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楼】葬礼上的风光

《红楼梦》擅长场面描写，其中最大的场面描写莫过于“元春省亲”，那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鼎盛繁华。

在“元春省亲”之前，还有一场可堪相比的场面描写，就是秦可卿的葬礼。

秦可卿是贾府宁国府贾珍儿媳，贾蓉之妻，在书中是因病去世，去世时尚很年轻。

葬礼，还是一个得病去世的年轻媳妇的葬礼，不是应该低调一些吗？非也。

在古代中国，葬礼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安葬死者，寄托哀思，更是一种很重要的社交场合。

尤其对于贾府这样的豪门贵族，又正在鼎盛时期，葬礼是贾府结交权贵，展示自身实力的重要机会。

虽然在身份上秦可卿只是一个孙媳妇，但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何况还和公公贾珍有一层不能明说的特殊关系。

承包此次葬礼的是原本就奢靡成性的贾珍，父亲贾敬只顾修道不管家事，没了别人约束，贾珍愈发“恣意奢华”。

所以，秦可卿的葬礼极尽奢华风光，迎来送往的全是高官显贵，葬礼仪式格外隆重，在葬礼的投入花费上可谓银子如流水。

比如在考虑用何样棺木问题上，一向老成持重的贾政建议“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这种规格应该是较为合适的。

但“恨不能代秦氏之死”的贾珍如何肯听，辗转周折从薛蟠手中得到一副价值连城的“樯木”——“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规格远超死者身份。

再比如，为了让葬礼看起来更风光，贾珍甚至不惜斥资千两白银为儿子贾蓉买了一个龙禁尉的官衔，好使灵幡经榜写得好看些。

一场为媳妇办的葬礼，公公不惜一切代价；一场为妻子办的葬礼，反倒让丈夫贾蓉升了官。真是可笑可叹！

秦可卿的葬礼就像一个舞台，一个个重要人物粉墨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场，演出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

对葬礼的场面描述主要集中在第十三回，第十三回的回目是“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这一回除了写葬礼外，重点还写了一件事，那就是“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这场葬礼在展示贾府风光的同时，也成就了野心勃勃的王熙凤。她在这场葬礼中大放异彩，迅速崛起。

本来贾珍夫妇是名正言顺的葬礼主办方，但是无奈主妇尤氏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为什么不偏不倚恰好就在葬礼开始犯病？这病也来得蹊跷。

贾珍本来也有病症在身，加之悲痛过度——一个公公死了媳妇，哭的泪人儿一样，本来也不合常理，暗示其中另有隐情。

所以，主持操办葬礼的重任就落到了王熙凤身上，给了她大展治家才能的机会。

有宝玉力荐，又有贾珍苦求，最重要的是王熙凤自己极力追求，她三言两语就打消了王夫人的顾虑，顺利接下这桩求之不得的差事。

接下来，才是王熙凤大展手脚的时候！

在第十三回、十四回里，作者不惜用整节笔墨展现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才能。

王熙凤被称为“脂粉堆里的英雄”，也不是浪得虚名，在治家管理上她确实有一番才能。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接下协理宁国府的重任后，王熙凤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先冷静理出头绪，好制定出一个大致方案来。

她首先梳理宁府目前状况，总结出五种存在问题：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管理也是一场战役，是主人和下人之间的一场战役，知道了对方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为解决头一件“人口混杂”的问题，王熙凤先命彩明定造簿册。第二天卯正二刻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念花名册，对号入座。点名之前先给宁府家仆来一记下马威：

王熙凤的厉害不仅停留在责罚严苛上，还在于她确实有一套先进的管理方法，这套管理方法放到现代企业里依然不过时。

依据现有花名册，王熙凤首先进行了细致合理的分工，一组分为两班，两班轮值，只负责某一类事务。

责任到人，分工明确，比如有负责“客来倒茶”的，有负责亲戚茶饭的，小到灵前添香，收管杯碟这些小事都有专人负责。

这样就解决了“事无专执，临期推委”“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的问题。

并且大家一律领牌支取，按数分发物品，一面发一面做好清楚的登记，以免出现“需用过废，滥支冒领”的问题。

凤姐虽然识字不多，却经验丰富，心细如发，期间有两件物品开销不对被她发现，直接就把来人的帖子扔回去让他们重算，不给他们冒领滥支的机会。

时间管理是管理中重要一环，作为一个大家族的管理者，王熙凤有极强的时间观念。

红楼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里就写到了王熙凤住处的自鸣钟，可见熙凤平时就有极强的时间观念。

协理宁国府时，熙凤将自己的时间管理带入其中，在解决分工问题的同时，凤姐就制订了一系列严格的考勤制度：

再好的制度也离不开强大的执行力，否则就成为一纸空文，既然有了严格的作息制度，就要贯彻到底。

凤姐素来以“脸酸心硬”执行力强大而著称，这次也毫不例外。

凤姐首先以身作则，不辞辛劳，天天于卯正二刻就来到宁府点卯理事。其次，抓到违背制度的，当即处理，绝不姑息养奸。

期间有个马虎大意睡过头的人，被凤姐抓到后给予二十大板和扣一月银米的重罚。如此以儆效尤，让下人们看到了凤姐的厉害，都不敢怠慢，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事。

与此同时，王熙凤一面主持着宁国府的葬礼，一面还兼理荣国府各项事务，忙的“茶饭也没功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被两府的家人追来追去禀报请示。

但凤姐非但不感到劳累，还十分欢喜，从不偷懒推脱，日夜不暇，将一切筹划安排得井井有条，得到合族上下的交口称赞。

这时的凤姐就像贾府，正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鼎盛时刻，无论精力还是能力都处于顶峰时刻，夫妻恩爱，家庭事业都美满。

此时此刻，她恐怕不记得秦可卿临死前托梦给她的话：“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是人力可保常的？”

到了贾府“忽喇喇似大厦倾”的那一天，纵然王熙凤这样精明能干的管家，也无法挽救大家族的颓势，“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那时候回忆起秦可卿葬礼上的无限风光，大概就是一场繁华梦的影子吧。

2022-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