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茶馆》是古代的挽歌?
内容介绍:
195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颁布。回首往事,老舍认为是时候写一部剧来解释来之不易的新宪法,以教育青年,支持其宣传和实施。1956年,老舍开始写话剧《秦家三兄弟》,四幕六场,人物众多。从光绪年间写到1948北平学生“反饥饿反迫害”运动。老舍把初稿拿到北京人艺,读给时任院长的曹禺和时任总导演的焦菊隐听。曹禺等人被第一场和第二场在一个老茶馆里的场景深深吸引,于是建议老舍以这个场景为基础另起炉灶,发展成为一部描绘旧时代社会风貌的戏剧。老舍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立即做了决定,三个月后把剧本交了上去。截稿时间到了,三幕剧《茶馆》出来了。
茶馆,从清末戊戌变法的第一幕,到民国初年军阀混战的第二幕,一直写到抗战结束的第三幕。时隔半个世纪,这半个世纪的社会变迁在《茶馆》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用老舍的话说:“大茶馆就是小社会”,曹禺先生晚年评价说:“茶馆是中国戏剧史上前无古人的范例”。
《茶馆》不同于一般的戏剧作品,它讲述的不是一个具体的故事,而是以三个历史时期为代表的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社会现状。用老舍的话讲,就是“毁了三个时代”。这就是《茶馆》的创作目的。从来不熟悉政治斗争的老舍,采用避生熟识的写作方法,以他所熟知的社会文化变迁来反映社会的政治变迁。《茶馆》主要借助剧中的三个关键人物——王利发、秦和昌大师,刻画了旧社会大众的精神危机。老舍悲悼了三个善良、淳朴、正直的人的命运悲剧,痛诉了那个时代的陌生与丑恶。
现实主义是老舍创作的灵魂。幽默风格和喜剧风格对于老舍来说是一种巧妙的组合和表现。讽刺喜剧《茶馆》完美地将老舍幽默的艺术风格发挥到了极致。老舍用他的理智和智慧咀嚼着现实,在一个地方总结出最有意义的段子,找到了现实主义和幽默风格结合的燃点,把荒诞岁月发酵的社会现实融化成一个充满讽刺和幽默的大茶馆。也正是这种雅俗共赏,雅俗共赏,充满纯正的北京话和北京韵,充满“气魄”的语言,引发了人们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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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三个时代》的写作目的
三幕剧《茶馆》是老舍65438到1956的作品。是一个作家一生中最好的戏剧创作。正如曹禺先生所说,是“中国戏剧史上前无古人的典范”。在建国后的17年里,老舍写的小说不多,剧本却不少。在写《茶馆》之前,他在1955写了话剧《邱春花史》,在1956写了话剧《西望长安》。《茶馆》之后,他在1958写了《红院》,在1959写了《女店员》。
其实老舍写《茶馆》,本来就是为了配合时政宣传。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颁布于1954年。作者对过去很有感触,认为有必要写一部剧来解释来之不易的新宪法,教育年轻人。所以他在1956写了一部四幕六场的戏,里面人物很多。从光绪年间开始写解放前夕北平学生的“反饥饿反迫害”运动,剧中主要人物是三兄弟。老舍把初稿拿到北京人艺,读给曹禺院长、焦菊隐总导演等人听,征求意见。曹禺等人觉得这部作品最精彩的是第1幕第二场,发生在一个老茶馆里。他们觉得应该根据这个场景另起炉灶,写一部描写旧时代社会面貌的剧。老舍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当即表示:3个月后交剧本!截稿时间一到,《茶馆》新作确实面世了。向导演和演员学习后,这部新作品真的完成了。剧本最终稿完全抛弃了革命斗争的场景,成为一部由过去岁月的街头生活画面组成的社会剧。
剧本发表后,老舍写了一篇《回答关于茶馆的几个问题》。他写道:“茶馆是三教九流的聚会场所,可以容纳各种各样的人。大茶馆就是小社会。虽然这出戏只有三幕,但它已经写了五十年了。在这些变化中,政治问题是无法回避的。但我对政治舞台上的高官并不熟悉,无法描述他们的升迁或退位。我也不太懂政治。我只认识一些小人物。这些人物经常去茶馆。那么,如果我把他们聚集在一个茶馆里,用他们生活的变化来反映社会的变化,岂不是会侧身透露一些政治新闻?”
