈现在就画;别担心,妈妈会留下来慢慢画。我喜欢看妈妈的画,有时候会按照妈妈的要求把红纸折成正方形或者长方形。煤油灯昏暗,母亲的头埋得很低。我想看清楚,脖子一伸,尽量不去碰妈妈。但有时我会陷入沉思,以至于超出了观众的范围。我妈专心画画,没注意到。我的头碰了碰我的头,我妈笑了。我迅速退到原来的位置。
树、花、太阳、月亮、星星、鸟、蝴蝶...在漆黑的乡村夜晚,它们或生长或开花或歌唱或飞翔或在土炕上的东方和西方落下。我妈妈从来没有正式学过绘画。除了她个人的喜好,我认为她是被迫这样做的。如果这个国家有人会画画,她可能不会画。所以她的手法很野,没有章法,完全靠感觉和理解。她把枝头上的喜鹊从脚开始画,然后是身体、翅膀、头颈和尾巴,而空中飞翔的喜鹊是从喙开始画的,喙上自然衔着花什么的;画喜鹊互相盯着看,要从眼睛开始画,然后是头、身、尾。如果说特点的话,我觉得是自由随性。有一次,她问我想画什么。我想画一匹马,但她说画不好。马蹄铁太硬了,我没有踢到玻璃。我觉得她不会画马,就找了这么个借口,没想到被她看穿了。妈妈说马就是马,然后就画了。这是一匹长着翅膀的马在空中飞翔。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翅膀的马。我以为我妈在涂鸦,但我没给别人,就贴在我家窗户上了。多年后我才知道,我妈信马由缰的想法其实很前卫。
村里窗花多,我妈负责画和剪,大多是亲戚家的。剪窗花没什么意思,采光又好,不怎么看。
我妈妈画的最大的画是墙的轮廓。土墙容易剥落,有条件的人会在炕两边用水泥做一个一厘米左右厚的墙,然后请画师画八仙过海或九女归乡,有时只画风景,这既要看画师的专业,也要看主人家的喜好。但是请个画师是要花钱的,所以有的人贴一些老画,有的贴卷烟纸,有的不做任何装饰。上世纪80年代,我家的日子比较好过。父亲建了一堵水泥墙,装修自然是母亲的任务。妈妈买了画笔和颜料,一天画一点,花了三个月才画完。她没画八仙过海,九女归家,也没画长翅膀的马。她画了一幅风景图,但不是纯粹的风景。风景里有连续的故事,虽然一幅画里只有一两个人,但也能看出来。当然,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看到更多的人赞美他们,都是太大不合理,太好或者太像。
我妈的另一幅画是我哥家的墙画。我妈在我哥结婚前就完成了。有了经验,她自然画得更好。
如果我妈妈能画一幅又一幅...我不止一次的想,就想一想,人生不能假设。她的画都没有保存下来,但毕竟有作品,而且一直在我的脑海里。
四
才华不是我妈的饭碗。我妈妈的工作是在地里干活。而且,因为父亲是木匠,也帮不了她。我妈的负面重要性超过了其他女人。我妈不是一个优秀的工人,不像我四姨。不管山脊有多长,没有人能从头到尾追上她而不停下脚步或直起腰来。古耜是村里的铁姑娘,但她妈妈远不是。一般五到六个人一组来割地。领头的叫驱动轴,最后一个是绑腰,就是把割下的庄稼绑成形状。如果你是像古耜一样的好手,整个团队都会很快,但如果你遇到像你妈妈一样的慢性子,也不会快多少。赶轴急,扎腰也急,但更急的是母亲。她不想拖泥带水,也切不快。她越着急越乱,左手包括脚踝都伤痕累累。整个秋天,妈妈的左手都裹着布。在这个手指还没这么整齐之前,又被切了一次。即便如此,我妈也没有请假,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敢。这么辛苦,柜子,大桶,水桶都是赊账欠的年终分红。分数不够,多扣东西。
土地承包后,劳动自由度大了很多,可快可慢,但还是不容易。而且单技能不行,必须要懂耕、锄、割、磨、养、套、驾。但并不是每个技能都能学会,比如束腰,妈妈是学不会的。她会系,但是腰不紧,进不了车。等她捡起来,就散了。很多时候妈妈都要让亲戚给她们扎腰,这就要看她们有没有时间了。每到秋天,妈妈都很难过。我才知道束腰是逼出来的。一开始绑的不牢,后来终于掌握了窍门,不管是小麦莜麦还是亚麻小米。
但是我不能什么都学。我要配合妈妈完成一些任务,比如坐车。当然,我也不是每次都能配合好。一年秋天,我和妈妈赶着牛车去后滩割草。赶车不仅仅是代替脚力,也是割草的任务,必须用大车拉。割了没多久,西边就阴了。我担心下雨,劝我妈回去,她拒绝了。农村有个词叫抢丰收,就是在暴雨冰雹来之前抢庄稼。母亲在努力攫取丰收,但乌云行走的速度太快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吞没了天空。风刮得很大,灰尘落在我脸上。妈妈很焦虑,这让我很紧张。牛一般都很温顺,但是那天发脾气,不肯往竖井里倒。不是倒退,而是反方向。我扇了它两下,它更不配合了。后来我拉着缰绳不动,我妈拖着车往前走,折腾了好大一会,我用铁棍抓住了。这时候,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落下。两人都湿透了,我也没少埋怨我妈。那天晚上,妈妈烤了白面饼,作为对我的奖励和补偿。几年后,我开始写作,才意识到淋雨的经历其实是财富。写暴雨不需要刻意去经历。即使我做了,我也不会在暴风雨中走超过一个小时。
