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简介:

格非简介:格非,男,1964年8月出生于江苏丹徒。1981被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录取。文学博士。现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小说创作和文学研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面桃花》、《山水梦》、《江南春色》等。短篇小说《迷失在船上》、《青黄不接》;著作有《文学邀请》、《小说叙事研究》等。作为当代文化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林安博士近来逐渐被人遗忘。四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正如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幸的婚姻是他最终告别学术界的重要原因。最新一期的《名人杂志》刊登了一篇悼念文章。提交人声称,根据他刚刚得到的信息,林安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他于1993年6月在新疆阿克苏死于霍乱。直到今年秋天,当林安博士突然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出现在我的公寓门口时,上述推断才被证明是无稽之谈。他在从张掖回长沙的途中经过上海。因为那个不负责任的谣言,以及多年不见的隔阂,我们见面时不愉快的尴尬就不难想象了。这些年来,世界变化很大,时尚多变。在大多数人忙着攒钱的时候,也有人自愿死去。我们的谈话一直笼罩在一种压抑、沮丧、悲伤的气氛中。林安医生不像以前那么健谈了,幽默感似乎也枯竭了。

我们向窗外望了很久,看着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穿过树林走向食堂,那种难以忍受的寂静让我们彼此厌倦。在我的记忆中,林安先生尽管知识丰富,兴趣广泛,但并不是一个严谨的学者。他的研究方法多以推测和幻想为主,甚至包含一些段子。林安常常对学术界在艰难探索中逐渐养成的注重事实和逻辑的良好风气嗤之以鼻,流露出轻蔑之意:“捍卫真理的天真愿望,往往是走向浅薄的最可靠途径。”四年前,他给《学术月刊》发了一篇关于李白难蜀道的长文,从此销声匿迹。在这篇文章中,他断定《蜀道难》是伪造的。“只不过是一位隐居在四川的大师送给李白的一个剑谱,其中的第一句话就是奇招……”《学术月刊》的一位女编辑在给我的信中透露出明显的焦虑:“你那位痴迷于计算机的朋友一定是疯了。”现在看来,这篇文章可能只是临安博士对学术界绝望的恶搞。然而,在格非的介绍中,林安博士并没有被孤立于学术领域之外。在这次会见中,他还带来了一篇关于王·《凉州词》的论文。

他告诉我,他写这篇论文的初衷只是为了排遣寂寞,却意外地治好了他的失眠。文章的风格和他以前的作品一样,只是标题让人受不了。如果删枝,好像叫:王之涣:中唐时期的存在主义者。旧闻“普希金说:湮灭是人类的自然命运。”直到最近我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林安博士就这样开始了他的讨论,马上提到了一个关于王之焕的老故事。在甘肃武威以西大约九英里的玉树,曾经有一座两层的木石建筑。现在,除了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和一根拴马的柱子铁,大漠中再无踪迹。这座建筑位于通往敦煌和山丹马场的必经之路。它原本是供过往商旅人士过夜的客栈。开元初年,随着边境战事渐紧,大批边防军从内地调集武威,这家客栈一度被军队租用。最后,一些狂野的边塞诗人占领了客栈,他们带来了艺妓、乐师和喝酒打架的习惯,在傍晚狂欢,仿佛末日即将来临。自从世界上出现了诗人和艺妓,这两种人就互相有好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塞外这个与世隔绝、人烟稀少的大漠里,诗人和艺妓蚂蚁生活在一起喝酒玩乐,就一定不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纷争。

为了防止流血事件的频繁发生,一个叫叶哥的诗人发明了一种酒后分女人的方法。具体程序也很简单:诗人一般都是黄昏时分骑马从城里出发,然后喝酒作诗,谈天唱歌。当月亮在沙漠中升起时,艺妓们依次从屏风后走出来,开始吟唱诗人们新写的诗歌。艺妓只有唱诗人的作品,诗人才有权利和她共度良宵。“这种仪式有点类似于现在英国流行的相亲,”林安博士解释道。"它使传统的卖淫更加神秘,具有浓厚的文化色彩."王志焕被贬武威后,就一直是这家客栈的常客。可惜他的诗从来没有被艺妓唱过。根据后来学者的分析,王是被冷落在这里的。除了“相貌平平,表情犹豫”之外,他不被女人喜欢,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诗不适合唱歌。事实确实如此。一个风骚庸俗的艺妓大声唱出“黄河远在……之上”之类的话,确实有点过分。然而,很快发生的一件事似乎完全出乎意料。

