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发现20世纪英国小说家不少,有好有坏。

《双城记》当然是一部杰作。

今年是狄更斯二百周年(1812-1870),世界各地的文学界都在为此举行各种纪念活动。很难想象这位伟大的英国作家没有受过正规教育。12岁,做了半年童工,而他在海军军需处工作的父亲因为欠债被短期监禁,靠一笔遗产解脱。之后,狄更斯又学习了两年,创办了自己的小报。离开学校后,狄更斯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做过法庭速记员和专门报道议会新闻的记者。这些工作的性质让他比同龄人更了解社会。

狄更斯幽默夸张,是文学界的漫画家。他只需要寥寥数语,一个个男女老少就会栩栩如生地从书中跳出来。狄更斯也是市场上很受欢迎的作家。几乎所有的小说都是杂志先出版,情节往往随着读者的情绪而变化发展。说读者参与了创作并不为过。只要读过狄更斯的英文原著,就难免会感受到他在语言上的神奇力量。狄更斯丰富多彩的词汇,搞笑的比喻,复杂的句子结构,都让人叹为观止。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当时英国大众的语言能力。他们一般没学过几年,但有识别天才的眼光。如果今天高中大学毕业的亿万网络文学爱好者能有这样的鉴赏能力,岂不是国家之福!

作为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同时代人,狄更斯对社会的关注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在小说《董贝父子》和《我们的朋友》中,他对《生产者党宣言》中提到的“现金交易”进行了最深刻的批判,金钱扭曲人性的力量从未如此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老董贝完全被金钱疏远了。当他的儿子保罗问他钱是什么时,他表达了他的信念:“钱就是一切。”垃圾包工头老哈蒙的巨大遗产不断激发死者背后人性丑恶的一面。但狄更斯小说的结局总是给读者带来信心和希望:老董贝在爱情的影响下终于忏悔了;贪图垃圾改造的房产的骗子未能得逞,正直的人也不求财,最后得到了好结果。狄更斯笔下的大团圆结局经常受到批评家的批评,但它们反映了社会对正义的渴望。正如哲学家桑塔亚那所说,公众的偏见是狄更斯艺术的审查员,他自己的善良会时不时地破坏他原本的写作计划。

狄更斯对他所生活的社会进行了批判,但同时又不愿意看到这个社会被贫富差异和阶级仇恨所撕裂。他相信普通英国人的道德和信仰,关心英国社会。他从未打算激起怨恨和仇恨。他用自己宽厚仁爱的心融化了坚冰,试图驱散他在《荒凉山庄》中刻画的无处不在的迷雾。雾都孤儿(Oliver Twist)在恶劣的环境中长大,但他不会“好好学习”,一次次让想看他误入歧途的人失望。匹克威克先生(《匹克威克外传》)面对法院不公正的判决,拒绝赔偿,宁愿坐牢。驱使他这样做的不是他古怪的性格,而是他强烈的、近乎迂腐的规则意识,这是“费尔巴哈”精神的副产品。社会辜负了他,但他永远不会不开心,不会以社会为敌。相反,匹克威克先生慷慨而富有同情心,他能善待那些曾经误解和欺负过他的人(比如巴德太太和金克尔)。正是这种迂腐给了他活力和魅力。狄更斯相信善可以战胜恶,所以他的作品中总有改革的人。《圣诞颂歌》里的守财奴斯克罗吉有点像年底克扣工人工资的老板。他深陷金钱,但最终从小我中解放出来,关心帮助他人,融入社会。在艰难的岁月里,只认数字和所谓“事实”的功利主义者格伦,通过女儿的经历,认识到了诗歌和小说在启迪心灵、陶冶感情方面的巨大作用。在狄更斯的世界里,律师贪婪,法院拖延,但正义有时是由法律来伸张的,比如《大卫·科波菲尔》中的尤赖亚·希普在狱中悔过自新。

对穷人毫无怨言的同情并不意味着欣赏被压迫者的集体行动。狄更斯害怕“暴民”,他在《双城记》中对法国大革命时期“恐怖统治”的描述是对英国统治阶级的警告。苦难对心灵有扭曲和破坏作用,受害者的心态也在毒害受害者自己。《远大前程》中的郝薇香小姐就是一个例子。《双城记》中的得法热夫人充满了深仇大恨,她记录了法国“旧制度”下以埃佛瑞蒙德侯爵兄弟为代表的贵族阶级的种种罪恶。但她一心复仇,成了仇恨的牺牲品。与她相反,卡尔顿,一个英国人,出于对露西的爱,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去救她的情人。

我们以前喜欢批判狄更斯对社会的妥协,好像英国要有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无数人头落地,才能不辜负历史的规律。狄更斯的小说即使谴责,也有建设性的善意支持。他的作品形成的舆论氛围产生了相当大的压力,让整个社会感受到了改革的紧迫性。与此同时,英国的政治机构也善于调整和自我完善,他们不失时机地与公众舆论互动。比如1832和1867两大议会改革,都是逐步扩大政治参与的。从狄更斯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社会的价值体现,它就像轮船船舱底部的压舱物,确保社会在持久而稳定的改革过程中不会倾覆。19世纪中叶,欧洲激进分子认为可以通过极端手段完成社会转型,而英国人则脚踏实地,不停地摆弄一口旧锅。结果老锅变成了新锅,却还保留着当初的痕迹。英国的现代化是一条“摸着石头过河”的渐进式道路。19世纪的英国政府善于解决具体问题,无数关于工厂的立法就是明证。狄更斯通过文学手段唤醒良知,推动进步,但他并不假设社会变革必然造福于世界人民。他让人们认识到,只有用道德的力量逐渐改变人性,制度变迁才有真正的意义。

狄更斯的作品在100年前进入中国。晚清文人常常认为中国在“奇技淫巧”方面不如西方,但他的文章却是天下第一。狄更斯的第一个译者林纾看到了外国小说的许多优点。他将《孝经》(1907)与《红楼梦》相比较,指出中国读者爱看上流社会的奢华生活和男女之爱,而狄更斯则说:“写下下层社会的日常事务...横扫名人佳丽之局,为下层民众刻画。对于一百年前的中国人来说,狄更斯不仅打开了一扇认识世界的窗户,也提供了一个观察自己社会的新视角。林纾在《贼史》(1908,《雾都孤儿》)的序言中也写道:“狄更斯竭力拾起其他社会的恶习,作为政治知识的小说,加以改变。.....顾颖之能强,能改,善。对我来说改变它也很容易。“他不希望中国作家感叹中英对比;我们应该以爱国主义的精神呈现社会底层的真相,指出其中的得失,从教育入手敦促整个国家“改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