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嘉莉妹妹》的地位和影响
西奥多·德莱塞(1871—1945)是美国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嘉莉妹妹》是他的第一部小说,出版于1900年。故事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芝加哥和纽约。这部小说以女主人公嘉莉和赫斯渥为中心。嘉莉出生在芝加哥附近的乡下。她家境贫寒,但虚荣心很强,向往城市的富裕生活。她是当时美国下层阶级想往上爬的典型代表。然而,到了芝加哥,她立即成为失业大军中的一员,陷入了贫穷和疾病的泥潭。此时,嘉丽才体会到贫富的巨大差异:一边是贫穷与贫困,一边是朱门酒肉臭。她不可能通过工作来实现她想象中的幸福。因此,她成了年轻推销员德鲁埃和旅馆经理赫斯渥的情人。后来,她意外成为纽约著名女演员,挤进了资产阶级“上流”社会。这时,嘉莉发现她曾经梦想过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吸引人。相反,她发现自己很空虚,很无聊。德莱塞在这部小说中也刻意描写了赫斯渥。他是美国上层阶级的一员。在物质上,他过着富裕的生活,但在精神上,他完全贫穷。他和老婆孩子缺乏交流,没有感情。因此,他一见到嘉莉,就“感觉到了她的年轻和活力”...神清气爽,仿佛一股清凉的春风在炎热的夏天突然吹来”(第117-118页),并且爱上了她。他与卡丽的性关系被发现后,遭到舆论指责,名誉扫地。在《嘉莉妹妹》中,德莱塞描写了主人公蔑视社会和婚姻道德,被认为是“不道德的”,所以它的出版很困难。虽然双日出版公司最终同意出版,但只装订了558册。而且公司没有宣传这本书,所以第一版只卖了500本。到1902年,美国已经禁止了这本书。在《嘉莉妹妹》早期,美国舆论可以分为两派。《先驱时报》和《内政》把德莱塞比作美国的左拉,认为《嘉莉妹妹》是一部伟大的美国小说。虽然这些评论也认为《嘉莉妹妹》和《赫斯渥》缺乏坚定的道德感,但总体上肯定了《嘉莉妹妹》的艺术地位。最著名和最早肯定德莱塞的批评家是H·L·门肯。他指出,德莱塞不是弗兰克·诺里斯和左拉的追随者,因为他吸收了霍桑、欧文和赫伯特·斯潘塞等对他有用的思想,并将“深刻的惊奇引入文学”。其他欣赏《嘉莉妹妹》的人还有二四十年代的查尔斯·鲍德温、伯顿·拉斯科和F.O马泰森。鲍德温认为德莱塞是美国最伟大、最独特的小说家,在精神和写作水平上超越了英国小说家;拉斯科为《嘉莉妹妹》中的不道德行为辩护,认为德莱塞是20世纪20年代自由思想的倡导者。马西森将《嘉莉妹妹》视为德莱塞生平史实的记录。总的来说,其他评论家,如《生活与商业新闻》对《嘉莉妹妹》持贬低态度。该学派的批评者认为《嘉莉妹妹》宣扬道德沦丧和腐败。他们使用诸如“太现实”、“令人沮丧”或“太笼统”等词语。斯图亚特·谢尔-卡津对德莱塞的攻击最猛烈,影响也最大。在《西奥多·德莱塞先生的自然主义》一文中,他指责德莱塞没有真实地描写美国社会和人民,而是把人当成了动物,“故意忽略了小说家的崇高职责——理解和表达人物的发展”。谢尔曼在批判德莱塞的同时,也否定了整个自然主义文学。在他看来,“现实主义小说表现的是人的行为,自然主义小说表现的是动物的行为”。阿尔弗雷德·凯恩(Alfred Kain)和查尔斯·夏皮罗(Charles Shapiro)的书《非凡的西奥多·德莱塞》(1955)收集了许多批评文章,包括门肯、特林和沃克的文章。这本书全面收集了当时有价值的散文。《嘉莉妹妹》受到了英国评论家的高度赞扬。《每日邮报》认为这是美国人写的一部伟大的小说。辩护人指出,《嘉莉妹妹》“真实、敏感、不带偏见,是美国历史上具有历史价值的‘文献’”。一些评论家认为《嘉莉妹妹》是“一本不可多得的观察准确、风格富有同情心、充满抒情和戏剧力量的好书”。到20世纪上半叶,对《嘉莉妹妹》的批评可谓汗牛充栋。从方法论上看,这些早期的批评大多属于传统的历史传记批评,将作家的作品等同于社会和生活。诚然,这些批评对我们理解和认识德莱塞和嘉莉妹妹起了重要作用。然而,他们也有局限性:他们过分强调文学作品的历史背景,而忽视了作品的独立性及其与主流意识形态之间的复杂关系。