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文学的代表作

市民文学的代表作有法国的小故事诗、列那狐故事诗、《玫瑰传奇》、市民戏剧和市民抒情诗。 小故事诗(Fabliaux)近似笑话,流行于1170至1340年,现存150篇左右,短的五十多行诗,长的一千余行,为八音节诗,大部分产生在法国北部,作者多半佚名。小故事诗以日常生活为描写对象,篇末往往有道德教训,总结全诗的意义。

小故事诗常以教士为嘲讽对象,暴露教士的贪婪、狡诈、勾引妇女等恶行劣迹。

吕特博夫所写的《驴的遗嘱》抨击主教诈取钱财的方法在教会里司空见惯,连一般教士也有“很多衣服金钱,小麦装满谷仓,为所欲为,法律和教规约束不了他们” 。他的另一篇小故事诗《修士德尼丝》描写西蒙修士勾引骑士之女德尼丝,怂恿她离家出走,扮成修士,直到有一天被一个贵妇识破:“这些人外表美好,但内里已经糜烂,污染这个世界。”

《教士的母牛布吕南》叙述有个农民在教堂听到教士布道:“天主会双倍还给诚心捐赠的人。”他把自己的母牛捐给了教士,教士把这头母牛和自己的母牛拴在一起。不料农民的母牛思念老家,将教士的母牛拖回农民家里。

《圣彼得和行吟诗人》写一个行吟诗人在地狱看守在沸水桶里受煎熬的灵魂,他用灵魂和圣彼得赌博,他赌输后指责圣彼得作弊,竟大胆地揪住圣彼得的髭须。中世纪的教士过着十分奢侈腐化的生活,但他们披着宗教外衣,有恃无恐。他们的败德污行引起农民和市民的强烈不满,这种不满在小故事中得到了反映。

小故事诗也描写农民的机智、美德和反抗精神。

《农民医生》描写一个富裕农民一再殴打妻子,其妻趁国王求医为公主治病之机,说是她的丈夫精通医术,但需痛打他,他才肯给人看病。农民挨打,只得进宫治病。他做出各种滑稽动作,公主大笑,鱼骨吐了出来。国王不让他走,要他医治前来求医的病人。农民吩咐准备木柴,要将病势最重的人烧成灰作药,治愈众人。病人于是改口,病痛全消。这个诙谐的故事表明智慧来自民间,莫里哀将它改写成《屈打成医》。

《农民巧辩入天堂》写一个农民死后,跟随天使来到天堂门口,圣彼得、圣多玛和圣保罗挡住他,声称农民不得入天堂,农民反驳说,他正直高尚,入天堂有何不可。几个圣徒理屈词穷,请来天主,农民指出圣徒不仅否认过天主,而且陷害过别人,相反,他过的是清清白白、乐善好施的生活,因此更应入天堂。这首诗赞扬农民具有高尚的美德,农民对圣徒的反驳是对传统观念和社会偏见的大胆否定。

《贡斯当·杜阿梅尔》描写农村的三个小暴君——司法吏、领主的森林管理人和教士,觊觎农民贡斯当·杜阿梅尔的妻子,遭到她的坚拒。这三个家伙合谋用“需要、穷困和饥饿”迫使她就范。教士将农民革出教门,司法吏判他下狱,领主的森林管理人占有了耕牛。破了产的农民寻机报了仇:他把这三个人装在盛满羽毛的大桶里,放火焚烧,又挥舞大棒沿街追打他们,叫出村里的狗扑向他们。农民不甘受农村的统治势力——教会、封建贵族和法官——的欺凌和压迫,忍无可忍,狠狠地惩罚了他们。从这首诗可以看到中世纪雅克团(农民起义)仇恨统治者的情绪和反抗行动。

小故事诗还鞭挞了丑恶思想。《鞍褥一分为二》谴责虐待老人、以金钱为纽带的父子关系。《救人的好汉》指责“恶人从来不知感恩”。 从12世纪下半叶至14世纪初,列那狐故事诗出现了十万行之多。中世纪,费德尔和伊索的寓言已在法国流行,列那狐故事诗的作者取其精华,并在民间故事中汲取养料。