这段话印证了老舍在写这部剧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避开政治问题”,他想用这部剧来写“中国社会这五十年的变化”;编剧说“回避政治问题”是因为他总是“不太懂政治”,所以他能达到的最好的效果就是利用小人物“反映他们生活中的社会变化”,“侧身透露一些政治新闻”。
老舍在写《茶馆》的时候,把写作的主题转回了他所熟悉的旧时代。他说这部剧只能“侧面透露一些政治新闻”。如果文学路线是“左”的,恐怕会被扣上“政治帽子”。而社会发展恰恰在这个时候给了老舍一个机会:1956年,国家基本完成了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中国* * *生产党的工作重心从发动猛烈的大规模阶级斗争转向相对稳定的经济文化建设。为了促进科学、文化和艺术事业,它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茶馆就是在这种气候下诞生的。前后社会条件不好,他只能写出《春华秋实》《西望长安》《红院》《女店员》等一些作品。
茶馆***3幕,每一场都取同一个场景——都发生在老北京一个叫鱼台的大茶馆里。从时间上看,三幕的故事彼此相隔很久:1幕发生在清末光绪十八年运动;第二幕发生在Act 1之后十多年的北洋军阀政权时期;第三个场景发生在抗战结束30多年后。作者调动了自己对旧中国社会生活的深刻观察和积累,用“一个大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的巧妙构思,吸引了三个时代的各色人物,既高度提炼又生动展示了旧中国的基本国情,生动描绘了那个时代的病态现实。
老舍在创作《茶馆》的时候,对旧时代已经有了足够的思考。他提高了运用唯物史观反思旧中国伟大历史和社会演变的能力,也对埋藏在历史进程深处的社会发展规律有着深刻的认识。这就保证了他能以极大的气魄扫描旧中国社会变迁的全息影像,一针见血地击中历史本质。
但要写好这部剧,不仅需要有对历史的洞见,还得找准社会生活的部分,雕琢出一个便于展示历史画面的艺术窗口。这个窗户也是老舍发现的,就是剧中的“大茶馆”。老式的茶馆,几乎每个人无论身份、地位、职业都可以自由出入,是最能把人叫到社会脉搏的敏感点;茶馆就像五行八功的精神纽带,自然展现了一切众生的生存状态。老舍依托茶馆集中社会生活焦点的关键地位,将这一难得的人生舞台艺术地叠加在戏剧舞台上,让它承载历史,从容再现历史。这样的创意方案真的是超凡脱俗,空洞无物。
对作者来说,在短短三幕中准确表达三个历史时期是一个严峻的挑战。喜墨如金的老舍,用了一种一般作家没有的绝活。只用了三万字左右就把这个剧写的炉火纯青。经过仔细筛选,三个历史进程的社会横断面中的人物和事件都具有典型意义。这些人和事形成合力,解释了一个统一的答案,那就是不堪回首的旧制度早已腐朽、荒谬、肮脏到了极点,这样的世界绝不容忍它卷土重来。在旧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总性质下,存在着许多复杂的矛盾。而那么多的矛盾,在老舍这里,都被举重若轻地提炼成了生动的人生速写。
三个法案的历史侧重点不同。Act 1聚焦“大清帝国”在灭亡前夕身患绝症的社会场景,略带暗示,也阐释了有志创新者和爱国者的追求,以及一些普通市民面对急速衰落的社会本能地对生活的憧憬;到第二幕,清朝已经崩溃,恶如虎狼的封建军阀用洋人给的枪,造成连年战乱和社会动荡。然而,几天后乞求和平生活的人们都害怕了。虽然时代变了,但一切丑恶反动的势力,像清末一样,依然猖獗,让大众躲得远远的。第三幕,场景最凄凉。人们终于摆脱了“被征服者”的生活,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现实。一直抱有美好期望、一刻不敢放松的中国人,已经走到了命运的尽头,就连优秀的传统文化也难逃被糟蹋的危机。整个茶馆就这样忠实地描绘了从19年末到20世纪中叶这半个世纪里不断恶化的社会状况。
