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客谈05 | 夺舍
今晚的客人是个皱纹爬了满脸的老人。我是极喜欢这样的客人的，无关生死，只是我一直觉得老人的皱纹里都藏满了故事。
都说人老话多，虽然这句话用在我身上不合适。但是眼前这位确实非常喜欢聊天。我都不用搭话，他都已经滔滔不绝的说了快一个小时。
“你说的这些不能叫故事，只是琐事。你要讲一个具体的有连贯性的故事才行。”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对他说道。
“我知道，我有的是故事，你让我一段段给你讲。我刚才讲到哪了？对了，说到我孙子了。我说你是没见过我孙子，你要是见了啊，肯定……”我不得又一次打断了他。
我说：“你不用说这些，只要讲一件事情，在一生中你认为最不可思议或匪夷所思的事情告诉我就好了。”
接下来就是他长达几个小时的讲诉，不过还好，最终我总算听完了一个完整的故事。由于他的讲诉过于啰嗦，今天这个故事就由我来转诉。
他讲了一个关于“夺舍”的故事。夺舍是指人的身体被其他的东西所占据，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上身。
而夺舍又分为三种：第一种是阳气弱的人会偶尔被不干净的东西夺舍，民间俗称“鬼上身”。这个只需要烧两张纸念叨念叨就能把上身的东西弄走。有些地方民风彪悍，据说直接拿刀剁木头高声喝骂，也能惊走上身的鬼魂。
第二种就是长期被附身，但是大多数时间还保留自己的意识。那些所谓能给人看病算命的“神汉”“仙姑”大抵都是这种。其实那是什么神和仙，都是一些成了精的动物在作祟。这些成了精的东西许给夺舍人一些小利，然后借助夺舍人的身体进行修行，另外享受信徒的香火。虽然被夺舍的人能获得不少利益，但是据说在夺舍人死后，这些妖会对其后人不利，其后人鲜有善终者。
第三种就比较罕见了。被夺舍人的身体完全被占去，彻底失去自己的灵魂。虽然这副躯壳还存在世上，但是从此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所知道的就只有台湾的借尸还魂事件。
但是今天他给我讲的却和以上三种都没有关系，甚至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在这位老人还年轻的时候，他们村子里从外地来了一个老人。那时候兵荒马乱，世情动荡，对于外来人口大家都不甚在意。这个老人无妻无子，孤身一人，只是说自己是从南方避难来的，姓吴。从此大家就称他吴老汉，好在吴老汉很和善，村里的人就给了他一块地。让他自己开荒种点庄稼，好歹能活下来。
时间久了大家渐渐变的熟悉，就发现吴老汉是个难得的好人。老头很勤劳，基本不会闲着，地里的庄稼被他收拾的很好。三两年下来，还真让他开垦出几块不错的田地来。也会种一些应季的菜蔬，自己一个人吃不多也不去卖，全部送给周围的邻居。别人送他东西回谢，他也不收。只是说如果当时不是大家收留他，估计这副身子骨早就填了野狗肚子了。
胡老汉除了收拾那几块地之外，就没其他事情了。有时下雨或者农闲无事也会去窜门，但是胡老汉有一个习惯，只去家里有孩子的人家去。由于这两年胡老汉在村里口碑不错，大家也都不防备他什么，只当是老人喜欢孩子。况且胡老汉每次去别人家都还会给孩子带点花生、红薯什么的自家地里产的东西。别看现在这些东西算不上什么，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时代，这些可都是好东西。谁家也不肯轻易拿出来给孩子当零嘴吃，更别说送人了。
后来吴老汉和村里的老黄走近之后，基本就不去别人家窜门了。有事没事就去老黄家去玩，村里的孩子里，吴老汉特别喜欢老黄家的儿子。还要认别人当干儿，不过老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同意。
说起来老黄也算的上晚年得子，四十多岁才有的这个孩子，老黄现今五十了，儿子才八岁。虽说是老黄两口子是农民，但是对于儿子的疼爱也是极尽所能。儿子小虎也懂事，长的也好看。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爸妈在地里干活累一天回家小虎从来不闹，还会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虽然两口子从来不指望小家伙做什么。老两口每天回家听见儿子叫一声爸妈就能忘记一天的疲惫。
老黄天天听吴老汉夸自己的儿子小虎，心里自然高兴。慢慢就和吴老汉成了朋友，吴老汉经常会带上一些东西去老黄家吃上一顿。对老黄的儿子小虎尤其好，以前给别人家孩子的东西现在全部给了小虎。
