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借给我一本小说。
1.
当崔阿姨铿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整个小岗村都陷入了昏黄之中。她就像白天和黑夜的分界线,日复一日地提醒着男女老少时间的变迁。只要看到一个女人提着一个失踪已久,历经沧桑的陶罐,踩着冬夏不变的毛边黑布鞋,迈着雄壮的姿态,向村子的另一头昂起头时,原本还在老槐树下闲坐聊天的女人们就会鸟兽散:啊,该吃饭了。
“三姨,又去老马家喝酒了?”女人们一边收拾散落的瓜子,一边抬起头来迎接她。
“对,对,你可以一天不吃饭,但你不能一天不喝这点小酒——”崔阿姨拉长了声音,低着头,好像以前没有喝过这种想象中的甘露。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另一个好心人故意说:“那么,你的老崔莉,回来了吗?你是不是在外面倒在别的女人怀里了?”
“呸,”女人装模作样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那个死老头,最好是裤裆里带着老头烂在女人堆里,免得外面老太太惹着。”
听到预期的粗鲁回答,三三两两的人群再次爆发出欢乐。崔阿姨好像做了一次很棒的演讲,得意地看着他们,一颗刚拧好的新牙,咯咯地笑着。
2.
小岗村是一个小村庄,坐落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山的两头有十几户人家,分两个生产队。看起来很近,但是上山下山都要走几十分钟,所以联系很少。而崔阿姨的房子似乎与两边脱节,孤零零地立在山顶上,有三间摇摇欲坠的房子。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天气炎热,都会伴随着自己的乱歌,出现在坡子头这边马劳家的店里,比家里那台要使劲敲两下才能跳出画面的旧电视机还要良心。
来回走了很多,一个拿着锄头的人问她:“我说三姨,你天天爬上爬下不累啊!”除非家里没有男人,没有地方可以好好利用你所有的力量?"
“哎呀,我还没到爬坡的年纪,你们这些家伙却在担心咸萝卜!如果有这个差距,那就多运动,锻炼腰部。别无理取闹,连自己炕上的老婆都压不住!”
男人们呲牙咧嘴,喜出望外:“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太婆!”说别人是可耻的。我自己家的房顶上连一只喘气的鸟都没有。下面恐怕不会是蜘蛛网吧?"
崔三娘并不觉得尴尬,跟着乐道:“我活了这么久,也没见过什么鸟。就你们几个胆子这么小,就算把裤裆里那些家伙拿出来,我也不敢仰视!”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本正经地光着膀子扫着男人们的腿,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不在台面上的东西。他摇着头“啧啧”地叹了口气,留下田埂上的人一阵哈哈大笑,逗得不明所以的雀儿乱跳。
3.
说起说笑,崔阿姨最近真的很想念男人。另外,这一天跟老马的妻子闹了一场丢人的事,他更想要一个男人。
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她就不是村里人,老家在哪也不清楚。那天正好马劳家的媳妇从山东老家回来,带了一箱五颜六色的樱桃。她拿出来的时候,乖乖,每个头都有一块钱和钢锹那么大,红得像一滴血。
“瞅瞅,这是我媳妇山东带回来的。你可以试试。和我们山歌晚会的水果不一样!据说这东西还有个外国名字,叫“离蝎”。对,离车叫‘离车’!”
一边请出只有招待村上门牙的老支书才会愿意出山的青花瓷碟,老马家的老婆一边虔诚地把刚洗好的宝贝一件件镶嵌起来,扭着像麻袋一样雄伟的腰肢,平白无故地把这盘菜举到脸上,满是礼物的老脸闪闪发光。
“看看你,你从来没见过世面。你只是离开汽车。我的家乡到处都是这种东西。我吃很多!”崔阿姨也挤在人群中,拼命把自己肥胖的身体往里面塞,生怕来不及就说不出这个好宝宝了。
马的老婆被抢了一下子黑了:“可是三姨的老家在哪里,我也没听你提起过啊?”