在历史背景下,该剧的所有情节都以人物和事件剪影的形式出现。以Act 1为例。它前后有一些相对独立的情节单元:第一段“鸽子”之争——北京的大房子为了一只鸽子打架,差点来个群殴。旗手经常发几句感慨,引得善救营打手二德子,却被“吃洋教”的马师傅一句话压制;这一幕展现了晚清权贵的骄横与狂妄,但影响最大的还是勾结洋人的“二毛”。第二段,农民卖女儿——荒年。破产的农民刘伉别无选择,只能卖掉他15岁的女儿。人贩子刘麻子趁机牟取暴利,卖小东西的穷老头正好看到。他一针见血:“这年头,人不如鸽子!”这是一种显示贫富分化严重程度的对比技术。第三段,秦长有不同意见——茶馆的地主秦老爷来了,他踌躇满志要聚资办实业救国,但对面前乞讨的穷人态度很冷淡,热心肠的常老爷慷慨解囊,于是在是否给穷人一碗腐肉面的问题上,他们意见不一。这部剧里写的是国难临头,中国还有一部分人有良知,想尽自己所能帮助人民。然而,秦大师和昌大师的两种热心都有历史的局限性。第四段秦庞斗嘴——朝廷顽固派代言人、大内总管庞太监来茶馆买农家女儿。他被有改革倾向的秦先生撞见,两人怒不可遏,毫不示弱。当谈到被镇压的1898年改革运动时,喝茶的人谈论它。这些人对改革麻木不仁,痛恨诽谤。这部剧表现了顽固派的嚣张,也表现了维新运动脱离人民,缺乏自信。第五段,常爷爷被抓——常爷爷目睹卖儿卖女的惨状,叹道:“我看,大清国要完了!”被奸细盯上,两个奸细借太监庞,带走了常师傅和与他一起喝茶的旗手宋师傅。理由是“旗手是汉奸,罪加一等!”这个剧情勾勒出在黑暗的世界下,有很多间谍,好人一不小心就会遭殃。第六段太监买妻——一个年老昏昏沉沉,精神变态的太监庞来看刘麻子给他买的农家女。他又老又丑,当场把农家女康吓死了。这时,正在下棋的茶客突然闯进他的耳朵:“会!你完了!”这一幕到此结束,意味着封建末世虽然挺唬人,但早就烂到家了。Act 1大致由六个环环相扣的情节组成,穿插着王掌柜对眼前这些事的微妙态度,以及唐铁嘴、黄胖子等社会渣滓的丑恶表现。整个场景内容丰富,故事多变,生活气息很浓。剧情的每一步都表现出深刻的历史内涵。该剧虽短,却有着无限的意义。整个晚清社会的矛盾、黑暗、荒谬、无奈,都有所体现。
剧中所有烟熏火燎、令人窒息的社会现状,都取决于黑暗的旧制度,这是《茶馆》的观众一眼就能看懂的。老舍写《茶馆》的时候,是尊重观众心态的。他抛弃了政治说教,只用活生生的艺术形象说话,轻松地把自己想表达的政治主张传递给观众。第二幕开始,茶馆老伙计李三在清朝灭亡十几年后,不肯剪掉自己的辫子。他有自己的“说法”:“改进!改进!越好越冷!.....哼!我还留着我的小辫子,万一我把皇帝变回来呢!”这是从一个没有文化,没有政治觉悟的社会底层小人物口中说出的“政治新闻”。眼看皇帝不在了,世道不如从前了。当权者越是喊“社会改良”,就是老百姓受苦的时候快到了。从他的简单经历来看,他有一天可能会把一个老朝廷改回来,所以不妨保护一下这种“先见之明”。这三句话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能说闲话的,让人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中间透露出来的“政治消息”难道不沉重、深刻、有说服力吗?