《列那狐传奇》(Le Roman de Renart,约1174-1250)是最重要的列那狐故事诗,作者不止一人,包括皮埃尔·德·圣克卢(Pierre de Saint-Cloud)、里沙·德·利宗(Richard de Lizon),***分26组诗,分两个时期写成:1174至1205年为第一时期,1205至1250年为第二时期。短的故事诗不到一百行,长的达到三千多行。

前期故事诗描写列那狐和伊桑格兰狼的斗争。先是列那狐力图欺骗公鸡、山雀、猫、乌鸦。它来到狼窝,谄媚母狼,欺凌小狼。伊桑格兰要报仇,紧追列那,列那却当着狼的面奸污了母狼,狼向狮王告状。教皇特使骆驼缪查用法语、拉丁语和意大利语发表意见,鹿和野猪站在狐狸一边,而熊布仑支持狼。鹿提出让狐狸出庭。狗是法官,狼让狗装死,逮住狐狸。但诡计失败,狐狸逃走,受到群狗追逐。狐狸去觅食,骗取了农民的一块火腿,却被狼抢走。狐狸遇到猫蒂贝尔,猫从两个教士那里叼到一根香肠。狐狸装死,叼走三条鳗鱼。狼闻到炸鱼香味,倏然而至。狐狸哄骗狼削发,将开水浇到狼的头上。狐狸又让狼到池塘钓鱼,将尾巴浸到水里,却被冻住,受到农民殴打。狐狸偷走修道院的母鸡,却落到井里,它让狼相信井底是天堂,骗狼下来,自己却逃走了,狼被修士痛打一顿。猫向狐狸报复,从狐狸嘴里救走公鸡。狮王要审判狐狸吞吃母鸡,熊和猫去传达圣旨。路上,熊贪吃蜂蜜,嘴卡在树缝中拔不出来。猫太爱吃老鼠,掉到陷阱里。狐狸被獾判处绞刑,后改判朝圣,狐狸逃走了。

后期故事诗描写狮王看病,医生束手无策,请来狐狸。列那偷来草药,却说成来自海外,要就着狼皮、鹿角、猫皮吃下去,猫及时逃脱。狐狸受到各方面指控,同伊桑格兰决斗,失败后被判绞刑,修士把它救下,它却偷走修士的四只阉鸡。狐狸忏悔,隐修士劝它到罗马朝圣。它与绵羊和驴子同行,在狼的宅第里大吃大喝。狐狸设计缚住狮子的尾巴,强奸了母狮。它被蜗牛抓住,判处死刑。列那的妻儿向狮王献上金银,救出狐狸。它在河边的草堆上遇到一只鹅,向鹅忏悔,却把鹅吞噬了。狮王出发去十字军东征,狐狸制造假消息,夺取王位,娶了王后。它与狮王的战争涂炭生灵。狮王最后原谅了反叛者。贝尔托为了效忠狐狸,给它一只公鸡,公鸡让狐狸开口唱歌,从狐狸口中逃走。

故事诗的中心角色是列那狐,同时描绘了各种飞禽走兽,故有“禽兽史诗”之称。诗中的动物既有各自的生物属性,又赋予了人的社会属性:凶猛的大动物相当于贵族统治阶级,而弱小动物则是下层阶级。故事诗集中描写“以狡猾取胜”这一主题。在动物中,狐狸素以狡猾著称,以狐狸作为狡猾的化身最恰当不过。故事诗最脍炙人口的篇章都是描写列那狐智取伊桑格兰狼和其他动物的故事。狐狸的狡猾有时意味着以弱胜强,蔑视封建权贵,有时则描写狐狸的欺骗和诈取。它或以谄媚作为手段,或装死躺下,或乘人不备,手段灵巧,是个顶呱呱的演员。它的报复是残酷无情的。它巧取豪夺也有为了谋生的原因。狡猾和诡诈乃是商人特有的品性,随着城市发展,这种意识日益具有影响,它是市民中有产阶级向封建贵族斗争的思想武器,既显示新兴阶级机智的一面,也表现其凶残的另一面。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狐狸在同比它强大的动物的较量中往往取胜,却经常败在弱小动物手下。公鸡几次急中生智,让狐狸松口,它展翅飞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欺骗大家的狐狸这回也受了骗。”山雀不肯相信狐狸“普天下和平”的鬼话,不同狐狸亲吻,识破了狐狸的诡计。拉封丹改写过狐狸与公鸡的故事,得出结论:“欺骗了欺骗者,令人加倍地愉快。”