“哇,你媳妇和我估计是老乡。我的祖先也是山东人。我们在山上到处都有这种东西。不稀奇,不稀奇。”崔阿姨看到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这让她更有精神了。趁老马媳妇不备,抓了一把鲜红的果子塞进嘴里。三两下后,只剩下一堆碎片,满地都是。
马的妻子脸色铁青,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合眼。她一个人在离车很远的地方吃了半盘。多浪费好东西啊!她也不睡了,叫老马起床,脸红了就要向他哭诉翠姨的无数罪状。
“你看不出有什么东西远离汽车。你在和那个愚蠢的女人瞎较劲。我看你也吃饱了。”
老马不想理她,翻了个身又睡了。
老马的媳妇更生气了。这个崔阿姨,明明是个老土鳖,还贪自己的好东西。这个恶灵一定要出来!
4.
第二天崔阿姨来喝酒的时候,马的老婆特意等着众人来拉她:“阿姨,我媳妇让我问你老家在山东什么地方。她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老乡,但她一定很会散漫!”
崔大妈不知道怎么回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两张嘴一抬一合,就已经扔到山那边去了。
“是你叫的地方,但我还是记不清楚,记不清楚。”她笑着走开了。
马的老婆还能放过她,拽着她的袖口:“哎,三姨,你老家不也是大平湖的吗?我媳妇就是那里的。也许你们真的是老乡!”
崔三娘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所谓的大平湖不过是几里之外的另一个村长。不曾想,马的老婆早就给她设下了圈套,于是她急急起步,姿势比自家鸡啄米还要利索:“对,就是大平湖,我就是山东那个地方的!”
人群突然爆发出笑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声音:“没想到五里外的大平湖村也盛产汽车这种好东西。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开开眼,翠姨?”
崔阿姨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脸一下子红了。她朝老马的媳妇啐了一口:“妈的,你这个不要脸的老阿姨,还讨厌吃点水果,你丢人。你活该你老马不跟你睡!”
她摇了摇她的手,讲述了自己和那匹老马的故事。老马的媳妇急了,脸红到脖子根,扯开嗓子喊:“我老马碰我,关你屁事。至少我屋里还有个男的,不像你,死在炕上!”
5.
这一次,崔阿姨更加坚定了给自己找个男人的决心。
她知道崔老三大概不会回来了。在这座城市的最初几年,他每年总会回家一两次,给她带些钱和一些时髦的东西。后来没有消息,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村里和他一起去打工的老头回来说,老三和工地上的另一个女人谈恋爱了,像一对情侣!
崔大婶去看他,走了几夜的路,辛纳的绣花鞋底都磨破了,连老三特意穿上从城里带回来的碎花裙也看不出颜色了。她遇到了自己的男人和他的情人,比她年轻。算了,她不敢往前走,心想算了,男人都给别人了,还能怎么样?那时候的翠姨还没有升到三姨的级别,也没有成为现在指指点点地女人。那时候她还叫阿达。她没出声,收拾好东西回来了。
够了。守寡二十年已经够了,所以她决定现在给自己找个男人。
崔阿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村长的王先生。他是村里一所私立小学的语文老师。他教了一辈子书,直到颤抖的手开始握粉笔,他才在家里休息。他的妻子大约二十年前去世了。她一个人把大女儿养大,再也没有找过老婆。她是一个真实的人。
崔阿姨以给老三写信为借口,邀请了王先生。她偷偷从柜子下面拿出在集市上买的雪花膏,一层一层地涂,想着在屋顶刮点白皮灰,然后泡在水里往脸上抹。然后找出崔老三早前从城里带回来的胭脂,在脸上抹一点,嘴唇上抹一点,看着镜子里自己艳俗的脸,才满意地点点头。再一转身,我拿出了衣柜的最底层,还是我小时候妈妈剪的粉色长裙。
崔大妈抖落满是灰尘的衣服,尘螨令人窒息的气味瞬间迸发出来,像一件刚刚出土的古董。不知道是哪一年,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时代气息。随着女子肥胖的身体进入,易碎的物体传来不知名的“刺刺”声。当她像水桶一样扭动着腰肢,施施然向目标推进的时候,不堪重负的连衣裙终于吹响了死亡的号角。
守了一辈子岗的王先生一进屋,就看到了这一幕:昏暗的房间里灯光闪烁,一股奇怪的味道随着女子的靠近扑面而来,混合着潮湿的空气,直冲脑门。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两团吓人的红晕,鲜红的血盆大口像是要吃人:“王老四,你来了。”