在第1幕中,被宋恩子和吴祥子奸细抓住的昌师傅,在第二幕中再次撞上了这两个人。他发现这两个家伙居然又是军阀的间谍,有点意外。探子们夸道:“有皇帝的时候,我们给皇帝办事,有袁大总统的时候,我们给袁大总统办事;现在……”“谁给饭吃,咱们给谁干活!”常爷爷催他:“外国人给饭怎么办?”探子也不含糊:“告诉你,常老爷,要我们干活的都是洋人撑腰的!没有洋枪,怎么打仗?”这次谈话还“透露”了相当重要的“政治消息”:封建王朝已经不在了,但封建势力仍然主宰着一切,洋枪洋炮仍然起着很大的作用——这不等于告诉观众,中国社会的半封建半殖民地性质一点也没有变吗?在话剧《茶馆》中,有很多地方是从侧面“透露”政治信息的。老舍把政治学家写在教科书上的理论,变成了社会底层小人物脱口而出的八卦,变成了剧中得心应手的细节,潜移默化地注入到观众的欣赏活动中。如果和政治课本比较,收到的结果至少差不多。
《茶馆》不同于一般的戏剧作品,它不是讲述一个具体故事的戏剧,而是展现一个以三个历史时代为代表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整体形象。用老舍的话来说,写这个剧的目的是“毁三个时代”。三个场景中,老舍对历史的深刻回顾和反思,写得平实,让与作家同代的人,以及一代又一代比他晚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看剧时都感到震撼。一部作品能达到这样的功能,其思想价值不可低估。
《茶馆》刚上演时,有人认为它的故事性不强,建议用康的经历和她的儿子康达利参加革命来发展剧情。老舍谢绝了这个建议,说:“这样,我就很难达到毁三个时代的目的。抓着一件事不放去发展,我怕茶馆还没占领就垮了。”(《回答关于茶馆的几个问题》)50年代,中国的作家、读者、观众几乎无一例外地觉得,写旧时代的唯一任务,应该是表现尖锐的阶级斗争,歌颂革命的胜利,否则是不可能的。老舍委婉地解释说,如果老茶馆成了革命堡垒,它的日子也过不了几天,更别说让它见证三次黑暗时代了。至于为什么不能把反映革命斗争作为我们艺术作品的主题,老舍当时是不愿意也不可能深究的。
话剧《茶馆》因为其独创性,在文革前就已经招致了一些批评。有人认为《茶馆》是“怀旧的”,宣扬“今不如昔”,“没有揭示惊天动地的时代波澜”,“没有指出人民必然的胜利和崇高的理想”,“归根结底,与作家的世界观、阶级立场和创作方法密切相关。”文革期间,《茶馆》成为老舍被诬陷为“反动作家”的“证据”。现在,我们不需要一一反驳茶馆的指责。让人不禁想到的是,《茶馆》第三幕,王利发莫名其妙地问:“把‘罢工’的名字改成‘暴动’了?”特务宋恩子马上抓住这句话,扫地出门,说王利发和罢课的学生是“同一货!”茶馆的老掌柜,一生身经百战,也没让他吓着,只是喃喃自语地对他说:“我?”你过奖了!“看来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指鹿为马嫁祸于人并不难。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觉得很多和《茶馆》同时期出来的所谓好作品,早就烟消云散了。然而,茶馆就像傲霜的腊梅,经受住了考验,枝繁叶茂。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今,北京人艺对《茶馆》进行了多次改编,该剧演出多达500场,创造了中国戏剧史上最受观众喜爱的多项纪录。《茶馆》也代表了中国的戏剧艺术,曾在德国、法国、瑞士、日本、香港和台湾演出。受到不同种族、不同经历、不同价值观的观众欣赏,被称为“东方舞台上的奇迹”。