20世纪六七十年代对《嘉莉妹妹》的文本分析是对传统批评的反击,但文本分析中采用的细读方法弥补了传统批评的不足,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文本被视为脱离历史和社会的“精致瓮”。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德莱塞的批评中出现了一些新的批评方法,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女性主义批评和后结构主义批评。这些新方法无疑为我们理解德莱塞及其作品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但同时,它们也有许多不足之处。例如,虽然它们在微观层面上非常有意义,但在宏观层面上却不充分。鉴于德莱塞作品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作者拟运用文化批评和文本分析的方法解读《嘉莉妹妹》,旨在揭示德莱塞与主流意识形态之间的复杂关系,并指出尽管他有自己相对独立的主体和特殊的经历,对主流意识形态持批判态度,但他实际上是主流意识形态的一个情节,这已成为“为主流意识形态服务”。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的社会文化价值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这些变化不是革命性的,也不是剧烈的,因为基本的传统价值观,如新教的工作伦理,财富聚集伦理和等级伦理,仍然被那些保守的盈利阶级所信奉。卡津这样评价当时的社会:“它变得毫无生气,僵化保守,整天希望固守传统,不想任何改变和创新。这里的空气是凝固的,不利于学术精神的产生。“预测型作家开始倡导新的进步思想,但他们仍然无法摆脱一些传统观念的影响。德莱塞是提倡新意识形态的作家之一。主人公嘉莉在创作风格上对传统风格的超越和对社会家庭道德的超越,表现了作者对社会制度的不满和批判,但我们不能断定他是一个试图玷污自己国家及其意识形态的社会批评家。相反,他这样做不仅是为了颠覆,而是为了调整意识形态的内在关系,为符合新经济发展的进步意识形态摇旗呐喊,从思想上巩固当时的政治和社会制度。德莱塞写《嘉莉妹妹》的时候,达尔文的进化论和适者生存论盛行,生产的意识形态逐渐被消费的意识形态所取代。消费意识形态“强调消费和物质占有,削弱了节俭、节约、自制等传统道德标准”。丹尼尔·贝尔指出,大众消费“导致清教伦理让位于消费享乐主义。这种消费享乐主义提倡一种享受和满足的生活方式。“当时的社会文化处于“不择手段的商业手段,如贿赂政客、践踏他人财产权、过度投资股票甚至勒索钱财,以及倡导‘平等’的社会法律”之间的张力之中”。作为一个社会主体,德莱塞无疑深受这些思想的影响。因此,《嘉莉妹妹》一方面表现了嘉莉追求进步的形象,引起了读者的同情和羡慕,另一方面又表现了对类似嘉莉的人物的违法和不道德行为的批判和压制。因此,小说《嘉莉妹妹》表明,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德莱塞归类为一个社会批评家或一个固守现有体制的保守主义者,而应该把他看作一个对新兴的消费意识形态表现出复杂态度的作家。一方面,他认同代表新消费意识形态的跨界行为。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这些越界行为破坏社会稳定,所以主张约束。消费意识形态旨在诱导或鼓励人们大肆消费。这种文化所倡导的道德标准是,有钱盖豪宅,买昂贵的衣服,吸引和占有最漂亮的女人,这在道德上是正确的,是有价值的。此时,商品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正如波德拉所说,而不仅仅是满足基本需求。所以,人要遵从本能。“作为消费者,人们把愉悦作为自己的义务,愉悦和满足就像是一项事业。”。波德拉指出,消费意识形态的欺骗在于其“鼓吹满足、财富、享受和‘冲破节俭的旧篱笆’”,使我们相信我们已经从英雄的生产时期进入了快乐的消费时期。当德莱塞创作《嘉莉妹妹》时,美国女性已经开始受到消费主义的影响。他们开始挑战传统的道德标准:他们不再相信“女人的责任是生孩子”、“女人生来就是做母亲的好材料”之类的信条。