老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女人蛇身上“哗啦”一声裂响。啊,多么清脆的声音,像一棵枯萎的老树在被雪压垮前的最后挣扎,像一只垂死的气球在破裂前的疲惫尖叫。然后我面前肥胖的身体顺着壮烈牺牲的长裙流了下来,几千块肉瞬间冲了出来,一对巨大的乳房直冲眼睛,眼前的老人差点晕倒。
老人吓得心脏病发作,战战兢兢地逃回屋里。他在床上躺了三天,没有下地。他嘟囔了一句:我怕我的名声被这个老女人毁了。。。。。王老师的女儿一向和蔼,很少发脾气。她在崔大婶家门前叉腰,破口大骂。不出半天,妇女们的英雄事迹就传遍了全村。光着屁股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跑向她摇摇欲坠的小屋,手拉着手唱歌跳舞:
“崔阿姨,你又老又不要脸,还想男人!”
6.
老婆婆彻底丢了脸,第一次晚上没有出现在老马家的酒楼里。
老槐树下的女人意气风发,你让她欣喜若狂。直到我看到我的男人背着锄头从田埂上回来,我才意识到又到了吃饭的时间。
“啊,你说这个崔阿姨是不是真的羞于待在家里?”有人问。
“不,只要她的脸,过不了两天,她就像个无辜的人一样被关着!”
然而这一次,叽叽喳喳的女人们没想到,一连三天,崔阿姨和她意气风发的歌声都没有再出现。小岗村似乎在时间的变迁中缺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每天从中午直接刷刷跳到深夜。
7.
村里的男男女女坐不住了,在老槐树下沉默不语。抽着烟的赵先开口了:“别急,我先去三姨家。不要一个人在屋里。”
天还没亮,赵老七就上山了,拐到了崔大婶家门口。三间破旧的房子是老三刚结婚时盖的。那时候他家穷,大家都娶不到老婆。不知道在外打工的崔老哪里骗了一个大姑娘,看得村里人眼睛都直了。因为山脚下没地方,老房子早就被铲平了,我就在山脊上挑了这么个坡,盖了三间砖房。
“三姨,我是赵老邱,请开门。”老人拍着门,他那浑厚的声音在黄昏的山头上显得格外突兀。
“阿姨,给我开门!”见没有动静,赵老褪了褪子,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眼看老木门在男人们的震慑下就要土崩瓦解,崔大妈终于咣当一声露出了脸。
老人收回落下的手,跨进院子,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我还能去哪里?自从30年前结婚以来,我一直住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女人转过身,低下了头。
“啊。。。三姨,我知道你难受。”赵老昆看着眼前的女人,脸色阴沉,毫无生气,像个垂死的人。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张充满灵气的生小脸。突然,他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自己的勇气在哪里。他抓住她的手说:“阿姨,我知道你想找个伴。你不嫌弃,你不嫌弃,我们就。”
崔三娘吓了一跳,抬头看着面前的老人。村里的男人被一个接一个地抬了出去,进行了筛选。这个赵老昆原来就是在这里收尸的神仙。离家几英里远的方圆人总能找到他让他搭车。老人做了一辈子光棍,身体壮如牛。当他不活着的时候,他在家里的一英亩土地上劳作,收庄稼,甚至追赶村民。崔三娘觉得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一想到他一辈子都摸过死尸的手,此刻再摸她就像触电一样,她赶紧躲了起来。
“老蔫儿,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崔阿姨看着面前男人红一阵白一阵的脸,垂下了眼睛,像是做错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我知道我整天和这些死人打交道,把他们编出来放进棺材,你会鄙视我的。我只是为你感到难过。第三个孩子不是什么好事。他辜负了你,让一个好女孩变成这样。我知道你整天看起来很开心,但其实你心里比谁都苦。你每天都在抢着喝一杯,但你就是想变得有点人缘,跟大家说说话。”一辈子沉默的赵老七,怕是一口气说了一个月。他停下来喘口气,休息了半响才说:“我知道你很难相处,阿达。”
艾达,已经二十年没人这么叫她了。崔阿姨心里酸酸的,脸上感觉热乎乎的。只是他们都是半埋在黄土里的人,还在乎什么体面。他们受尽了半辈子的苦,却只是想要一个懂得冷,懂得热的人。当下,我也没多想,如山般的身躯扑进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怀里。
等到第二天,崔阿姨准时踏上了去老马家的旅程,只是这一次,后面却跟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影子。
“三姨,你又去喝酒了?”