冬季休闲是个伪词,至少对农村妇女来说是这样。没有集体劳动,男人可以吹牛聊天,打牌喝酒,女人不行。一家鞋帽衣服都在等着。这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其中,做鞋最费时间。第一,鞋面要涂胶,浆糊要和面条一起煮,不能太稠,否则粘不均匀,或者太稀,粘不牢。然后把事先裁好的破布一层层叠起来粘在一起,用石头压在炕上,彻底晾干后用针线缝上。鞋底比较难做:把剥好的麻搓成一根绳子,绕在动物骨头或木头做的绳棍上。鞋底和鞋面粘合的方式一样,但是比鞋面厚很多,需要粘合两次,而且因为厚,所以针脚一定要细,不然鞋底不结实。鞋底极其枯燥,要因为辛苦在手背上盖个布套,不然几下手背就绿了。冬天的夜晚,妈妈伴着我鞋底的声音,陪我入睡。醒来,妈妈在那;我又醒了,我妈还在。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1984考入张北师范大学。师范第一年,我穿的是妈妈做的布鞋。而我妈做的棉裤,我一直穿到结婚。
母亲嫁给父亲,基本上什么都不懂,但什么都学会了,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后来,她去了城里,学会了做生意和讨价还价。岁月染白了她的头,她也在岁月中证明了自己。
五
来,尝尝!
有一次在火车上,对面的女人撕开一小袋面包给孩子吃。孩子扭来扭去不肯合作,那女人就哄他。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母亲。
馒头放碱是关键一步。碱黄的时候,小的时候是酸的。妈妈掌握不好,和画画不一样。想象是没有用的。妈妈的绝招是火碱鸡蛋。揉好面团后,抓一小块放在烤箱里烤,有点像烤面包。碱蛋难免沾上柴火和灰,但打几巴掌就光滑干净了。碱少的话,往面团里加点碱;如果碱太强,让面团煨一会儿。很笨的办法,但是很有效,不怕麻烦,还可以烧两次碱蛋。
每次妈妈煮鸡蛋时,我都会看着。那时候总觉得饿,好像肚子里有一把大铲子,吃的东西都被铲走了。妈妈把碱蛋打碎看了看,就给了我,好像我怕暴食而不好意思。我总是说,来吧,尝尝碱!有时候你问我,怎么了?看来我的评价有多重要。我不说大的小的,把好吃的碱性鸡蛋吞了两次,怎么吃得起?含糊的咕哝是一种回答。
母亲擅长做莜面,推沃沃、长鱼、扁鱼、三鱼、黑山药膳鱼、锅贴、纯面木偶、山药木偶、山药饼、饺子、行李卷、搓、把莜面压在坝上...方法有40多种,妈妈几乎都能做到。在这方面,比如她把煮好的土豆捣碎蘸汤,这是我在别的地方没吃过的。莜麦耐寒、抗旱,是口外种植最广泛的作物。被誉为口外三宝之一,日复一日靠燕麦粉喂养。那时候期望每天都能吃到白面馒头,终于吃到了,但觉得还是好吃。对我妈来说更是如此。当她住在县城时,第二天她会吃一顿莜面。
从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玉米粉是主食。虽然种了小麦和莜麦,但是完成送粮任务后所剩无几。谷物收获的同时,回购玉米粉。对于这种奇怪的品种,我妈很快学会了蒸玉米面窝。创作自然很多,玉米粉木偶,玉米粉摊饼,玉米粉饼,玉米粉饺子。她的创作是被迫的,因为我们都不喜欢吃。妈妈当然不喜欢,但是每次都装的甜甜的,很好吃,有时候还故意弄出声音,好像在吃山珍海味。有一次,弟弟吃了几口,筷子就掉了。我妈很生气,打了我哥一巴掌。她对食物心存敬畏,可以不吃,但也不能说不好吃。说它难吃,是对食物的一大不尊重,是对赐予它的上帝的一大不尊重。
有了电视,妈妈的视野开阔了很多,经常和我讨论一些问题,比如诈骗,天灾,命运,人心不古,其中讨论最多的就是吃。当我谈到去哪里开会时,她问我那个地方的人都吃什么。我说起饭桌上的所见所闻,我妈经常睁大眼睛问,她怎么敢吃?或者说,能吃吗?然后他问我吃的够不够,好像每次出门都要饿肚子似的。我说不是每个菜都吃得惯,但总有适合的。妈妈走人行道,多吃点!没有她的关心,我似乎不敢开口。妈妈从来不挑食,吃饭之所以这么重要,是因为怕饿。虽然以后不用担心吃喝问题,但是饥饿的阴影在你的一生中从未远离过。
六
第一次看三国演义,看到曹操说的“宁叫众人负我。”我很不屑,在日记里写道:“我宁愿叫大家消极,也不要叫我消极。”也许很可笑,但那是我的真实想法,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我从小听到的。