故事诗具有强烈的讽刺性,对司法制度和教会进行了抨击。狮王偏听偏信,法庭程序拖沓冗长,判决难以执行。列那狐对此不屑一顾,不到庭听审。乡村教士有妻室儿女,拥有大量牲畜和土地,有的花天酒地,甚至嫖娼。修女“给土地生产和财富养肥了”。列那狐宁愿忍受世俗生活的危险,也不愿进修道院。它认为忏悔是自欺欺人,挖苦说:“由于我被革出教门,我的灵魂永远不会被打入地狱了。”它为了避免上绞刑架,表示要朝圣赎罪,但这支朝圣队伍不久便风流云散,狐狸说:“朝拜过七次的人,回来后变得更加刻毒。”

《列那狐传奇》的魅力来自动物拟人化而又保留动物特性,即将动物属性和社会属性巧妙结合,并带上一种幽默意趣。狮子取名“高贵”、“贵族”,公鸡取名“亮嗓子”,蜗牛取名“慢吞吞”,野兔取名“胆小鬼”,狐狸是“恶作剧的爱好者和诡计专家”,狼既愚蠢又贪婪和强壮,公鸡骄傲却颇为灵活,狮子庄严轻信,母狮爱卖弄风情。诗歌语言的生动莫过于这一节:狐狸不慎落入井中,它骗狼说,井里是天堂,应有尽有:“你别存奢望,你进不了这地方,天堂是仙境乐园,不为所有人开放。”狼受骗后跳入另一只桶中,半路上与狐狸相遇,狼奇怪狐狸怎么反而离开,狐狸回答:

Ne fais donc pas la grimace. 你不用装扮鬼脸。

Je vais t’expliquer les usages: 我给你解释结局:

Quand l’un y va,l’autre revient. 有走自然就有来。

C’est toujours la coutume. 这是一个老规矩。

Je vais en Paradis,là-haut; 我到上面的天堂;

Tu vas en Enfer,en bas. 你到下面的地狱。

J’ai échappé au démon 我可逃脱了魔鬼,

Et tu t’en vas aux diables. 而轮到你见鬼去。

Tu es tombé en vilain lieu 你陷入到鬼地方,

Et j’en suis sorti,sache-le bien. 我可摆脱了忧虑。

在这个场面中,狐狸和狼的形象活灵活现,尤其是狐狸,它引诱的话切中狼的心理,在作弄了对方的同时,也揶揄了宗教。由于列那狐的刻画极为成功,在法语中,列那的专有名词代替了狐狸古法语的普通名词。

13世纪下半叶,出现了新的列那狐故事诗,加进了政治内容,动物却失去了生物特点,喜剧意味大为减色。其中有《假冒为善的列那狐》(分1260-1270,1328两部)、《新列那狐》(1288)、《列那狐加冕》(约1295)。 法国诗歌《玫瑰传奇》(Le Roman de la Rose)是对自由恋爱的颂歌,以及对禁欲主义的反叛。

全诗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的作者是吉约姆·德·洛里斯(Guillaume de Lorris,生平不详),约写于1225至1230年,***4028行;第二部分的作者是让·德·默恩(Jean de Meung,或译做“默恩的约翰”,又名让·肖皮纳尔Jean Chopinal,卒于1305),写于1268至1282年,不到18000行(全诗***21750行,八音步诗),这是主体部分。

第一部分写一个做了五年的长梦。作者梦见自己在5月的清晨走进“爱情”果园。诗人由“怠惰女”带到典雅的“德行”那里。诗人看到玫瑰蓓蕾。爱神一箭射中他,他爱上了“玫瑰”,受到“热烈欢迎”的安慰。在“希望”、“温情”、“蜜语”“媚眼”的帮助下,情人去寻找“玫瑰”。尽管“危险”、“恐惧”、“羞耻”、“坏嘴”和“嫉妒”百般阻拦,情人最终还是吻到“玫瑰”。但“嫉妒”将“玫瑰”关在塔楼中,诗人痛苦不堪……

