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乌尔善执导的《封神第一部》?
有剧透。
《封神》第一部作为三部曲的开篇,很意外地没有大肆张扬“封神榜”的奇幻故事,姜子牙申公豹代表的仙妖界简化成了展现视觉效果的辅助工具人。全片注意力都在“人”上,也就是殷寿、姬昌和质子们的关系上。
这种叙事策略上的选择颇为大胆,尤其是第一部特效戏并不多,姜子牙一支发挥很有限,这就会考验观众的观影预期:看这部片到底是为了法术特技,还是一个古典的弑父故事呢? 乌尔善选择坚决地集中所有资源,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殷寿,这是值得赞扬的。纣王是妇孺皆知的大反派,但实际上他的坏更多是封神英雄们的背景板,古往今来人们的注意力都在英雄们身上,就连妲己的人物故事都比纣王丰满。 乌尔善的殷寿并不是享乐暴君,也不是受妲己蛊惑的无脑君王。全片开头就在交代他如何收服质子人心,如何追逐霸业,狐妖原始的报答爱意变成了他实现野望的“祥瑞”。但他的野望是他自己的成就,为了他的利益要牺牲天下子民,于是众人反之。这是一个集纣王的自私,秦始皇的野心和诸多帝王驭人心术于一体的人物形象,他跳出了纣王这个单独的名字,变成了千古帝王的一个缩影。 片中一场宫廷戏,殷寿让四个质子与生父对峙,如果杀了生父即可继承爵位。这里就精彩了,有的质子主动弑父,有的父亲主动送死,有的被王所杀,有的用谋算逃过一劫。这场戏非常舞台化,即便弑父是古装戏里的常见题材,这样的编排也不多见。它代表了四种不同的子民对帝王的态度,也体现了帝王的权术和对伦理的践踏。我想此刻姬昌已然明白殷商末日在即了。?后续殷寿还有更进一步的僭越举动,他骗皇叔比干自尽,焚烧祖宗牌位,竟然还当着排位与妲己苟合。这几种递进的行为一步步展现殷寿无法无天的野心,牌位的焚毁象征礼崩乐坏,末日终于要来了。但殷寿并不像其他版本那么蠢直,也没有放浪淫欲,反而他很聪明,很清醒,所以也很自私,这才导致他视子民和祖先如无物,而苏妲己更像是他的谋权工具,反而最后倒有真情流露。这是不违背历史逻辑下的精妙改编,人物的立体感和故事性大大加强,这样的纣王更配得上对战三界。
殷寿的这条故事线随着他越来越不受礼法约束,也带动了四位伯侯的反应。姬昌和姬发的隐忍最终变成了一个质朴的诉求:回家。这个回家并不只是地理的回家,而是要天下回到礼法有序的时代。环,不仅是返还,也是一个和谐的象征。
影史上刻画帝王父子关系的题材不少,但这部片选了一个冷门的赛道:质子。这个点选得很毒,它很中国,又能讨论权力的自私和传承。殷寿和质子并不是父子关系,严格来说是敌对关系,但是他用帝王心术给质子洗脑,用权力缝合伦理,让最后的弑君不止停留在伦理范畴内,更是质子独立意识的觉醒。所以最后姬发奔跑在山野间的画面才如此洒脱。另外,再讨论两个点。一是姬昌食子。这个故事在电影里被用来进一步表现纣王的诛心手段。后来看采访,乌尔善似乎将它视作整个封神故事的源起。这场戏的重要性在于这是纣王想彻底灭了姬昌意志的致命一击,却没想到他低估了姬昌的韧性。大殿弑父时的姬昌可能只觉亡国有日,却还是尊敬殷寿,不认同不抗辩。但食子之肉,不仅羞辱了父子人伦,更是一位君父在践踏他的子民,于公于私,反之有理。两位演员的对手戏很有意思,殷寿很温柔,因为他自信姬昌必定心死。姬昌从冷静到疯癫,反而是从心死变为燃起反意,双方都低估了彼此的底线。
另一点是殷寿与殷郊的父子关系。殷郊的角色可以和姬发做个对比,如果说姬发是一步步觉醒,殷郊就是一步步幻灭。殷郊是苦闷的,尽管亲王子还不如质子,他依然信任父亲,信任朋友。他的作用更多在用自己的死亡衬托殷寿的恶和姬发的成长,但如果第二部他能复活,我会关注他如何对待他的父王,想必有复杂的内心戏。
这部片的大功臣无疑是导演乌尔善。从一个信息庞杂的封神故事里拎出一条清晰主线,几位主要人物都有立体塑造,与此同时拍摄节奏无比丝滑,拍出了神话质感也把握住了文本精髓,这比《寻龙诀》时期又有重大进步。乌尔善导演很清醒,在有限时间里其实能讲好殷寿的故事已经是成功了,所以他没有为了撑起“大片”而塞入过多信息,反而一直保持仙妖二界的简洁(也就是比较工具化),来力求观众能集中注意力,畅快看懂。这种舍的觉悟也不是一般导演能做到的,既然很难求全,那就全力求精。
最后字幕里编剧栏出现芦苇老师,无论他参与多少,我都相信他为这个旧瓶装新酒的历史故事贡献良多。费翔是演员表第一功臣,他的演绎直接决定了这部片的成败。他拿到了中西方帝王的精髓,他的殷寿有古代帝王风范,兼具西方王权缩影,在历史和舞台中找到了一个切入点,国内能做到这种背景的演员很少。李雪健演得很聪明,与殷寿完全互补,纣王多霸气,他就多仁慈,重礼法讲感情,是中国人心中精准的仁主形象。特效确实不够精致,好在视觉奇观还是在的,但如开头所说,这部片核心仍然是讲“人”的神话剧情片,视觉暂时搁置争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