如果餐桌上有白面粉,那不是过节就是做客。游客即使家里没有,也要向邻居借。也可以说访客是节日,所以我很期待访客,当然我妈也很担心。因为他的面子,跟他借是他妈的事。除非两人不和,否则他爸就出去。
借不了多少,客人优先,避免吃到底。有了顺序,自然要分出等级。比如煎饼,客人吃的是纯油饼,而家里几乎没有油。有时候妈妈为了让两种一样湿,先倒半碗水,再倒一点油,油水混在一起,但是工艺再高,也没有纯油香。有一次,父亲的同学来了,他是县剧团的团长。我父亲特意买了一瓶香槟。他觉得香槟可以当白酒,所以酒量大的人喝几瓶没问题。后来才知道,我特意让我妈在煎饼里多放点油。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债务了。妈妈真的很大方。饼上油太多,皮上全是泡。黄澄澄的,我在旁边点了一把火,我太贪心了。妈妈很自然的往外看,让我把蛋糕拿进里屋的时候,她很认真的说,送上桌就出来点火。哦哦,我才知道我妈奢侈,剩下的蛋糕怕没有油星。我把它带进屋里,没有马上离开。油饼的香味迷住了我的双脚。吃不下的话,多看看也不错。客人拍了张照片,看了看我,对他爸说,让孩子也吃吧。父亲说他还是会生火,以后再吃。同时给我一个眼色。我没动。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焊接的。客人在碗里放了一个,推给我。我先吃了,然后烧了。我没忍住,站在炕沿上,几口吞下一块饼。我担心我妈会把我拖出去,一边吃饭一边瞄门。客人又请我吃饭,我不敢。我放下筷子出去了。妈妈只是看着我,什么也没说。我顺从地蹲到灶坑边。正如我所料,蛋糕的其余部分是油和水的混合物。因为吃的是纯油饼,所以没有咬到舌头,觉得油水混合也很好吃。我妈没有责怪我,但是我再来探望的时候,她反复跟我说,这件事上升到了有没有前途的高度。我妈对我寄予厚望,我也发誓长大后要有点出息。我妈提到了人生的高度,我不能不关注。我不仅做到了,还代替我妈监督了我的弟妹。
如果我们从好的方面研究中国的历史,中国文化应该是很有趣的。最近读历史,发现从秦汉到明清,历史里程和历史走向有时会因为权贵好面子而改变。
但妈妈这样做不仅仅是好面子,这是她的人生逻辑,甚至是一种人生信条。
七
有一年夏天,我带我妈去301医院体检。做检查时,医生让她脱下裤子。母亲看了我一眼,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紧张。不是因为我面对医生,而是因为我在那里。她低声说,你出去吧,我一个人能行。她已经患有帕金森病病,手脚不太灵活。我没理她。她坐在凳子上,我帮她脱下裤子,抱在怀里。她以为这样就够了,但是当她听到医生说她赤身裸体时,她慌了。她没有马上脱下来,而是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让我出去。看到她这样,我正准备退出,医生说家人必须留下。我留下了。当我脱下内裤的时候,我妈心慌意乱,双腿不停的颤抖,几乎难以站立。她的脸隐隐泛红,好像在我面前做了什么丢脸的事。终于检查完了,但是穿上衣服很久了,她还在发抖。我笑着劝说,但我是你生的。但她认为这是“不光彩的”,离开医院时仍然呆若木鸡。从那以后,我发现妈妈在我面前很在意自己的言行。我很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母亲是克制的。我审视自己,看看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伤害了母亲。我没做得那么好,但也没做得那么差,心想。那是什么?是妈妈性格比较腼腆,还是思维逻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明白,但我很想明白,我想让她像我十几岁的时候一样,敢骂敢骂。自从她度过了她的日子。除了各种指示,她只有歉意,有的只是惭愧,仿佛背叛了自己的儿子,背叛了天下所有的人。