“是啊,几天没喝酒了,补不回来了!”
“这个老软骨头怎么办?他为什么跟在你后面,像个受气的小老婆一样缩头缩脑?”
“吓!你就像一个小妻子。你怎么知道一个老头子比你们这些先生们强?”不顾众人的哄笑,崔大妈一把抓住身后的红脸老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向前,迎着夕阳最后一个英姿飒爽的角落。
8.
崔阿姨和赵老七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同居了,刚开始其实还被村里人取笑过一阵子。孩子们光着身子跟着这两个百岁老人,吵着要糖果。结果第二天老人真的起了个大早,赶到市场带回了一大袋五颜六色的糖果。每家每户都分了一点,这让崔阿姨脸红了。
我以为生活会是这样的。谁想过这样的生活?人没有不磨的时候。
这一天,崔大妈和老大爷正在院子里晒咸菜,看见老婆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三姨,快,快,你家老崔回来了!”
女人还没来得及想这句话的意思,就被老马的老婆抬出了家门,刚走到院门口。迎面而来的人躺在架子上,被大家抬了回来,明明缺了两条腿。
催促三婶磕绊了几下,差点站不住脚。她想到了无数次再次见到崔老三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画面。四面八方没有人说话,连呼吸的声音都被压制。所有的目光都在她的脸上,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一个洞来,就等着她下达决定这个男人生死命运的命令。
崔阿姨不敢看站在旁边的老枯头。她脸色苍白,几乎是在叹息:“抬进去!”
崔老三的工友告诉她,老三这次真的得了血霉,他的腿被工地上一辆运水泥的卡车给砍断了。刚开始外面的女人三天跑一次医院,可是赔偿下来就不对了,饭也不送了,人也看不见了。有了账户里的钱,就彻底消失了。崔老三没办法,只能求工地上的人,把自己送回去。
崔阿姨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心里乱糟糟的。二十年的怨恨,此刻不知如何发作。十八岁跟随的人,现在就像一只蚂蚁,躺在她的指间,稍一用力,就能死去。
然而,她不会那样做。她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夫妻总有感恩的一天,也知道要不是老三把她从猪油蒙了心的父母手里救出来,她早就卖给村里的疯老头当老婆了,好让弟弟换成黄花闺女。仅此而已,都是缘分。我这辈子欠他崔老三的,赶紧还!
崔阿姨叫了声老枯头,觉得有点受不了。这位老人真是个好人。这几天他在屋外忙,什么都等着她。但是一想到我的余生都要在崔老三身上度过,我就觉得我不能平白无故的耽误他。
“老蔫头了,我不能扔掉这第三个儿子。你,你自己去!”女人的眼睛不自觉的红了,声音也没有之前那么亮了。
老人蹲在门廊上抽着烟,却没有发出声音,像一尊石化了的雕像,半响后才张开嘴。
“你怎么能和他单独生活在一起?如果你不介意,我以后跟着你,我家老头子有口饭吃,你和我家老三永远不缺。”
9.
就这样,半只脚在棺材里的老人生活在一起,两个人相处得很好。晚上他们不忙的时候,老人推着第三个,一个人抽着劣质烟,坐在老槐树下聊天。金色的夕阳包裹着他们,让他们看起来模糊不清,弓着背,抽着烟。直到三姨的大嗓门传来,她才慢慢开回来。
啊,又到吃饭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