这件事显然不属于官方记录的范畴。清代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偶尔提到这个古老的故事,但描述极不准确。那天晚上,诗人的聚会仍然照常举行。只是诗人听说客栈里新来了几个艺妓,都有点小激动。第一个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人是一个身材臃肿的当地妇女。大概是因为此人长相粗犷,诗人们的目光显得有些回避和不安,唯恐从她口中唱出自己的诗。女孩用绿豆般的小眼睛扫视着人群,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高石身上。她唱了一段《葛炎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人们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高石。高适本人对此有不同看法。他小声对隔壁的王志焕说:“这姑娘很可爱,我喜欢她的臀部。”毕竟这个艺妓虽然好看,但是已经是过去式了。她似乎被王长龄高大帅气的外表迷住了。她曾经用一把剪刀逼王长龄和她结婚。每次出场,她总是唱王昌龄的诗。因此,其他诗人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果然,她这次唱的是老歌《出塞》。王昌龄虽然看起来有点失望,但还是很有风度的。他谦虚地笑了笑,说:“刷刷……”时间过得很快。

王之焕似乎有点困了。晚会结束时,一个女人突然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她的出现立刻让王昏昏欲睡。关于这个女人的美,一直有不同的看法。有人称她“玉臂清亮,光可鉴”,也有人说“仪态高傲,浪可迷。”无论如何,这些评论在一点上是一致的:她的身上既有一个人的魅力,又有一个女孩的清纯和清新。她唱的是王的凉州词。看来这个端庄帅气的女人没有接受过基本的音乐训练。她的声音生涩、幼稚、失控,一个上了年纪的钢琴家只能即兴伴奏,徒劳地追赶她的节拍。她的眼里满是泪水,仿佛唱歌本身带给她的只有难以言喻的屈辱。“如果有人执意要喝一杯毒酒,最好的办法就是一饮而尽,”林安告诉我。“就是在这样的不耐烦中,她夹杂着犹豫、后悔,决定赶紧放弃愿望,才唱完了这首歌,然后茫然地看着大家。”短暂的沉默后,人们看见王之焕干咳了两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艺妓走去。

他脸上的冷漠,像往常一样,勉强控制着他不平衡的身体。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仿佛这个女人不存在一样,他匆匆绕过她身旁的酒坛,径直向外走去。深秋的大漠,冷空气袭人,沙粒被西风吹散,在空中碰撞,发出蜜蜂般的嗡嗡声。借着客栈的灯光,他在一排倒塌的栅栏旁找到了山丹马。然后,他哭了起来。客栈里传来酒罐破碎的声音,艺妓惊恐地尖叫起来。"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位艺妓是王的妻子."林安故作镇定地说,“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但毕竟是事实。要知道,当时玉树这家客栈定期举办的诗人聚会,和今天港台流行的流行歌单没什么区别。当时几乎完全操纵了武威这个小城的附庸风雅的文化消费。王志焕的妻子平时待在家里,丈夫经常整夜不归让她猜测。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从一个来卖枸杞的* *那里得知了玉树客栈发生的事情,丈夫在那里的怠慢不禁让她担心。后来,她慢慢想出了一个办法...”“看来这个女人对诗歌艺术有狂热的爱好...”我对临安说。

“这只是一种爱好。而这个爱好只是因为她老公恰好是个诗人。当时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如果她老公是牙医,她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离拔牙的钳子很近。事实上,她对诗歌几乎一无所知。她在太原时,曾质疑王之涣的《在鹭鸟山庄》。根据她的逻辑,但是你把视野扩大了300英里,上一层楼梯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她要一口气爬四五层楼,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看得更远。王志焕说服不了她,怎么跟她解释。最后,他不得不带着妻子来到即将倒塌的鹳楼前。‘你看,这楼里永远只有三层,’王之涣耐心地解释,‘我写这首诗的时候在二楼……”他话音一落,他老婆羞涩地笑了,露出一排白牙:我明白了。所以,这件不幸的事情的发生,只是因为爱。在我看来,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种病态的疯狂。”“也许这仍然是一种奢侈。"我插嘴道。"确实如此,”林安站起来,似乎准备去厕所。“王志焕的遭遇已经远远超出了悲剧的范围。

