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情,不过是黑色幽默

撰文/ 苏尘惜

情人

殷悦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贪心的女人,她跟周数在一起,纯粹就是缺爱。

即使周数有很多很多的钱,但那不是她关心的,她只关心他礼拜几有空,去哪吃饭,吃完饭干什么,她甚至不像一般女人,时时刻刻拽着周数要婚姻。她说,也许会有比你更好的男人出现。

这话不像自我安慰,倒像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公主病患者。

显然,周数的心思和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他曾经想过,如果她的家境再好那么一点点,也许就能光明正大地娶她回家,而不是藏在身后做情人。男人功利点没什么不好,花心点也正常,他经常这么劝自己。

他想补偿点什么东西给她,婚期越来越近,负罪感似乎也在升级。他从未说起过自己会跟别人结婚,而她也从未向他要过婚礼。

要不买辆车给她吧。周数想。

宝马4S店,全黑760,殷悦对着车子愣了好久,那专注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看车子,而是倾慕已久的人。许久,她仰头问:这个可以吗?

为什么是黑色呢?白色或者银灰都好啊?周数疑惑,他心里的她,一直都明亮得像五彩朝霞,黑色配她显然不搭。

我就要它。殷悦很肯定。

是想跟我开情侣车?周数坏笑着说。

殷悦没有回答,还是继续盯着车子。

黑色

殷悦对黑色的喜好,由来已久,她在单亲家庭长大,母亲没时间打理她的穿着,给她买的衣服几乎都是暗色系。久而久之,黑色就犹如血脉一样滋生在她的生活里。

跟周数在一起后,她的橱柜里,多了各色花花绿绿的高档服饰,可她还是偏爱黑色。

然而黑色,终究潜藏着危机,比如说黑夜,大雨如瀑的黑夜。

这辈子,她都忘不了那天。七月明明已入夏,可那天傍晚,天空黑得特别早,下午三点,整个天空黑得彻底,砸在玻璃窗上的雨珠,都如豆子一般大。

那时她还没车子,只能想到让周数带她回家。周数说他下班后半小时就到,殷悦自然相信。下班后,大厦门口围了许多焦急烦躁的人,鲜少有殷悦这般气定神闲的,同事一个个被接走,问她是否搭车时,她选择了拒绝,最后一个同事走,已是晚上七点半。

大雨没有一丝停止的迹象,身边人一个个变少,她抽了口冷气,给周数去了电话,却没任何回应。那一刻,她的情绪瞬间崩塌,无法再保持气定神闲,她试图跟别人争抢出租车,高跟鞋成了她的致命弱点,没走几步就滑倒了。不仅没打到车,而且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看到那辆黑色宝马760,她以为周数来了,也不管头顶的暴雨,她就冲了出去,能早一秒看到周数也是好的,跑近了却发现,根本不是周数的车子。

就在她打算折回时,车窗摇了下来,男人说,这会儿很难打车,上车吧。

男人叫亚平,只是一个点头之交的同事。

他说,纸巾在后面,看你妆都花了,擦擦吧。

好。殷悦低声回答,相较外面阴冷的雨水,车上显得温馨许多,委屈和感动一起袭来,眼泪啪嗒啪嗒开始掉,洇湿了小半盒心相印。

亚平看了看她委屈的狼狈相,突然笑了起来。殷悦没说什么。车厢里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他们在同一个办公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殷悦从来没有留意过他,奇怪的是在这潮湿的狭窄的空间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暧昧。

改变

新闻上报道,有三十多个人在暴雨里死去。她指着新闻问周数,如果我也成了暴雨里的冤魂,你会每年去出事的地方给我烧香吗?

殷悦的语气很柔,说话像是玩笑,却足够让周数沉默低下头去。周数自然是想去接殷悦的,可还没下班,未婚妻不请自来,弄得他怎么也脱不了身。这个真相,说出来只会更伤殷悦,所以他闭口不谈,只解释当日他工作繁忙,临时被缠住了脚。

他俩的关系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转变,周数的手机里,再没那么多可有可无的来电,短信更是少得干脆,只有见面时,才有点恋人模样。

