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掠夺

公元328年六月,晋,宣城(今安徽宣城)内史桓彝战苏峻部将于兰石(今安徽泾县),兵败被杀。

这个消息远远地传了出去。一位少年此时年方十五,枕戈泣血,志在复仇。三年后,正逢仇人丧礼,少年以吊丧为理由入堂内,一气杀死仇人的三个儿子,仰天大笑出门去。

少年当婴儿时就为温峤所称,曰“此儿有奇骨,可试使啼”; 及闻其声,曰 “真英物也!”因温峤赏之,遂以自姓为其名,名曰:桓温。

东晋本就是乱世中的一叶扁舟罢了。

与这叶扁舟并存的,是一团乱麻。而这所谓的“扁舟”内部,也并不见得怎么安宁。

从八王之乱开始,西晋王朝就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随着内乱与外患的迹象愈发明显,皇帝在他的位置上坐得也是摇摇欲坠。终于在不久后的一天轰然倒塌,胡族人就像决堤了的潮水一般,涌入了他们觊觎良久的华夏大地,开始肆无忌惮地掠夺。

不过此时,具先见之明的王导也已协助司马睿,在富饶的南方重新点燃了晋文化的星星之火。

东晋,就在这片土地上,带着他的偏见与理想,开始艰难地向前跋涉。

东晋是个短命的王朝,这是由它的价值观决定的。

魏晋风度,这是我们本就十分熟悉的一个词。由于当时大地被鲜血、残暴、愚昧、混乱所笼罩,使文人们对所谓的自由、真实和美有着过度的向往与沉迷。这在这个并不美、并不真实也并不自由的时代显得有些矛盾,有些病态,尤其是当这种状态普遍存在的时候。

以祖宗何晏的话说,万物已无为本,无是最高的真实,不想虚伪,只能虚无。一无所有,当然真实;无为而无不为,当然自由。“无”,估计这也是当时的人所能获取的唯一了。

东晋的士族遍地都是,可以说他们的精神就是东晋的精神。一个单独的虚无的人并不会怎样,但一个虚无的朝代则注定短命。

而桓温在东晋的出现,就像一只大手——他本想抓起王座,最后却将王朝一把推向了无底的深渊。

桓温对晋王朝主要的影响,就是他的4次战役,以及废立司马奕、改立司马昱。

他的首次西征,朝廷都还没批准,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出发。

当时康献太后临朝,朝廷认为蜀地险远,而温兵寡少,为他擅自领军攻敌而甚忧。蜀国似乎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危机,打得很是猛烈,西征军抵挡不住,败势即显。桓温也察觉到形势不妙,命鼓吏发出退军的信号。或许命运之神眷顾着这支队伍,鼓吏将退鼓误打成进鼓。军士们破釜沉舟、殊死一搏,大胜。

这次战役为桓温接下来的道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同时让他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变得相当微妙。朝廷需要他的军事才能和军功,却也惧怕他有不臣之心,滥用权力,所以很难安顿他在朝中的位置,常常尴尬地功高不赏。也正是因为如此,桓温与朝廷的对立关系是必然的。

征途中,有一个小故事:桓军到达三峡时,部队里有个人捕到一只小猿。母猿沿着江岸悲哀地号叫,一直跟着船走,怎么也不离开。最后终于跳上了船,一跳上就马上气绝身亡。剖开母猿的肚子一看,肠子都断开了。桓温听说此事后大怒,下令革除了那个人。由此可见,这位平日叱咤疆场的豪杰,也有一番柔情。

西征后,桓温又欲北伐。

此时朝廷已有一定戒心,对桓温北伐的请求置之不理,反而叫褚裒前去北伐,且立殷浩为朝内大将,欲以此与桓温抗衡。褚裒北伐完败,损兵折马。在此期间,桓温不断上书表明欲北伐,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带兵威慑性地朝京城方向行进。腐败的朝廷惊恐万分,连忙对桓温做了大概解释,桓温忿忿不平,只得退回。

虽然如此,朝廷依旧不任用桓温,且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予以殷浩很大的支持。但最好的北伐时机已过,再加上殷浩的军事才能也并不怎么出类拔萃,几次下来都是惨败,再让他出征似乎实在不怎么合适,桓温趁机弹劾,殷浩被贬为庶人。

“殷侯既废,桓公语诸人曰:' 少时与渊源***骑竹马,我弃去,己辄取之,故当出我下。' " 桓温开始在朝中独揽大权。

北伐,拉开序幕。

公元354年,第一次北伐浩浩荡荡地开始踏上征程。一切都很顺利。这支远征军还见到了故土的百姓,桓温想帮助他们过上以前的生活,老百姓们都很高兴能再见到故国的人,对桓温感激不尽。可是,当眼前与胜利只差一步之遥时,桓温不知什么原因却停驻原地,没有继续进军。随着双方的僵持,桓温本打算收割的麦子被敌人抢收,粮草和食物不够了。结果,桓温只得撤兵而退,这仗没有粮草可怎么打得下去呀。第一次北伐就此结束。

然而,桓温并没有放弃,继续计划第二次的北伐。两年后,公元356年,桓温就率兵到了洛阳。当时,敌军就埋伏在附近。虽然敌军早有谋略,但还是被桓温一眼看穿了,他早就预料到他们的计谋,这已经骗不了他了。桓温把他们打得卸甲投降,这次才叫真正的胜利了。

