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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畔回忆录》

一、策兰

黑色的船只靠港休憩

帆挟裹着杏仁味。

这是一个练习跳水的孩子

尽管只练习一次。

二、莱蒙托夫

恶魔已经诞生

在此之前，你选择离去

白桦林，葱茏而又明亮

子弹嵌入曙光

三、拜伦

希腊，你奔赴希腊投入战斗

像个勇士掰断牛角

你罹患一种焦渴症

喝干自身的海水。

四、雪莱

西风吹落一朵云，一只夜莺

然后，云覆着夜莺，将呼吸掩藏。

西风静下来，忧郁的紫丁香

开过那些渐逝的月亮。

五、波德莱尔

你带来一朵黑色郁金香

香气比瘟疫还要迅速

占据我的嗅觉

从此，我嗅出黑色的味道。

六、兰波

你说出一个秘密：元音的颜色

你说出地狱的季节

可惜，你的醉舟业已漂走

我无法泅至彼岸。

七、茨维塔耶娃

眼睛凹陷在青苔里

依旧深邃。

云上的墓碑，字迹模糊

我拓下那些残缺的字，裱在蓝色的穹苍。

八、曼德什塔姆

从贝壳里数出几枚火柴

可以给你温暖。

在冰冷的旷野之上，你匍匐着

像一张王牌。

九、帕斯捷尔纳克

早晨，有炊烟从灰色的口腔中涌出

你尚未起床，很多寂寞还在酣睡。

我遇见日瓦戈医生，询问你的近况

他说，最近你谱了一支圆舞曲

十、米沃什

老米在很多年前就背着锅来到美国

生火煮饭，用的是波兰的柴。

我有幸吃过那生硬的饭

每一粒都很咯牙。

十一、里尔克

从莎乐美那里，我先认识尼采

后认识你——被一副眼镜压扁的岩石。

棱角分明，多少有些孤寂

即使在风化中，你也保持棱角分明。

十二、艾略特

或许，是你指出了荒原

并且加入了四个四重奏

“一旦被人声唤醒，

我们就淹死。”1

注：1、此句引自艾略特的《荒原》（查良铮译）

十三、荷尔德林

你住在塔里，垂手而立

仰望明月，半边发红，半边发白

那些妖声，充满蛊惑

你握住妖声，在玄秘的夜里诗意地栖居。

十四、特拉克尔

炮火中敏感的手指在痉挛中死亡

截去死亡，剩下敏感。

你敏感于斯

如同左轮敏感于子弹的出膛。

十五、狄金森

一些蝴蝶追着裙裾翩飞

暴风雨过去，天空晴朗

我唤醒一只知更鸟

它告诉我，你曾抱过它——在一个澄澈的清晨。

十六、阿赫玛托娃

我发不出这个重音，它会拖住我

迈不出下一步。

尽管下一步就是出口

可是你让我觉得，出口如此遥远，近乎天堂。

十七、金斯伯格

在你面前嚎叫一番

算是致敬。

就像在仲宣墓前

我学了一声驴叫

十八、普希金

我不懂炼金术

在你面前，无法上演

我的诗，砸在你的花岗岩上

留下擦痕。

十九、海子

德令哈的雨季，姗姗来迟

在日记里你衔住一寸雨滴

必将滋润这片土地

很多日子要在这里开花结果

二十、顾城

激流岛上有没有海鸥，或者一群羽毛

自顾自地飞翔？

黑色的眼圈里有没有恐惧，或者一丛剪刀树

自顾自地生长？

二十一、昌耀

斯人独坐北半球，风声渐紧

窗外银河高悬，慈航日远

斯人，独坐良久

独坐。

二十二、戈麦

我看你，像一只疯狗陷入涛声

在无尽的病痛中。

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最后的长鸣。

二十三、布罗茨基

这个文明的孩子，驻足荒野

像是静物，无法扩张自身的动脉

二十世纪的历史

有如黑马尥蹶子

二十四、庞德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2

——风干之后，无法辨认。

我记住，湿漉漉的，像是海苔

或者地衣。忘了花瓣。

注：2、此句引自庞德的诗《地下车站》（杜运燮译）

二十五、奥登

在美术馆，你讲了个故事给我听

很生动，像是一只老鼠跳入河里发出的响声。

“白腿落进绿波里”3，瞥了一眼的生物

我无法称之为同类。

注：3、此句引自奥登的诗《在美术馆》（查良铮译）

二十六、涅克拉索夫

通红的鼻子，一根萝卜冻住七个夜晚取暖

严寒在取暖之前已经包围你，我的货郎

“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

——你摇着拨浪鼓，叫卖过期的苦闷。

二十七、马雅克夫斯基

穿裤子的云，怎么漂过车站，惹来惊叹？

通常总是如此，沉默比惊叹先行。

那把经常擦拭的手指

穿透了诗。

二十八、叶赛宁

我想起你，一只天鹅

游弋在翡翠色的贝加尔湖。

忧郁的钉子

从一个无法察觉的角度钉死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