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艳秋的程门纠葛

新艳秋是最早学程砚秋先生唱腔的人,她只比程先生小六岁。新艳秋是苦出身,她二姐是艺名珍珠钻的河北梆子演员,师事钱则诚。新艳秋原名王玉华,她十四、五岁迷上了程派唱腔,她的拉胡琴的哥哥王子祥也是程迷,她们兄妹俩经常躲在程砚秋(时名程艳秋)唱戏的北京华乐园角落里偷戏,新艳秋伦的是程派的唱腔与身段,水袖;她哥哥偷的是程派的胡琴特点和强记谱子,日子久了,上天不负有心人,新艳秋学了许多程派戏,她哥哥也会拉程腔的胡琴了。

出于家境苦寒,由钱则诚借钱送礼,在开明戏院借台唱开锣戏,起名“玉兰芳”。贴出的海报每天都是程派戏,或全出,或片断,居然满有韵味,程腔十足。这个消息传到了一位大行家的耳朵里,这位行家就是大名熠熠的齐如山,他与梅兰芳、程砚秋两家都有深交,他亲自去开明看了新艳秋的程派《贺后骂殿》,大为惊奇,认为是可造之材。

齐特邀新艳秋到他家里,对她说:我介绍你拜程砚秋为师,实授实学,你的前程是远大的。并建议她改名新艳秋。齐如山应该说是新艳秋的伯乐,她听了齐的话自然是喜不自胜。她从小迷的是程派,现在程派的创始人将有可能做她老师了。岂料好事多磨,齐如山的倡议,没有得到程砚秋的同意,这真的成了新艳秋的一场大梦!原来程砚秋其时还很年轻,外面早有他收女徒弟的流言蜚语,他怕人言可畏,又怕当时报界手握刀笔的人,所以他已发誓不收女徒。齐如山也改变不了他的誓言,拜师之事只好作罢。

拜师程砚秋不成后,齐如山先生又把新艳秋引见给梅兰芳大师。当时梅兰芳的名声已经很响亮了,新艳秋三次登门,用真诚打动了梅兰芳,梅兰芳感动之余,热情地接待了这个年轻人,新艳秋终于成了梅大师第一位女弟子。梅非常欣赏这位有心胸和奋发有为的女青年,他手把手地教了她不少梅派戏,包括《霸王别姬》。

但是新艳秋痴迷的仍是程派。程砚秋既然不肯收她,不能得到直接的传授,她就一方面自己苦练,一方面绕着弯向程先生的师友们求教。同时还向程先生的老师王瑶卿老夫子问艺,并且正式拜了师。程派艺术的形成,王老先生很花费了一番心血,对程派的戏、腔、表演,王老先生很精通。他见新艳秋苦心学程,就热情指点。新艳秋从王先生那里陆续学了全本《缇索救父》、《贺后骂殿》、《玉堂春》、《六月雪》、《碧玉簪》、《青霜剑》、《鸳鸯冢》、《貂蝉》、《红拂传》等。这些戏,有的是新学,有的是原来会的,又重新回炉。

1930年前后,新艳秋觉得时机成熟,便打出“程派”的旗号,开始唱程派戏。她自称这是“不尊敬程先生‘,但她顾不上这些,为什么?用她原话来说是:“为了舞台上站住脚,能红!”后来她也承认:“我为了唱戏成名,对不起程先生。”

有心计的她不仅红了,还和程砚秋叫板又较劲。一是忽出奇兵,策动了“鸣和社倒戈”事件。简单说,就是用重金把程砚秋“鸣和社”戏班里的小生演员买通,连人带程派剧本都弄了过来。要知道戏曲舞台必须有生旦相配,故程砚秋怒不可遏。二是趁1932年程砚秋赴欧考察之际,她大唱特唱。三是把与程砚秋同台合作的人,拉到自己的班社中,陪着她唱。效果当然是立竿见影的,一下子就红得发紫。

1933年程砚秋回国时,新艳秋因与时南京政府高官曾仲鸣交好,已由北京移师上海,两人总算脱离“接触”。程砚秋重整旗鼓组成名为秋声社的新剧团,恢复自己的演艺事业。但冤家总会再聚首,程砚秋在南京演出时候,曾仲鸣为了自己方便,怂恿新艳秋移帜秦淮河畔,去跟程砚秋打对台。新艳秋将在南京大戏院登台消息一见报,程砚秋的声光顿时灭了一大截。及至登了台,程砚秋贴文姬归汉,她也文姬归汉;程砚秋贴红拂,她也红拂,如影随形。

如此种种使得程砚秋大为恼火,所以在王瑶卿先生家中,程先生和新艳秋有过几次见面机会,但是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对此,新艳秋也一直愧疚在心。

1954年,新艳秋和程先生相遇上海,没想到程先生尽弃前嫌,并约她次日到自己下榻的国际饭店,说要教她中期名作,将程派艺术传给她。新艳秋激动得热泪盈眶,可因有演出任务她需次日离开上海。而此命运安排却是诀别。四年后程先生英年早逝,新艳秋再无重见机缘,失去了这最后而又难得的学习机会,抱憾终身。许多私淑程派的坤伶,即使不能如愿拜师,却也不同程度地得过程先生的当面指教,而新艳秋却始终没能,想想真得令人心酸。

1983年程先生逝世25周年的那场纪念演出,73岁高龄新艳秋专程从南京赶来,和其他二代程派弟子合演《锁麟囊》,并单独上演一场大轴戏。这一次有了和程门传人一道登台的机会,同享表达对先生怀念的权利,并得以拜见程夫人。所有人都理解,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程派传人,为谢程家之恩吧!当年学程第一人,欲立程门却不得遂愿。程夫人一句“你就是我们程门弟子”,新艳秋由此潸然泪下。古稀高龄的新艳秋毕恭毕敬地向程夫人执弟子礼,闻者无不感慨万千。多少年来如影随行,一丝不苟地复制程先生舞台上的一颦、一笑、一字、一腔,如今才有了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