但可惜的是,就算桓温收了这片阵地,也没有一个人想过来。桓温都立了这么大的功了,皇帝怕自己保不住现在坐的位置,如果再去桓温收的洛阳,恐怕这个国家最后就得由桓温来统治了。桓温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请求皇帝,还是不管用。无奈之下,桓温只好率兵回国。辛辛苦苦打的仗,就这么“一夜回到解放前”了。他一走,敌军又回来了。

桓温还是无法死了这条心,也没有人能阻止他,公元369年,第三次北伐又开始了。此战前面倒是一直顺风顺水的,但打着打着,遇上了老将慕容德。桓温虽不缺计谋,但跟慕容德比还是忒嫩了点,打了几次败仗后还遭到了追杀和埋伏。这第三次,完败。

三次北伐,有成有败。虽说胜得也不怎么彻底,但还是大大提高了他的威望,也同时将他与朝廷中间的隔阂越拉越大,最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第三次北伐时,桓温败得挺惨,当时又年寿已高,这一次的失败无疑对他无论在个人心理还是社会地位上都有很大的打击,他躺在床上,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

然后,开始谋划他人生中的又一件大事。

公元371,司马奕被桓温废立。年逾半百的会稽王司马昱登上帝位。

桓温本为废立奕编好了几百句理由想跟司马昱解释,结果登基当天,司马昱老泪纵横,桓温站在这位老皇帝跟前,不禁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司马昱和桓温也算是故交了:

简文为相,事动经年,然后得过。桓公甚患其迟,常加劝勉。太宗曰:‘一日万机,那得速!’

简文作抚军时,尝与桓宣武俱人朝,更相让在前。宣武不得已而先之,因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简文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世说新语》)

可一切交情到了官场上都将变得脆弱不堪。如今,两人只能在泪眼与沉默中对望一眼,曾经的一切都已化为泡影,无能皇帝与野心权臣之间,只有恐惧、无奈、猜忌与争夺,其他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于是就这样,又一场无声的战争拉开序幕——简文帝VS桓温。

他们之间的战争很有意思,因为对一个意图篡位的权臣来说,桓温对简文帝的态度可以说是好得出奇。

简文帝对桓温来说,是完全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年事已高,又毫无实权和政治才干,而且,常常动不动就老泪纵横……完全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桓温在这段时间若想篡位,简直是易如反掌,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呢?

因为简文的精神。

简文帝其实挺适合当名士的。他入了皇宫,在后花园里转悠的时候,就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这与老庄的“道法自然”,以及当时所崇尚的“与世无争,淡泊名利”已经十分契合了,简文帝虽天天处在十分压迫的环境下,但还能悟到“会心处不必在远”,也是需要一份真功夫的。

一次,桓温,简文帝和司马晞三人同坐一辆车,桓温私下令人途中骚扰,其余人都乱作一团,唯有司马昱仍是仪态端庄,气宇轩昂,不禁令桓温肃然起敬。

司马昱很安定,有气量,这都是当时那个王朝最看中也最需要的,尤其是前者。它使司马昱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力量,将桓温稳稳地震住了,保了简文帝的一条小命。

虽然如此,这战争依然在进行着。

简文帝尽自己所能在自己身边聚集了一帮忠臣,以谢安、桓冲、王坦之为首,试图与桓温抗衡。或许吧,是因为这样无声的抗争实在太累,简文帝仅在位几个月就因病去世,享年52岁。

简文帝死前,在一天一夜之内,连发四道诏书,请以大司马桓温入京辅政。桓温不前,司马昱只好写下遗诏,授权桓温:如果太子不值得辅助,可以取而代之,自行称帝。王坦之接到这诏书后,极力反对,当着司马昱的面将诏书撕成碎片。司马昱沉吟良久,将遗诏改成:凡是国家大事都要禀告桓温,太子要像刘备对待诸葛亮一样,敬重桓温。 不久,崩。

桓温此时也已近花甲,在得知帝位并未传给自己时,很是失望。于是申请九锡——这是他为争取这个位置做出的最后的努力。可惜此时的他已为时代所唾弃,这九锡礼一直申请到他死的那一天,也没有行成。

历史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重演。

晋王朝,在重演着曹氏的篡位。而这个由篡位开始的王朝,在饱经风霜、艰难跋涉了150年后,似乎注定也要由篡位而终结。而最后造成这个结尾的,桓温绝对是直接影响人物之一。

只不过不论是谁,都逃不过时代的激荡。

369年,第三次北伐,他再次路过金城。

这一年,距他出任琅琊内史的时候已经整整三十七年;距他离开金城,升任徐州刺史的时候也已经二十多年了。岁月无情,当年意气风发的他,现在却抚着当年种下的柳树,不得不感慨万千。史载: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琊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桓温,一个野心家,一个战略家,一个政治家,几乎打遍了当时的天下。

他收复蜀地,三次北征,获得很大的成功。当时无人质疑他,权力甚至一度高过皇帝。

他在东晋的版图上纵横一时,飞扬跋扈。最后,却同无数枭雄一样,渐渐隐没在了历史的滚滚长河中。

参考文献:

1、《世说新语》

2、《晋书》桓温传

3、《资治通鉴》

4、《魏晋风度》易中天著

其它参考: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文献中心

百度学术网

知乎网

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