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沈从文小说中的人性观
作者:谢浮名
一个
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独特的伟大作家。他的创作高峰期是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沈从文被鲁迅称为20世纪30年代新文学运动以来最优秀的作家之一。从65438年到0928年,沈从文发表了短篇小说《白子》,并开始写他独特的“湘西小说”。他以人性为文化透视的起点,用独特精致的田园风格,描绘了一幅自然美与人性美紧密结合的生活画卷。同时,沈从文利用《君子之妻》、《八马》等“都市小说”,对各种破坏和摧残人性之美的社会阴暗面或邪恶势力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无情的鞭挞,从而造就了沈从文独特的创作特色。沈从文看到了由达官贵人、世家子弟、名人、大学教授组成的上流社会的虚伪和病态,刻意建造了一座庙宇——湘西社会,与这个都市社会抗衡。在这个“精致、坚固、匀称的小庙里”,“供奉的是人性”[5]。没有现代文明,没有生命的失落和异化,每个人物的爱恨情仇都体现了生命自然向上的生命力。
沈从文的人性观源于他独特的苗族身份和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他出生在湖南省凤凰县,一个湘西小镇。湘西民族崇拜祖先,崇拜鬼神,神人一体,信神守法,安于长乐。他们热爱故土,善良勤劳,朴实无华,同时又有强烈的生命意识,自强不息,不畏强暴,敢于反抗。他家是军人世家,祖父沈鸿福曾任云南昭通驻军大使、贵州巡抚,官居第二。因为他的祖父没有孩子,所以他继承了他哥哥沈的次子沈宗思,他的儿子是苗族妇女。这是沈从文的父亲。在他的童年,他的家庭很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当时家里经济状况不错,我享受的物质比一般亲戚孩子好太多了”[6]。这样的家庭背景让他从小进入私塾学习《论语》和《尚书》。私塾僵化的教育方法和严惩学生的制度与他的本性相冲突。很快,他开始逃学,去豆腐店做豆腐,学会爬树斗鸡,在农村的自然社会里摸索,也把这片土地朴素的生活习惯牢牢地印在了心里。1917,父亲因为刺杀袁世凯未遂而匿名,家破人亡。沈从文不得不参军谋生。五年的军旅生涯,一方面让他看到了家乡人民的淳朴和家乡山水的秀美,另一方面也让他看到了杀人凶手被杀。突如其来的生与死,让他在理智处于昏睡状态的时候,不知所措。1922年,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他去了北京读书。然而,社会剥夺了他上学的权利,他的生活状况非常困难。沈从文的社会地位使他完全与当时的上层社会隔绝,获得了下层社会的感情和地位。在北京,他见证了上层统治者对人民的残酷,见证了城镇商人的逐利,见证了文人为了名利“吃东留西”[7],也在小小的恩怨中看透了社会中人的自私与庸俗。这样病态的人性与沈从文湘西淳朴、宽容、淳朴、博爱的人性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在两个对立的生活世界中,沈从文确立了他的人性真善美观。
二
沈从文是中国现代作家中有意识地将艺术触角伸向中国城乡两种文化板块的小说家。他在描绘美丽的“湘西世界”时,用华丽细腻的语言把读者引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神秘浪漫的原始神话艺术世界。在表现知识分子和城市生活时,由于“正在介绍新作家契诃夫和莫泊桑的短篇小说”,“他们了解了19世纪旧俄国几位伟大作家的生活经历,然后他们的作品为他们的国家和世界作出了贡献”[8],他们吸收了19世纪西方现实主义小说的手法,以细腻委婉的笔调刻画了人物曲折复杂的心理,在揭露旧社会绅士的种种堕落根源和虚伪言行时,使用了反讽。
(1)沈从文湘西系列小说以其自然清新隽永的风格赢得了人们的赞誉。他从人性出发,描绘了一个独特的湘西世界,建造了一座人性的殿堂。如果把沈从文湘西小说分为两类,一类可以称为“天堂小说”系列,表现湘西原始的生活形态;另一类可以称之为“失乐园小说”系列,展现了湘西在历史衰败过程中的生活形态。