相反,他们认为自己应该打扮得漂亮性感,享受性生活。因此,她们“尽可能选择化妆品和吸引人的衣服来取悦丈夫,同时也不想让孩子干涉他们的婚姻生活。”更重要的是,她们将与丈夫的性关系视为一种娱乐体验,而不是跟踪生活的手段。德莱塞在《嘉莉妹妹》中展示了这种消费意识形态。女人、衣服和豪宅已经成为地位和权力的象征。一些评论家认为嘉莉妹妹是一个放荡、道德败坏的女人,作者忘记了自己崇高的责任。这样的评论有一定道理,但这些批评者忽略了一个事实,即德莱塞以艺术的方式表达了主人公对女人、房子和艺术品的追求,旨在表现他对人类本能和享受的推崇,以及对新兴消费意识形态的认同和宣传。从这个意义上说,《嘉莉妹妹》不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颠覆,而是一种宣传,因为人们对舒适和享受的追求无疑会刺激经济的进一步发展。重新审视消费在小说中的作用,我们不难发现,消费弥补了社会能力的不足,表达了乌托邦思想。菲利普·费希尔说,德莱塞的作品是一种大众艺术,在费希尔看来,德莱塞的作品不仅没有反驳大众意识形态,还让读者在一个新的消费品世界里感到习以为常。在《嘉莉妹妹》中,德莱塞把婚姻和家庭生活变成了一个市场主题。当嘉莉坐火车去芝加哥时,小说反对把中产阶级家庭当作远离市场的地方的叙事方法。当卡丽拥抱前来欢迎她的姐姐时,她感受不到和德鲁埃在火车上时那种充满爱意的气氛。她发现自己被冷酷的现实包围了。汉森,工薪阶层家庭,住的房子不是远离市场的避风港,而是与工厂相连。汉森邀请她和她住在一起,主要是为了让她能够为他们承担一些房租。另外,汉森夫妇不想把钱花在享乐或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上。他们一点一点攒钱,就是为了实现他们购买房产的长远计划。他们往往不愿意满足自己的欲望。当嘉莉离开汉森家时,家庭生活和职业道德不再是故事的中心。最初,汉森认为卡丽来到这个城市工作会得到回报。嘉莉很快发现“挣面包”的想法是荒谬的,留下一些东西出售是极其重要的。为了逃避汉生家和工厂里重复单调的工作,嘉莉发现她只有自己的身体可以出卖,来换取德鲁埃的两张柔软漂亮的十元绿色钞票。另一个主要人物,赫斯渥,尽管他属于不同的阶层,他的家仍然是他工作的延伸。他的工作要求他是一个活广告,他家的挥霍是他成功和财富的一面旗帜。嘉莉尽力逃离工人阶级生活带来的幽闭恐惧症,走出汉森的公寓,走进推销员德鲁埃的世界。而赫斯渥则尽力逃离枯燥乏味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走进名流们谈天说地的地方。在去芝加哥的火车上,嘉莉满脑子都是关于事物的梦想,而不是努力工作。德鲁埃就像伊甸园里的一条蛇,扮演着诱惑的角色。他的漫无边际激起了嘉莉对事物的渴望。德鲁埃把这座城市描述成一个琳琅满目的购物中心。他自己的样子也是一个很好的广告:“那鼓鼓囊囊的钱包,那双锃亮的棕色皮鞋,那套漂亮的新西装,还有他举手投足的样子,在她心目中隐约构建了一个富裕的世界。”(第7页)他似乎是事物的使者。以前一般认为家离市场远。在《嘉莉妹妹》中,充满消费品的市场成了逃避家庭和工作的避难所。嘉莉黄昏时到达了芝加哥。当叙述从嘉莉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转移到下班的工人身上时,嘉莉开始向往“卸下工作量的兴奋感”。劳动者的灵魂低声对自己说:“我要自由了。”我要去一个快乐的地方,尽情享受;街道,路灯,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都是为了我。那些剧院、礼堂、聚会、安静的街道、歌唱的小径——在夜晚,这一切都是我的。”(第8页)当嘉莉看到姐姐时,这种渴望和幻想破灭了,因为在姐姐身上,嘉莉看到了“生活的艰辛”。”(Page 10)虽然嘉莉来到芝加哥工作,但她渴望逃避工作。所以小说把芝加哥分为两部分:自由的夜晚是消费的时间,白天是工作的时间。白天冰冷的现实压抑了欲望。我们很容易发现很多变化发生在晚上,比如嘉莉和德鲁埃同居,和赫斯渥私奔。即使是晚上工作,也是一件比较轻松愉快的事情。嘉莉到芝加哥的第一天,去求职的时候,那些街道就像神秘的墙,把她排除在有钱的东西之外。