小虎八岁那年，突然生病了。老两口请遍了乡里所有的大夫，别说治好了，就连得的什么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眼见着小虎一天比一天瘦的身体，老两口却无能为力，心里那个难受就别提了。吴老汉自从小虎病后也经常来看小虎，操的心不比老黄两口子少。这天吴老汉又来老黄家，进门看见老黄老口子正坐在小虎窗前哭呢。他忙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地上，上前来安慰老黄两口子。
“老黄、弟妹你俩别哭了，孩子虽然不是我的，但是我也是一天天看着小虎长起来的。我这心里也难受的很，但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吴老汉一边把两黄老口子从窗边拉开一边说道。
“吴哥，说句不好听的。这孩子就算你在疼，也疼不过我们当父母的。话都说的好听，我们也知道哭没用，但是能想的办法咱都试了。可是现在连句靠谱的话都听不到，眼见小虎这就要不行了。我们两口子这把年龄了，如果小虎要是走了，老黄家可就算绝了后了……”老黄的媳妇话没说完又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老黄看媳妇话说的有点难听，就把吴老汉从小虎房间里拉了出来。等到了正间让吴老汉坐下之后说：“吴哥，今天来有什么事？”
吴老汉说：“还不是为了小虎来的，咱这镇上的大夫基本都看遍了，小虎的病也不见好转。我以前逃难的时候遇见过一个跑江湖的，学了点异术，你要是放心的话把小虎交给我。我带回家去试试，能不能治好我不敢说，但是总比现在拖着强。”
老黄吧嗒了一口没点着的旱烟沉默半刻说：“你试试吧，娃眼见就不行了。死马当作活马医，老哥这些年对小虎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也放心。”
吴老汉说：“我这治病的方法有点奇怪，小虎必须到我家里住着，你们每天中午能才看一眼，平日就不要去了。”
老黄眉头拧成一条，把旱烟抽的啪嗒啪嗒的，沉默了半天之后摆摆手算是同意了。
说来也怪，自从吴老汉把小虎带着走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老黄夫妇发现小虎精神了不少。老两口现在直接把吴老汉当了救命恩人了，对吴老汉的话简直是言听计从。老黄两口子看小虎身体越来越好，就想把小虎接回家去。但是吴老头不同意，老黄两口子也不敢强求，也只好让小虎在吴老汉哪里住着。
我面前这个老人自述年轻时游手好闲，整日里偷鸡摸狗，在村子里声望非常不好。村里的大户人家不敢去就只好去小门小户去偷，这天他家里又断粮了，就打算晚上去吴老汉家里去摸点东西顶上一两天。当天晚上月黑风高，正是偷东西的好天气。他先是站在吴老汉院外听了半晌，确认里边的人睡了只后，手搭院墙，一跃就进了院内。蹑手蹑脚的走到吴老汉的房门前轻轻把门推开，借着外边的光从内往里看，房间内漆黑一片。
他渡到吴老汉床前，发现床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他觉得有点奇怪，人睡觉就算再安静，在这么静的夜里也总能听到一些呼吸声的。除非是个死人，不然怎么可能一点呼吸声都没有。他再轻轻用手在床上探了一下，不由得更是吃惊。这床上根本就没有人！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还以为自己被人发现做好套等着了。急忙抽身往门外退，退到院中还是听不到一丝声响。那时也没什么娱乐项目，一到天黑大家就早早睡了，更何况吴老汉就一个孤寡老人。就算去窜门，这个点也该早回来了。他肚里饥饿，也顾不得这些疑虑，就又回吴老汉家翻起了东西。
就在他寻找东西的时候突然发现吴老汉床下有一道微光，他钻到床下用手摸了摸才知道床下居然是空的，用了一道暗板盖了起来。这也就是晚上有光从下边照出来，放在白天谁也不能想到一个老头子床下居然会有暗道。本想偷了东西就走，但是实在是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心，他决定下去看看这个地道里究竟有什么。
他把地道的挡板拉倒一边，地道里的光直接照到床底。光影飘飘忽忽，好像点的是蜡烛。他心里暗想：也不知道这个吴老头子是个什么人，居然在床下挖个地道。平日里看他就种了这点地勉强维持生活，没想到这老家伙居然还有钱买蜡烛。吴老汉这老家伙该不会是个避难的江洋大盗，这地下是他藏宝的地方吧？
心里想着脚下也不闲着，一路顺着台阶走下地道。地下暗道看起来不大，一条长三米的狭道，道路尽头应该是个大厅，在暗道里看不清里边的情况，光就是从地道里边发出来的。他放轻手脚走到尽头，贴着墙壁往里偷看。不看还好，这一看直吓的他汗毛倒立，魂魄升天。
只见吴老汉满脸画着符咒，跪在地上念叨着听不懂的咒语。伴随着符咒的停顿，身体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扭曲抖动，在烛光的映照下，活像一个厉鬼。而吴老汉面前还躺着一个小孩，正是老黄家的小虎。小虎被吴老汉脱的一丝不挂的放在地上，身体上画满了看不懂的符咒。吴老汉的两只手在小虎上空不断的挥动，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偶尔能发出两个能听懂的字好像说什么，小虎、生辰八字、散魂之类的。