1,一部传奇而神秘的“天堂小说”。这类作品取材于少数民族的传说和民间故事,描绘了一个极其神奇的梦幻世界和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环境,展现了一种神秘的生活类型。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民间世界,最令人兴奋的是保留在湘西神不可分割的文化土壤中,展现人类童年自然和文化现象的大量作品,如《龙珠》、《梅津》、《豹与羊》、《巫女之恋》、《月下小景》等。这类作品往往是以少数民族的一些生活习俗为背景,有的是通过尚处于自然时代的湘西农村儿童的自然生活形态和晶莹美好的人性来构思的。自然时代的自然生命形式和生命形态,一直是沈从文所追求和探索的理想生命的基础和雏形。生活在湘西这片古老、原始、封闭的土地上的许多民族部落,往往都有远古时代原始文化的残余。因此,在他们的作品中,往往通过创造民间故事和传说来表现少数民族的民俗风情,目的不是为了求新,而是通过对原始生活形态的怀疑来展现一种美好的人生境界。这类作品往往是作者生活理想和主观情感的载体,是一部诗意浪漫的作品。作品极度夸张,人物和情节完全是虚构和想象的,人物塑造极其完美。《梅金》《豹与羊》《月下萧静》这两部小说,讲述了青年男女因为爱情无法实现而双双偏激对方的故事。无论是梅金、保保,还是诺友和他们的恋人,都体现了古湘西深厚博大的文化背景下的“自然人”特征。在这里,男女之间的爱情和男女之间的关系没有受到等级观念和社会经济关系的干扰和制约,没有从物质财富的关系中衍生出人身依附的观念。男女关系呈现出人类在童年时期恋爱的一些特征。在爱与被爱之间,苟且偷生,苟且偷生,他们“不要牛,不要马,不要果园,不要田”,他们不要物质的东西,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切,“光,热,泉水,水果,宇宙万物”。他们继承自然,像自然界的一切事物一样遵循自然的神圣安排。这种人物类型是作者所追寻的古代湘西人性的原始原型,没有被物质和虚荣所玷污。
2.《失乐园小说》展现了生命的形式。现代社会给湘西带来了巨大的变化。笔者在1934年冬和1937年冬两次回乡的过程中,看到“‘现代’二字已经到了湘西”,“乡土社会人情的完整和淳朴几乎正在消失”[9]。为了控诉现代文明在湘西的恶形恶状,沈从文一改以往对湘西社会的田园抒情,用得极为极端。这类作品以沅水流域的乡村人事为描写内容,从古代民俗在现代社会和非原生态的民俗中的转化与变异的角度,揭示了光怪陆离的现实社会,再现了二十世纪初至三十年代湘西社会的现实。在他的小说《失乐园》中,他向我们展示了农村小人物的几种不同的生活形态。
“落伍者”的生命形态其实他们是老湘西的儿子。他们所遵循的东西与过去联系在一起,脱离了变化了的现实。他们的生活就像从飞驰汽车的后窗向外望去的道路,可以看到,但正在迅速后退。《慧明》和《邓》刻画的是两个“老古板”而不自知的老兵。“伟人”和“保卫新疆”的情结,成为未来十年战争中思想和行动的无声指挥和向导。老司务长固执而耐心地做着的,是一个“义仆”把功名寄托在主人身上,“还乡”的梦。两位老兵的悲剧,表现了作者对美好人性的怀念,沉浸在朴素的社会理想和生活信念中。
“无知者”的生命形态他们的精神世界还是一片原始的荒原,没有主见,生活处于被动而随意的状态。《晓晓》中的晓晓十二岁成为童养媳,丈夫不到三岁。她被一只辅助犬引诱怀孕。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和随后的惩罚后,晓晓因为生了一个强壮的男孩,留在了婆家,最终圆房了丈夫。肖骁的儿子牛二在12岁时成为亲戚。在1929年的原著中,沈从文也交代:“这一天,肖骁抱着刚出生的小毛毛,却看着屋前的热闹,就像十年前抱着丈夫一样。”无知的生活在这里周而复始。面对这种“无知”的生命形式,沈从文的心理也是矛盾的。他认为,这种生活一方面是简单庄重的,另一方面是幼稚的,是那么的无聊单调。虽亲近自然,却疏离文明。
这里的“叛逆”反抗的生命形态,指的是在现实的沉重打击和心灵的极度震撼之后,本能的、直观的反应,而不是理性的思考。《丈夫与你的生活》都表现了主人公本能的反抗。《丈夫》讲述了一个乡下丈夫和他的妻子去码头做船妓的故事。丈夫从一天一夜的屈辱中看清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地位。第二天,他准备离开江船时,把妻子给的钱撒在地上,用厚实的手掌捂住脸哭了,转身带妻子回家。这些“叛逆者”的生活形态,展现了湘西农村生活“力量”的一面。因为他们和辞职的人不一样,某种程度上是被作者欣赏的。
“奋斗者”的生命形态。这是失乐园时代湘西众生正常生活的反映。他们不再有失乐园时代的天人合一、自得其乐的状态,而是生活在不可预知的时代。菜园里鱼枷家的母子俩过着天堂般的富裕生活。母亲“受过教育,自力更生,充满森林礼仪”,儿子也“视诚实为人生美德”。儿子去北平读书后,三年后带回一个新媳妇,但有一天“请”来了县里的人。一对年轻人因为“* * *生产党”的罪行被埋在了小锅里,安静的鱼枷菜园里弥漫着一股恐怖的血雾。又过了三年,在儿子生日的那个下雪天,独居的母亲上吊身亡。这类小说最能体现沈从文小说创作中的现实主义思想,表现湘西世界的黑暗与血腥,下层人民的苦难。
此外,作者还为我们描述了“坚忍”和“腐化”的生命形式。“局内人”指的是失乐园时代依然坚持乐园时代人格和价值观的人,比如小寨里的寒子。《腐败者》揭露了湘西的统治者,如失业和顾问军。