除了结构不凡,话剧《茶馆》的风格也让人过目不忘。作者写的历史时代是那么的凄凉绝望,被诅咒。然而,可能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舍做出了更大胆的选择:用喜剧风格而不是悲剧风格来写这部剧。
人物塑造和情节安排大多注入了作者的幽默和调侃。这种幽默的调侃,因为作家对社会发展本质规律的深刻理解,不再是毫无意义的失控的玩笑。对于丑恶现象,老舍幽默的嘲讽不弱于暴躁的攻击,而且如鞭子一般有力,鞭子见血;对于那些真、善、美,但终究属于旧时代的人和事,他的幽默和嘲讽包裹着温情和遗憾,切中了这些人和事的实质性弱点。第二幕,瘾君子唐铁嘴宣称自己“戒了鸦片”。王利发起了疑心,以为他已经戒掉了恶习。谁知唐铁嘴改变主意,说:“我改抽白面。你看,哈德曼的烟又长又松,一顿饭就空了一大块,正好放‘白面’。大英帝国的硝烟,日本的‘白面’,两个强国都在独自伺候着我。这是福吗?”他是一个无耻的人。这些话,沿着丑恶卑微的心态,把国人的“阿q式精神胜利法”推向了高潮。西方列强的经济渗透和毒品危害,到了唐铁嘴这种丧魂的家伙嘴里,只能用“服务”中国人民来形容!真是可耻又可笑。这就是老舍打丑人时的幽默、智慧和犀利。在同一场景中,从庞寨逃出来的康和他的母亲来到茶馆乞讨庇护。王利发本不想,却被掌柜一句话留了下来。王利发只好嘟囔:“小子,一加就是两张嘴!太监取消了,但是太监一家可以在这里交接!”王利发的抱怨和无奈,变成了这样的灰色幽默,勾勒出了这个世故、惨淡又有些自私的小商人的心情!当观众听到王利发的“怪话”时,都会有会心的微笑,淡淡的怜悯,或许还有一种被撩拨的酸楚和苦涩的感觉。人们可以看到我的全部内心,一个在旧时代将温暖和讽刺与小人物混合在一起的作家。
对恶势力的憎恶,被欺凌者的悲哀,都来自于时代的荒谬。老舍紧紧抓住旧时代的荒谬本质,让正义、快感和酣畅淋漓的嘲讽变成长矛和匕首,揭露旧制度和文化的软弱本质,给观众以难得的欣赏和满足。黑暗社会充满邪恶,但在注定灭亡的时候,总会暴露出许多滑稽、失重的形态,是不可多得的喜剧场景;根除生存在历史躯体上的荒谬和怪诞,是历史辩证法的胜利。要肯定这一点,当然要笑,在笑声中享受整个老年的解体。我们这里看过话剧《茶馆》的朋友,大概都会记得欣赏这出戏时那一整场连续不断的爽朗笑声吧!老舍一生写了许多诅咒旧时代、同情穷人的故事。最后,他写《茶馆》的时候,把时代变迁的历史规律把握得那么清楚。只有用他那支以幽默著称的笔,他才找到了那种奇妙的感觉,能够写出这样一部世界上少有的风格伟大的喜剧。
在中国文学的传统观念中,严肃和悲怆始终属于纯文学的上品格调;喜剧不能说没有立足之地,但往往被视为茶余饭后的“消遣”。老舍这位满族作家,终究是被另一种民族文化滋养过的。他从小受了很多苦,但他倾向于幽默,爱用搞笑的眼光看待生活。自从走上创作之路,幽默一直是他愿意保持并经常使用的风格。清代满族作家前辈曾写过许多以幽默调侃讽刺时弊的好作品。可惜,那种特殊的创作追求,由于不同民族的欣赏习惯不同,并没有得到中原文坛的充分认可。民族文学的审美习惯永远不可能完全一样,这很正常。正是由于不同民族艺术风格的差异,相互之间的文化交流才会有价值,人们才会有新鲜、愉悦、扩大的心理满足感。