当她在城市里四处游荡找工作时,她觉得自己无足轻重,无能为力。”到处都有她无法理解的力量和势力,让她无所适从。”(第15页)然而,嘉莉并不愿意碰壁,而是积极进取,试图在这个难以捉摸的城市里找到立足之地。她将这个大城市令人生畏的社会结构降格为一种可控的消费话语,将城市视为一个她可以与之对话的难以捉摸的商品橱窗。她无法想象工人在生产中的处境,也不问“他们做什么生意,工作怎么样,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她只是在想象“那些遥远的大人物...整天数钱,穿着华丽的衣服,坐马车进进出出”。对商品和幸福的渴望驱动着嘉莉的行动。她愿意和沉默寡言的姐夫争论,建议她花钱去看戏,但实际上她当时没有勇气去应聘一家公司的工作。当她第一次走进一家百货公司时,“她隐约意识到这个城市拥有什么,那就是财富、时尚、和平和自由——女人拥有一切可以打扮的东西。"她的内心充满了对服饰和美丽的渴望。"商店里的商品激起了嘉莉对一个未实现的理想世界的渴望。商品显然弥补了人在社会中的无力感和无力感。在家里,赫斯渥没有权力,因为虽然他的家庭很富有,喜欢挥霍消费,但在社会上缺乏权力。由于他的妻子和孩子渴望进入上层社会,即银行家和实业家的阶层,赫斯渥在家里的权威受到质疑和挑战。赫斯渥模糊的社会地位给了他的家人一种无法满足的欲望。他的无能,反过来导致家族否定了他的主人身份。作为一个权威人物,他对这个越来越不可控和不可理解的世界非常恼火。同时,他也从未控制过自己的家庭。尽管赫斯渥在家里和社会上都没有权力,但他漂亮的衣服、干净的亚麻布和珍宝使他无忧无虑,自我感觉良好。这就弥补了动力的不足。另外,我们可以把他对嘉莉的感情看作是对他失去家庭权威的补偿,而不是浪漫的爱情。嘉莉显然是赫斯渥眼中的高级商品,可以显示他的身份、地位和权力。例如,赫斯渥对嘉莉最感兴趣的是顺从,她的举止中没有大胆。生活没有教会她如何统治。当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家庭失控的时候,他安慰自己说,随他去吧,反正外面还有嘉莉。从上面的简要分析可以看出,《嘉莉妹妹》中的人物总是认为商品能给他们带来满足感,但每次得到想要的商品后都不满足,所以渴望得到新的商品。科林·坎贝尔在《浪漫伦理学》中说,消费文化源于对事物不可抗拒的欲望。在他看来,传统享乐主义“把物质的获得作为减轻不适的手段”,而现代享乐主义“把与物质的联系想象成引起使人快乐的不适的手段”。换句话说,现代享乐主义者“一接触到现实就退缩,不断推进他们的白日梦,把它们附加到新的事物上,最后远离这些后天获得的事物。”在谈到消费意识形态的危害性时,帕兰蒂说:“消费意识形态不仅伪造虚假需求,而且混淆虚实。比如促进友谊、爱情、认同和快乐,为自己和家人寻求安全感,摆脱无聊。这些事情非常令人担忧。消费意识形态更大的危害在于,它唤起了我们挥霍消费的欲望,和媒体等虚假意识一样,让人误以为这些是自己真实的、未被满足的需求。”德莱塞对人物不满现状,背离传统社会道德标准,追求无止境的物质享受的表现表明作者对旧的生产意识形态和当时提倡的其他行为准则持批判态度,而对新兴的消费意识形态持赞成态度。当然,我们必须承认,德莱塞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对消费意识形态的态度其实很复杂。比如他对那些追求挥霍性消费的人的刻意描写,对嘉莉物质满足后的迷茫,都表现出作者对消费意识形态的怀疑。此外,德莱塞对不道德手段的使用采取克制态度,尤其是那些危害国家制度的手段。例如,他显然不赞成赫斯渥从公司保险柜里偷钱。批判挥霍消费和不利于整个体制稳定的颠覆行为的思想,在他后期的作品中尤为突出。可以说,在《堡垒》(1946)和《斯多葛派》(1947)中,他已经完全转向了对超验精神世界的追求。总之,在消费文化背景下解读德莱塞的《嘉莉妹妹》,可以帮助我们从新的角度挖掘出新的意义。作为一个生活在现实中的主观主义作家,他与当时的意识形态的关系是一种双向互动的关系,而不是我们所认为的单一关系。也就是说,作家在受到当时历史、思想、文化影响的同时,还通过作品影响了当时的思想和意识形态,修正和调整了意识形态的内在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