可以说,沈从文的“天堂小说”展现了湘西的纯朴,透露出沈从文对田园爱情的迷恋;但在他的“失乐园小说”中,湘西的复杂性被展现出来,透露出沈从文对牧歌命运的无忧无虑和信心不足,使沈从文产生了深深的幻灭感,一种近乎宿命的叹息在“失乐园小说”中常见。遗憾的是,有着“湘西全息”气势的《长河》,并没有真正完成。它是沈从文“天堂小说”和“失乐园小说”的综合体,是沈从文小说艺术追求的集大成者。
(2)沈从文的都市系列小说是关于都市知识阶层的,聚焦于现代文明冲击下上层社会道德的堕落和人性的丧失。他说:“禁律越多,社会就越复杂,禁律越严,人性就完全丧失了。其实现场很多所谓的人,无非就是花园里的盆景,被人员强行变成了各种又小又丑的形态。我们所做的和取得的一切都意味着我们违背了自然,我们看到了社会的愚蠢和人的愚蠢”[10]。一直以“乡下人”自居的沈从文,在将小说创作的重心从曾经生活的“湘西世界”转移到现在生活的都市社会时,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城市的情感厌恶和道德批判。沈从文对城市文明和城市人性的批判性描写始终围绕着以下三个方面:
1,病态生理。沈从文都市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身体有病。肺病、精神病、失眠、神经衰弱、心力衰竭、气短是沈从文都市小说中常见的生理疾病。苍白的脸,憔悴的脸,呆滞的眼神,咳嗽和哮喘是沈从文小说中人物的肖像和面孔。小说《三三》里那个“白裤白鞋”“白脸”的富家公子,是个三期的消费患者。生活在青岛的都市青年,是一个整天看起来郁郁寡欢的思乡病患者(凤凰子);去青岛海边休息的教授,要么是失眠患者,要么是肾功能弱或性功能退化的人(八马图)。沈从文频繁地分析和认定都市人的“生物退化现象”。他把患有各种生理疾病的都市人称为“被阉割的寺庙般的人格”[11],这反映了作家对都市病态生活的厌恶,甚至是某种鄙视。
2,病态心理。沈从文深切地感受到城市文化对城市人性的扭曲或异化。沈从文对“丑”的城市人性的描写,集中在城市“君子”、“君子淑女”和城市知识分子身上。《八匹马》、《绅士的妻子》、《王谢的孩子》、《一对夫妇》等作品生动地描绘了城市“上流社会”绅士淑女们虚伪的人性。《绅士的妻子》描写了一位身为议员的绅士,他的妻子,另一位绅士家的三姨,以及留学归来的少爷之间复杂微妙的情感冲突和纠葛。君子背着妻子和别的女人偷情,妻子出于对丈夫“忘恩负义”报复的心理控制,与另一个君子家的少爷通奸,这是少爷和他的三姨试图掩盖他们“乱伦”关系的必然结果。不久,少爷宣布和另一位名人订婚。这群男女之间发生的,只是一场无爱的情感和性游戏。男女关系变成了纯粹的动物行为,作为人的感觉完全丧失了。这个家庭表面上是温情脉脉,实质上却充满了相互欺骗和毫无廉耻的放荡。沈从文撕开了绅士淑女虚伪的道德面具,突出了城市“道德”的虚伪和病态,并以“类型化”的方式将其扩展到城市生活的界面。所以沈从文的都市小说,与他的乡土小说相反,不是对人物进行个性化的细节描写,而是用代号和符号(如“甲乙丙丁”或“人”)匿名指称,以类型化的符号化方式抹去都市人的个体特征,从而展现出他所理解的都市人的本质。
3.庸俗的人性。沈从文的小说除了揭露“高人”的道德虚伪外,还通过对都市男女婚姻、日常生活的描写路径,展现了都市男女人性的粗鄙。小说《还是男人的家》中,丈夫背着妻子美美和同事偷情。面对毫不留情的妻子,“或者男人”只是用虚伪的借口和礼物,花了一点钱给妻子美美买了一条便宜的项链,平息了美美的怒火。面对婚内出轨的现实,都市男人花一点钱,一点廉价的“诚意”就能和好;都市女性,在丈夫的“真心”和“项链”面前,早已消除了愤怒和悲伤。在沈从文的都市小说中,丈夫多是移情别恋的伪君子,而女人则是容易被金钱俘获的性动物。沈从文把都市妓女和时髦女郎视为金钱的动物。“他们要生活,要精致的享受,又无力在空中得到金钱,所以用爱情来装饰性欲作为交换。妓女如此,一般女人也如此。”
三
看沈从文的小说,人性是他表现的中心。他作品中的乡村世界表现为与城市社会对立又相互参与的整体格局,他的湘西人性也表现为与城市人性的对比。一方面,沈从文批判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对都市人人性的压抑和扭曲;另一方面,他构建了一个理想的湘西世界,既揭露苦难,又治疗苦难。他的作品基于美学和历史原理,远离政治,超越时空,具有永恒的美学价值。但我们也应该看到,沈从文凭借一种乡村道德理性来解剖复杂的城市生活,一维的价值观必然会失去城市文化的多维内涵。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总会有善与恶,好与坏,坏与好。城市有其存在的理由,但沈从文全盘否定,使他对人性的批判难以获得整体的哲学文化理性视野,这是一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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