洛里斯根据典雅诗歌提出一套“爱的艺术”,不过,他将人的各种感情拟人化。值得注意的是他把梦引入文学:“梦不是谎言。”他的语言较为轻灵。

第二部分写情人不听“理性”的劝说,“朋友”劝他要有诱惑的本事。情人受到“财富”的拒绝,却得到爱神的帮助。爱神决定进攻由“嫉妒”建造的塔楼,它得到母亲维纳斯和“伪装”的帮助。“伪装”穿着教士服装,猛烈抨击假虔诚和托钵僧的伪善。爱神的队伍发动进攻,“伪装”扼住“坏嘴”的喉咙。大家说服“老女人”指点“热烈欢迎”,教会后者爱的艺术(要摆脱束缚,利用青春和魅力)。正当情人认为可以摘取玫瑰时,“危险”出现了。在爱神和维纳斯的帮助下,大家冲进塔楼,摧毁男女心中的“贞洁”。“自然”出现了,它创造的人与“死亡”和“腐化”作斗争。“艺术”徒劳地窃取“自然”的创造力,于是投身于炼金术。“自然”向神灵忏悔,谈到世界、自然法则和出身问题,以及科学、彗星、陨星。神灵谈到天堂、不朽、生命的神泉。维纳斯射出一支燃烧的箭,塔楼的守卫者纷纷逃遁。情人不顾“嫉妒”、“理性”和“财富”的阻拦,采摘玫瑰蓓蕾。诗人醒来。

让·德·默恩增加了一些隐喻,他彻底改变了前一部分的构思。他笔下的人物爱作长篇议论,“理性”和“朋友”的一番话各占三千行,“自然”和“才能”的话***4500行,加在一起占了大半篇幅。这些议论涉及面广,谈到社会、哲学、科学,表明诗人学识渊博。这面“情人之镜”实是世界之镜,容纳了中世纪的知识。

让·德·默恩出身平民,后为神职人员,1260年来到巴黎钻研学问,参加大学里的讨论,赞同采纳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建立理性的自然哲学。他认为自然是至高无上的,人类理性应热情地询问自然,了解它的秘密;而禁欲、守贫之类的宗教虔诚,以及各种权贵在他看来是反自然的,是应当谴责的,因此让·德·默恩被视作一个反宗教的理性主义者 。他站在市民阶级的立场上,猛烈抨击了贵族门第观念。“自然”这样宣称:

Les princes ne méritent pas 王公并非那么尊贵,

Qu’un astre annonce leur trépas 要让星辰为其报丧,

Plut琀 que la mort d’un autre homme: 不同于别人的死亡:

Leur corps ne vaut pas une pomme 比起赶大车的身价,

De plus qu’un corps de charretier, 或教士和骑士侍从,

Qu’un corps de clerc ou d’écuyer. 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Je les fais pareillement nus, 尽管强弱胖瘦不等,

Forts ou faibles,gros ou menus, 出生时可赤裸不分。

Tous égaux sans exception 而从人的状况来看

Par leur humaine condition. 毫无例外一律平等。

“自然”指出:“家族的显贵算不了什么。”贵族最好模仿他们的先辈,用武功和勇敢获得他们的贵族身份,因为他们的祖先“一离开人世,也带走了他们的一切品德”。“自然”理直气壮地说:“许多例子都将证明:出身低微但有作为;比起多少王子伯爵,他们更加勇敢尊贵。”在封建门第观念盛行的时代,提出这样的观点是非常大胆的。诗人还借“伪装”之口,抨击了教士巧取豪夺:“我的金库未空之前,金钱便源源流入。”教士的本质虚伪狡诈,他们“穿上神圣的衣服,生活在假冒为善之中;外表像羔羊一样柔顺,内心却像狼那么凶残。”诗人还反对苦行主义和教士的独身,预示了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反禁欲主义。

《玫瑰传奇》的艺术特点在于大量采用隐喻,将人的思想感情和自然界事物拟人化。13世纪为隐喻的流行提供了合适的土壤。隐喻的出现同当时研究神学和哲学的方法有密切关系。从奥古斯丁起,《圣经》被看作一个象征的集合体,用意象来表达神秘信仰;神学家竭力寻找字句中的含义,发现其中的隐喻。传入法国的修辞学,在于“说出此一事物,让人意会另一事物”,或将一系列比喻串连起来。于是,人们越来越习惯用隐喻方式表达思想,爱看用拟人化手法描写的文学作品。拟人化手法既有字面意义,又有隐喻意义,既有形象,又有抽象概念的通俗演绎。抽象概念由于有了可供想象的形式而变得具体。因而,《玫瑰传奇》出现以后,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竞相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