现实主义一直是老舍创作的灵魂。话剧《茶馆》充满了引人入胜的传奇色彩,也没有脱离现实主义的写作精神。荒唐岁月发酵的社会现实,充斥着无数的丑态和笑话。老舍把最有意味的段子一扫而光,找到了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与幽默风格互动的艺术着力点。应若诚先生曾说:“扮演宋先生的同志说,他演的这个人物,是他至死也不明白的人物。事实上,《茶馆》里的角色王掌柜已经死了,明白吗?不要!我只是觉得我这辈子都在闯祸。昌师傅,你明白吗?也没有。麻子刘当逃兵被将军斩首,他一点都不明白。我想这就是老舍创作中的辉煌的现实主义。”这个经验很准确,但是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加深。既然一部剧里有那么多不同的角色,他们到死都还很迷茫,所以这部剧的调侃力还是小的!老舍的现实主义和他的幽默风格早已融为一体。
话剧《茶馆》常被描述为充分体现民族风格的作品,其实也不尽然。中国传统戏剧讲究故事的整体性和戏剧冲突的一致性,但《茶馆》借鉴了西方现代戏剧的经验:淡化故事情节,不注重编织统一的矛盾过程,以涵盖全局的写作目的融入零散琐碎的情节。不过,这部剧毕竟主要是针对国内观众的。为了跟上中国人的欣赏习惯,老舍在“变”中注入了很多“不变”。他从中国人喜闻乐见的艺术手段中挖掘出一些猫腻,嫁接到这部作品中间,使之重新成为中国观众容易接受的“国货”。
有评论家说《茶馆》颇有点中国画的“写意”,这是一个非常准确的观点。《茶馆》不追求磨砖似榫的情节的密集推进,而是浓墨重彩,摇曳生姿,在人物与事件之间留有充分的想象空间。这样虽然情节简单具体,却能发挥出溢满画面和时空的艺术感染力。这和国画写意的意境很有想象空间。
老舍还在《茶馆》中运用自己的能力,借助民间艺术加强戏剧效果。为了解释每三幕的背景,并考虑到演员在舞台上更换场景和在表演过程中更换妆容需要时间,他填写了三首朗朗上口、有趣的“莲花瀑布”(又称“数宝”,是北方民间艺术的一种快板书),以便在每一幕开始前让一个与情节关系不大的乞丐“大傻杨”写。这种全新的舞台形式脱胎于传统的民间艺术,活跃了场上的气氛,强化了三幕的整体感。
戏剧语言是体现民族风格的重要支撑点。《茶馆》的台词有雅、有俗、有精。它们既充满了古都北京街头巷尾语言的“气”,又有普通口语的灵动、干脆,还具有古今诗词作品的含蓄气质。这部剧有几十个人张嘴说话,每个人的说话都是个性化的。依靠自己的声音,可以从人群中找出不同身份和情绪的人。第二幕,唐铁嘴正在茶馆里和王利发聊天,一个报童走过来问道:“老板,长辛店大战的消息怎么样?”王利发没好气地问:“有没有不打了的消息?”报童乖巧地回答:“也许,你自己找吧!”王力生起一把火,把报童轰了出去,唐铁嘴却俯下身,对报童说:“不像他,我最关心国家大事!”说完,唐铁嘴抄了一份报纸,没给钱就溜了。这么一个小细节,先勾勒出了王掌柜怕打仗,厌倦打仗,却又明知战争一时半会打不完,盼着和平不来,再衬托出唐铁嘴唯恐天下不乱的发财心理。唐铁嘴说自己“关心国家大事”,白白占了报童的便宜,也顺带露出了这个“歹徒”的嘴脸。
话剧《茶馆》展现了老舍的多重艺术才华,达到了他那一代人戏剧创作的最高水平。作者将满族艺术经验、中国艺术经验和世界艺术经验融为一体,是一次极好的尝试。它严格遵循现实主义原则,在艺术上也是首创。
当然,话剧《茶馆》的艺术并不完美。Act 1艺术饱和,甚至无可挑剔。其经典价值得到了中外观众和众多权威剧评家的认可。相比之下,第二幕和第三幕就有点单薄了。老舍在创作中往往表现出对古代有着超人的精妙把握,而对相对近代的社会生活却有着贫乏的观察和理解。一般来说,剧作家在写作时,要想写好第一幕总是极其困难的,但后来写的时候,往往会越写越多。而老舍,往往最好的部分在他前面。在《茶馆》的最后一幕,有一些沿袭政治教科书的概念性迹象。康大力、康顺子、王利发的儿子一家相继去西山解放区的情节,看起来还是难以令人信服,不免给人一种游离于全剧之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