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说原是金庸专为电影写的剧本,为何五十多年来没人愿意拍摄?
文/最后的浪人 。 金庸先生从上世纪50年代著述武侠小说以来,他的作品一直被公认为影视剧题材的宝库,六大长篇小说如《射雕》《神雕》《倚天》三部曲,《天龙》《笑傲》《鹿鼎》,几十年来被改编翻拍次数之多,可以说已经伴随了三四代中国观众;即使是《书剑恩仇录》这样的中篇小说,因为牵涉了历史名人,清朝乾隆皇帝的身世之谜,也同样极受影视剧编剧导演青睐,改编翻拍次数竟超过十次。
相比之下,有几部金庸作品和她们的姊妹篇比,就显得太受冷遇了。如《鸳鸯刀》,仅仅在遥远的1961年和1982年,两次被改编成香港电影;如《越女剑》,仅在1986年被香港亚视改编成电视剧。
当然,《鸳鸯刀》本是个游戏之作性质的喜剧短篇;《越女剑》甚至不被金庸列入著名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对联;而真正让人感到意外的,当是颇受读者好评的《 白马啸西风 》了。
以金庸作品被影视改编的热度而言,这绝不能说是一种正常的现象。一般来说,好的小说没有被改编拍摄,不外乎三种情况:自己的问题、合作方的问题、作品本身的问题。《白马啸西风》本是为电影而创作,自然不会是“不愿”的问题;以金庸的金字招牌,当然更不可能存在别人“不肯”的问题。那么剩下一个我们似乎不太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结论,就只能是作品本身“ 不适宜 ”拍了。
作为小说而言,《白马啸西风》是一部极为优秀的作品。区区一个中篇的容量,有夺宝、有复仇、有背叛、有少女情怀、有文化冲突、有人生况味,更有为人津津乐道的四场「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爱上了别人」的无望之恋。情节极凝练而线索极庞杂。不惟浓墨重彩的主要角色李文秀、瓦尔拉齐栩栩如生,即如计爷爷马家骏,寥寥数笔写来,亦是令人难以忘怀。
然而对影视作品来说,这一切小说的优点,全都成了缺点。
构成《白马啸西风》大情节主干的,实际上是四对人物关系:白马李三夫妇与吕梁三杰;李文秀与苏普;李文秀与马家骏;瓦尔拉齐与雅丽仙。其余如李文秀与瓦尔拉齐的师徒关系、车尔库与瓦尔拉齐的情敌关系等等次要的人物关系均是为这四对主要人物关系服务。
大沙漠的天铃鸟:李文秀
所有这一切的小情节一路走下来,仅仅只有“李文秀——苏普”这一对人物关系的大情节是动态的、发展的。而其余三对大情节人物关系,要么是作为背景、要么是被刻意留白,全都处于静止和停滞的状态下。 这在小说中当然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在电影中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
关键在于,要全面地直观展示四对主要关系,技术上不现实;而将其余三对人物关系弱化,把观众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李文秀——苏普”这一对人物关系上,“李文秀——苏普”这条线索却又太弱、太单薄,根本撑不起来一部电影。
李文秀被追杀——被马家骏收留——遇见瓦尔拉齐学艺——向吕梁三杰复仇。这条线索是实写的,是容易视觉化表现的。但这恰恰是小说中最不重要的部分,也是一个极常规的故事,和八十年代《少林寺》以降《南北少林》、《武当》之流的滥觞没有太大区别。
《南北少林》、《武当》中的大量戏剧冲突均能服务于这条主线,《白马啸西风》反而因为其内涵外延的丰富性,其主要戏剧冲突均不能服务于这条线索。即使想这么买椟还珠的改编,技术上也无法实现。
而真正打动人心的情感戏,小说中是通过大量的微妙内心反应来体现,表现形式上是抒情而非叙事,属性上是人物状态而非故事情节。除非如《潜水钟与蝴蝶》那样,以大量通感、象征的手法去表现,否则镜头语言相对于《白马啸西风》的意象,是显得极为乏力和力不从心的。而如果真使用《潜水钟与蝴蝶》的表现形式,则又与《白马啸西风》作为武侠片的类型化特质南辕北辙,其结果必然是费力不讨好。
没有了李三夫妇和吕梁三杰的故事,没有了瓦尔拉齐和雅丽仙的故事,没有了马家骏对李文秀的暗恋,李文秀的故事线索实在太单薄了。
然而“形似”地去表现这三个故事,开场就是李三之死和上官虹的殉情未免突兀,不足以再现小说中这场戏的冲击力;瓦尔拉齐和雅丽仙的故事,小说中全用车尔库状态虚写和李文秀瓦尔拉齐对话交代,放在电影里未免沉闷;而马家骏对李文秀的暗恋,更是浮光掠影,根本无从表现。
甚至李文秀对苏普的感情,小说所提供的情节也远不足以在镜头上承载。在李文秀的大段内心戏缺乏足够的载体时,观众眼中,她对阿曼的争夺和释放,反而使这个女孩显得不那么可爱了。
如果抛开小说的结构,用全知视角试着展现《白马啸西风》的全貌,以追求“神似”呢?
古高昌国人的故事,暂且不去理它。李三夫妇与吕梁三杰,瓦尔拉齐和雅丽仙,李文秀与苏普,三段情节跨度几近二十年,对于一部九十分钟的电影来说,无论是按时间轴推进,或是运用插叙倒叙,都显得过于困难。唯一的办法是打乱时空关系,将几段情节作映射性的蒙太奇。但是这样一来,同样背离了武侠片的类型化特质,成了又一部《东邪西毒》。
我们看金庸的影视作品,常常会对编剧导演强行塞进去的狗血桥段不满。金庸自己也曾经多次表示对改编的要求是「 许删不许增 」。然而设身处地去想,要把语言文字镜头化,则增加小说中没有的情节和戏剧冲突,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马家骏对李文秀的暗恋,要维持小说原著中的隽永,则只能通过大量《爱情万岁》式的细节来凸显,不免显得沉闷;而若要用简单的手法去表现,似乎除了洒狗血,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许删不许增」的前提,终究是要小说原著提供了大量素材,有“删”的余地才行。即使是被金庸自己认可较为“神似”的两个电影改编版——徐克的《笑傲江湖》和王晶的《鹿鼎记》,其情节人物之面目全非,恐怕也不仅仅是一个“删”字可以概括。
《白马啸西风》创作于至今,几近半个世纪。期间经历了香港电影的全盛时期和武侠片的黄金岁月,这部为电影所创作的中篇小说却始终未能拍成电影,恐怕金庸自己也唯有苦笑吧。
李文秀: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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