母亲不再训斥我,但我开始为她的错误责备她。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忘了具体是什么事件了。简而言之,我认为我站在正确的一边。在她生命的最后两年里,除了睡觉,她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吃药和等药。只有一个小时,甚至半个小时。细心的父亲怕记不住,就写在一张纸上,比如课表。是的,吃药成了妈妈的课程和任务。妈妈怕吃,和我们商量能不能不喝或者少喝。我们说不喝,少喝,不喝。她不是得了病,每个病都要吃药。很难看到她喝药,但我一直觉得是为她好。我说服自己,我的心需要无情。没有讨论的余地。妈妈终于逃课了。并不是所有的课都被翘了。这是有选择性的。没几天,我妈突然又咳嗽了,问她有没有吃药。她说她喝了。她声音不是很高,眼神躲闪,我就低着脸问她有没有喝酒。感觉力度不够,又补充了一句,说实话!当我表现得像个审问者时,我妈妈慌了。她承认没有喝酒,害羞而不安地笑了笑。我很得意,知道你没喝,就把药倒了,监督她吃。她非常聪明。接过来后,她张嘴用眼神说她没有出轨。她看起来像个孩子,而我成了家长。我忍不住笑了。然后,钻心的疼痛突然蔓延开来,我不敢再看她,她花白的头发,她被时间犁出的皱纹,假装焦虑,偷偷溜进浴室。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无法自己翻身,需要家人的帮助。当她感觉不那么痛苦的时候,她会用一种愧疚的语气说,是她给你们都带来了麻烦。我有时假装生气,有时和她开玩笑让她闭嘴,但不管我怎么看,她还是很抱歉。有一天,我妈突然说,你真孝顺。我笑着问,谁说的?母亲说,人们都这么说。我知道她想起了村庄和过去。我用手指梳理她稀疏枯萎的白发,叫她不要想了,闭上眼睛休息吧。一直觉得养精蓄锐很重要,却不知道如何陪她回忆,寻找快乐的时光。她想,但我用我认为正确的方法堵住了她的嘴。
改天,我想把她翻过来。她让我打电话给她父亲。父亲在休息,我不忍心叫他。她说我一个人翻不了,我说试试。然后,我跪在床上,把她抱起来,放平,转过身,头朝我。我的呼吸很重,妈妈自然听到了。她很苦恼,说:你一定累了。曹集是坝上话,意思是严厉过度。如果她用另一个词,可能就是一个词。这个“草鸡”附加了太多的回忆,鼻子突然发酸,然后夸张的一笑,不累,一点都不累。母亲深情地看着我,就像过去一样,但我不敢再看她。妈妈不止一次用草鸡。在我的童年,在我的青春,在我的青春,那一天是我妈最后一次用这个词,不是因为她处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而是因为她担心她的儿子。
八
博尔赫斯在花园里用分叉的路径创造了一个重复出现的时间迷宫,其中包含了几乎无限的可能性。而托马斯·品钦(Thomas Pynchon)则在他的巨著《反日》中描述了多重宇宙,他笔下的人物在各个世界中来回穿梭,就像在各大洲之间旅行,从一个反地球到另一个反地球。
关于时间和宇宙,人类的探索从未停止。我相信多重宇宙的存在。我相信一个是我在办公桌上写的,而另一个我可能在从事盗版。
妈妈走后,我几次梦见她。一回村,她正从老房子里出来,壮壮的,红着脸,我忍不住哭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妈的身体变得这么好了。她对我说了几句话,就匆匆下楼了。我意识到我的手是空的,我没有给她带任何东西。我去商店买了一些蛋糕,但在我到达那里之前,我的梦想又把我扔了出去。我很沮丧,也很不甘心,但是我很欣慰我妈走路像只苍蝇。还有一次,我在家盖房子,回去帮忙,看见我妈在拌凉菜,土豆丝,菠菜。我想尝尝,然后我醒了。我很恼火。
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再次离开。在每一个梦里,她都健康强壮,服用长生不老药。我想,妈妈一定生活在另一个宇宙,她可以在宇宙之外的宇宙中自由穿梭。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还爱画画,是否还需要鞋底,是否为别人剪窗花。我知道的是她从未离开过。在另一个宇宙,在我的梦里,在我的记忆里。
-结束-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第2期2021
作者简介
胡学文,男,出生于9月1967。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生活》等5部长篇小说,《麦地的覆盖》、《悬案》等16部中篇小说。曾获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小说选刊奖、第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八届小说月报百花奖、十月文学奖、中山文学奖、花城文学奖、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奖、中篇小说选刊奖、首届中国作家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