面前的这个老头子年轻时虽然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但是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诡异的画面。直吓的两腿发软，想跑都跑不动了。就这样怔怔呆了半晌，才感觉魂魄归了位，转身就跌跌撞撞往回跑。好容易爬上床下，又因为跑得过急一头撞到了床板上。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谁在哪儿！”的暴喝，也不敢回头，连滚带爬的从床下爬了出来。偷的东西也顾不上了，他现在在门里，只要推开门栓就能出去，被这一喝吓得又从原路翻墙逃了出去。好在以前的墙比较矮，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逃出去。
出门之后他就嚷嚷着：“杀人了，吴老汉杀人了！”一路跑一路叫，一直跑到老黄门前，把老黄的门砸开和老黄说了自己看到的事情。这时村里的人听到他的叫声也都慢慢往老黄家聚了过来。
于是大家决定一起去吴老汉家去看看。他看身边聚了足有四五十号大老爷们，不由的底气足了起来，壮起胆子对大家说道：“大家跟我一起去端了那个杀小孩的老家伙的贼窝。”大家跟着他气势汹汹的杀向吴老汉家。还有人已经做好了火把，主动跑到前边去照亮。
等大家来到吴老汉家门，发现门已经开了。他对大家喊道：“不好，那个老家伙跑了，估计没跑远，大家跟我去追。“
这时老黄两口子把他拦了下来说：“你不能跑，先带我看看小虎还在不在下边，然后大家再去追。”
这时大家才想起孩子的事情，就一窝蜂的挤进吴老汉家里，直接把床掀了起来。地道上的木板早已掀开，大家争先恐后的往地道里挤去。他拉住要往里冲的人群，冲大家喊道：“都别往里边挤，下边地方窄，老黄老口子跟我下去就好了。”说完又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说：“张哥，那个老家伙估计没跑远，你们也别闲着，组成几个小队分几条路去追上那个老家伙问清他的来路。对了，人可别走光了，上边留几个，要是需要帮忙我叫你们。”
张哥分好了人追了出去咱们暂且不提。只讲他下到地下暗室，看到老黄两口子早已经爬在地上把小虎扶了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还在小虎身上，只见在里边的墙边还摆着一张供桌，桌上供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狰狞神像，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他捡起地上的蜡烛，直接就把桌上的布幔点了，火势瞬间燃了起来，在火光的强光下，他看见桌下有一本落下的书。他也不认识上边的字，顺手就把书拿起来别在了腰里。
他和老黄两口子爬到了上边，叫上大家一起去了老黄家。出去追吴老汉的人都慢慢回来了，大家都聚在了老黄家里。一起吵吵闹闹了半夜，也没说出个什么名堂，最后都回家睡觉去了。
小虎自从回来以后，身体一天好似一天，但是就是脑子变傻了。人看起来痴痴呆呆的，连爸妈也喊不明白。人们都说小虎的魂被那个姓吴的施了妖法拘走了。还说吴老汉本就是个妖人，来村子里就没安好心，就是奔着孩子去的。老黄的媳妇也总是埋怨老黄乱交朋友，把小虎好好的一个孩子，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后来等这个风波过去，他拿着从地下顺来的这本书找到了村里的一个识字的老先生看。这个先生据说是个前清的秀才。秀才看完之后当着他的面把书烧了。他问老秀才书里写了什么？老秀才说：“这是本害人的邪书，里边记录了怎样灭掉别人的魂魄，然后把自己的灵魂转移到被散魂魄的身体里去，从而达到永生目的的邪术。因为成人的魂魄稳定，所以只能对孩子下手。还要八字相符，才有可能成功夺舍。好在他的邪法无意间被你识破，不然让他完成此邪法，成功把灵魂转移到小虎身上恐怕谁也不能发现。”
老秀才顿了一会又说：“小虎的魂魄还没有完全散尽，虽然现在变傻了，但是好歹保住了性命。这种害人的东西留在世上也是祸害，还是烧了的好。”
“可惜让那个妖人跑了，估计又要换个地方去对其他孩子下手了。”
“这个邪法虽然邪门，但是要成功却没有那么容易。那个老头子年龄也不小了，估计他没时间找到像小虎这样契合的身体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看着他在台子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蹒跚着走进门里。我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