殷悦的改变,周数却高兴不起来,那些被依赖的感觉逐渐被剥夺,一层一层,有种血肉模糊的疼痛。

不仅是周数,殷悦自己也能感觉到这种改变,并非不爱,只想轻松点爱。在爱里,再没有那么多依赖和索取。

这一切的改变都始自于暴雨夜,殷悦是恍然明白,依赖对于女人来说,有时是灭顶之灾。看来,自己还是太娇气。

亚平也说,女人要留多点空间给自己,至少要预留防空洞。

她开玩笑,说亚平是患难送真情的汉子,这种汉子世间少有,就算是个朋友的位置,她也得霸占一个。

自从那次之后,两人常一起吃宵夜。一来二去,倒是熟稔起来,成了朋友。

追尾

殷悦选择那辆黑色宝马,很大程度,是在缅怀暴雨夜里亚平给予的关爱,即使当时的亚平还很陌生,来自陌生人的感动,才更珍贵。

有车后,她对车子的爱护明显多过周数。他笑话她:这倒好,我花钱给自己买了个情敌。

你这人忒花心,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扑到别的女人怀抱去,自然是车子更惹人爱啦,永远不会背叛。殷悦顶回一句。

车子的确不会背叛人,但车子容易受伤,随便开在马路上,一不小心就容易划出道长长的痕。

殷悦开车是万般小心,谁知还是被人撞了。人没有大碍,但是车子损伤严重。

更让殷悦不解的是,她还未开口指责肇事的女车主,那人已经走过来指手画脚,贱人,你怎么开车的啊?

一口一个贱人,殷悦都不知道怎么回嘴,那女人打电话似乎在叫人,殷悦也不示弱,先报了警。她听不懂女人的本地方言,唯独能听懂的就只有贱女人这三个字。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那女人到底哪来这么大的怨气。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女人叫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周数。

周数更是万万没想到这狼狈的场景,一个是快要结婚的对象,一个则是深爱不想放手的情人。有那么一刻愣神后,他走到女人身边,低声耳语些什么。

女人听完,扬手对着周数就是一个巴掌,大声咆哮着:两个月后就结婚了,你还给她买车,你有脑子没啊?

人生最绝望的境地,大致就是在甜美的谎言中惊醒,揭去谎言的薄膜后,是满满的荆棘。周边不少人在指手画脚,殷悦只觉得脑袋胀得慌,她唯独想到的,是向亚平求助。

周数将劝了女人数句后,试图与殷悦沟通。

她双臂交叉着,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这种情况,她不想跟骗子有任何交流。

亚平来的时候,事故还在勘察认定中,她苦笑着感谢他,果然还是朋友靠谱!

那天晚上,车载广播上播出了一则交通肇事新闻,标题很奇葩:原配为泄愤,不顾生命危险追尾小三。殷悦听着,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小三,去你妹的小三。

亚平腾出一只手,将她颤抖着的手掌紧紧拽在手心,安慰道:好了,别想了。

放空

周数婚姻吹掉那阵子,来找过殷悦,他说经过这次事情,他想明白了,婚姻不是交易,得找个相爱的人一起过日子,殷悦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

早几个月,周数说这种话,她铁定抱着他的脖子欢呼雀跃,可现在,欺骗横亘在中间,他说再多也没用。

不爱了,就散吧。面对周数的连连忏悔,殷悦只有一句话。

她和周数,没说过“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情话,更没有幻想过携手白头老,不过是都市里最常见的饮食男女,饥渴了,彼此互补,满足了,各安天命。

说周数欺骗吧,也说不得,都快三十的人了,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不过她不闻不问,他不倾不诉,事情才变得不可收拾。

公主梦做到头了,但她不死心。

那天她鬼使神差地跑去找亚平。他跟周数彻底断掉了,亚平会有什么反应呢?也许她是太需要一个安慰,也许她潜意识里期待着一个柳暗花明的、转角遇到爱的结局,谁知道呢。他们约了一起去旅行,她想找机会把事情告诉他。

“爱情吧,就是个幌子。”听见亚平说这话时,殷悦和他正在飞往海南的客机上,不过,不止他俩,还有亚平的其他女伴,他调笑着说话,交流男女之事,磁性的声音里多了些暧昧。

殷悦是到了飞机场,才看到其他同行的女伴的,她们彼此自然相处着,唯有她,不识相地耷拉着脸。

“大家都是朋友,别这么紧张。”许是殷悦过于僵硬的表情引起了亚平注意,他关心地说,试图像以前安慰她那样,攥着她的手心。

她的手,从他掌心滑溜,心里也沉了下来。

她知道,臆想的爱情结束了,亚平不是她的救命稻草,所谓的温婉关怀,不过是情场老手的随意而用心之举。

没事,就是有点冷。她侧过身去,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俏皮地笑起来——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好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