按照现在流行的观点,是荒谬的。在我们这个时代,类似的事情随处可见。“林安在厕所里好久没出来了。我知道我们的谈话远没有结束。在冰箱压缩机单调的嗡嗡声中,我看到了临安妻子悲伤的脸。自从她和临安离婚后,我就没见过她。众所周知,王志焕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了写作生涯。40年后,他在文安县因肺气肿去世,只留下6首代代相传的诗。虽然这些诗后来被收入唐诗,但经考证,《宴词》等四首也是伪作,“完全不可信”。所以,准确地说,王之涣留给后人的只有两首诗,分别是脍炙人口的《凉州词》和《在鹭楼》。林安博士告诉我,他在张掖、武威滞留的时候,在一个私人图书馆里读到了李写的《唐代十才子木刻传》。作者的生卒年月无法考证。它的境界是庸俗的,引文往往刺穿附件,但它以一种非常不自信的风格暗示了王佚诗的全部秘密。根据李的解释,王之涣卧病在床数月后,自知时日无多,便在一个大雨之夜,将自己所有的诗作付之一炬,并将《凉州词》和《在鹭亭》抄在两把扇子上,送给跟随他多年的仆从作为纪念。

关于王自焚的原因,李认为这是王渴望长生不老的一次奇遇。他接着做了一个象征性的解释: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对价值连城的花瓶,打碎其中一个你不会损失什么,相反,另一个的价值会在一瞬间成倍增长....................................................................................................................如果王志焕真的像李说的那样爱出名,那么他现在的地位已经不在李和之下了。“在这篇临安博士的论文中,他用了很长的篇幅来描述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文笔充满了朝气和忧伤。但我不知道他的描述有多真实。当我注意到他那张看起来像朽木的脸和他额头上的白发时,我知道事实上我没有权利问他这样的问题。“即使是神经很强的健全人,也难免会有自我毁灭的念头,”过了一会儿,林安用更柔和的语气说。这种想法与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遭受的苦难和伤害的记忆有关。

一般来说,这种记忆是永远无法抹去的,它通常会将人的灵魂引向虚幻的时间和对各种未知事物的思考,尽管逃避的欲望往往会带来绝望。正如曹雪芹后来总结的,世间万物,无非是一面镜子。”林的话把我带回了过去的岁月。早在几年前,在给我的一封信中,他的妻子就预言了他们的婚姻即将崩溃的迹象。这封信是用俄语写的,她心情沉重地提到,最近临安的状态让她非常担心和害怕。因为“他已经在不经意的交谈中渐渐流露出对地狱的渴望……”“说起王之焕,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林安用手指重重地敲着自己的脑壳,好像在努力回忆他的名字。“一个犹太人……”“你说的是里尔克吗?”“不是,是卡夫卡,”林安纠正道。与此同时,由于激动,他脖子上的青筋又出现了。“王之涣的烧诗常常让我想起卡夫卡忧郁的脸。他们都死于肺病,在婚姻中遭受了许多不幸;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愿望——随着他们的消失,在世界上不留痕迹,但他们没有成功——世界往往出于善意而事与愿违,让这些傲慢的灵魂不得安宁。

在这一点上,马克斯·布劳德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你是说王之涣的自我放纵和他对世界的仇恨有关?“仇恨只是次要原因,”林安说。“另外,我们对王志焕的生平知之甚少。问题是,王之涣已经看到了这种人间废墟的本质,并且已经谦卑地忍受了。这一点,我想,他在《凉州词》这首诗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的论文里好像提到了地理因素……”“沙漠,”林安解释道,“王之涣生活多年的那个地区,最常见的就是沙漠。在任何时代,沙漠都是一个致命的隐喻。事实上,格非的简单介绍,在我离开甘肃几天后,我仍然会梦见它在我身后追赶我乘坐的火车。无论我去哪里,它都会跟着我。我在想,如果这个世界像人们说的那样有一个既定的过程,那毫无疑问是对沙漠的模仿。”结论“你不需要考虑别人的命运,但你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这是我想在这篇文章中表达的基本思想。

”临安做了这么简短的总结,我们之间的谈话就此结束。已经天亮了,太阳还没出来。林安医生来到我的书柜前,大概是想随便抽出一本书来翻翻。他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书柜的隔板上有一个工艺品玩具:用椰子壳雕成的长尾猴子。这是以他和他妻子的名义从临安带来的纪念品。那时候他们刚结婚,刚从海南回来。我记得那是一个遥远的下午,他们手拉手站在我的窗下。她头上别着的银发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