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舒婷所有诗歌?

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往事二三

一只打翻的酒盅

石路在月光下浮动

青草压倒的地方

遗落一只映山红

桉树林旋转起来 舒婷

繁星拼成了万花筒

生锈的铁锚上

眼睛倒映出晕眩的天空

以竖起的书本挡住烛光

手指轻轻衔在口中

在脆薄的寂静里

做半明半昧的梦

1978.5.23

北戴河之滨

那一夜

我仿佛只有八岁

我不知道我的任性

要求着什么

你拨开湿漉漉的树丛

引我走向沙滩

在那里

温柔的风

抚摸着毛边的月晕

潮有节奏地

沉没在黑暗里

发红的烟头

在你眼中投下两瓣光焰

你嘲弄地用手指

捺灭那躲闪的火星

突然你背转身

掩饰地

以不稳定的声音问我

海怎么啦

什么也看不见

你瞧

我们走到了边缘

那么恢复起

你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吧

回到冰冷的底座上

献给时代和历史

以你全部

石头般沉重的信念

把属于你自己的

忧伤

交给我

带回远远的南方

让海鸥和归帆

你的没有写出的诗

优美了

每一颗心的港湾

向北方

一朵初夏的蔷薇

划过波浪的琴弦

向不可及的水平远航

乌云像癣一样

布满天空的颜面

鸥群

却为她铺开洁白的翅膀

去吧

我愿望的小太阳

如果你沉没了

就睡在大海的胸膛

在水母银色的帐顶

永远有绿色的波涛喧响

让我也漂去吧

让阳光熨贴的风

把我轻轻吹送

顺着温暖的海流

漂向北方

北京深秋的晚上

夜,漫过路灯的警戒线

去扑灭群星

风跟踪而来,震动了每一片杨树

发出潮水般的喧响

我们也去吧

去争夺天空

或者做一片小叶子

回应森林的歌唱

我不怕在你面前显得弱小

让高速的车阵

把城市的庄严挤垮吧

世界在你的肩后

有一个安全的空隙

车灯戳穿的夜

桔红色的地平线上

我们很孤寂

然而正是我单薄的影子

和你站在一起

当你仅仅是你

我仅仅是我的时候

我们争吵

我们和好

一对古怪的朋友

当你不再是你

我不再是我的时候

我们的手臂之间

没有熔点

没有缺口

假如没有你

假如不是异乡

微雨、落叶、足响

假如不必解释

假如不用设防

路柱、横线、交通棒

假如不见面

假如见面能遗忘

寂静、阴影、悠长

我感觉到:这一刻

正在慢慢消逝

成为往事

成为记忆

你闪耀不定的微笑

浮动在

一层层的泪水里

我感觉到:今夜和明夜

隔着长长的一生

心和心,要跋涉多少岁月

才能在世界那头相聚

我想请求你

站一站。路灯下

我只默默背过脸去

夜色在你身后合拢

你走向夜空

成为一个无解的迷

一颗冰凉的泪点

挂在“永恒”的脸上

躲在我残存的梦中

初春

朋友,是春天了

驱散忧愁,揩去泪水

向着太阳微笑

虽然还没有花的洪流

冲毁冬的镣铐

奔泻着酩酊的芬芳

泛滥在平原、山坳

虽然还没有鸟的歌瀑

飞溅起万千银珠

四散在雾蒙蒙的拂晓

滚动在黄昏的林荫道

但等着吧

一旦惊雷起

乌云便仓皇而逃

那是最美最好的梦呵

也许在一夜间辉煌地来到

是还有寒意

还有霜似的烦恼

如果你侧耳倾听

五老峰上,狂风还在呼啸

战栗的山谷呵

仿佛一起嚎啕

但已有几朵小小的杜鹃

如吹不灭的火苗

使天地温暖

连云儿也不再他飘

友人,让我们说

春天之所以美好、富饶

是因为它经过了最后的料峭

致大海

大海的日出

引起多少英雄由衷的赞叹

大海的夕阳

招惹多少诗人温柔的怀想

多少支在峭壁上唱出的歌曲

还由海风日夜

日夜地呢喃

多少行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

多少次向天边扬起的风帆

都被海涛秘密

秘密地埋葬

有过咒骂,有过悲伤

有过赞美,有过荣光

大海——变幻的生活

生活——汹涌的海洋

哪儿是儿时挖掘的穴

哪里有初恋并肩的踪影

呵,大海

就算你的波涛

能把记忆涤平

还有些贝壳

撒在山坡上

如夏夜的星

也许漩涡眨着危险的眼

也许暴风张开贪婪的口

呵,生活

固然你已断送

无数纯洁的梦

也还有些勇敢的人

如暴风雨中

疾飞的海燕

傍晚的海岸夜一样冷静

冷夜的山岩死一般严峻

从海岸的山岩

多么寂寞我的影

从黄昏到夜阑

多么骄傲我的心

“自由的元素”呵

任你是佯装的咆哮

任你是虚伪的平静

任你掠走过去的一切

一切的过去——

这个世界

有沉沦的痛苦

也有苏醒的欢欣

悼——纪念一位被迫害致死的老诗人

请你把没走完的路,指给我

让我从你的终点出发

请你把刚写完的歌,交给我

我要一路播种火花

你已渐次埋葬了破碎的梦

受伤的心

和被损害的年华

但你为自由所充实的声音,决不会

因生命的消亡而喑哑

在你长逝的地方,泥土掩埋的

不是一副锁着镣铐的骨架

就像可怜的大地母亲,她含泪收容的

那无数屈辱和谋杀

从这里要长出一棵大树

一座高耸的路标

朝你渴望的方向

朝你追求的远方伸展枝丫

你为什么牺牲?你在哪里倒下

时代垂下手无力回答

历史掩起脸暂不回答

但未来,人民在清扫战场时

会从祖国的胸脯上

拣起你那断翼一样的旗帜

和带血的喇叭……

诗因你崇高的生命而不朽

生命因你不朽的诗而伟大

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

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

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

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

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

我是干瘪的稻穗;是失修的路基

是淤滩上的驳船

把纤绳深深

勒进你的肩膊

—— 祖国啊!

我是贫穷

我是悲哀

我是你祖祖辈辈

痛苦的希望啊

是“飞天”袖间

千百年来未落到地面的花朵

—— 祖国啊

我是你簇新的理想

刚从神话的蛛网里挣脱

我是你雪被下古莲的胚芽

我是你挂着眼泪的笑涡

我是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线

是绯红的黎明

正在喷薄

—— 祖国啊

我是你十亿分之一

是你九百六十万平方的总和

你以伤痕累累的乳房

喂养了

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腾的我

那就从我的血肉之躯上

去取得

你的富饶,你的荣光,你的自由

—— 祖国啊

我亲爱的祖国

1979年4月20日

双桅船

雾打湿了我的双翼

可风却不容我再迟疑

岸呵,心爱的岸

昨天刚刚和你告别

今天你又在这里

明天我们将在

另一个纬度相遇

是一场风暴、一盏灯

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是一场风暴、另一盏灯

使我们再分东西

不怕天涯海角

岂在朝朝夕夕

你在我的航程上

我在你的视线里

神女峰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而去,

谁 ,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流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1981年6月 长江

在潮湿的小站上

风,若有若无

雨,三点两点

这是深秋的南方一位少女喜孜孜向我奔来

又怅然退去

花束倾倒在臂弯

她在等谁呢?

月台空荡荡

灯光水汪汪

列车缓缓开动

在橙色光晕的夜晚

白纱巾一闪一闪……

思念

一幅色彩缤纷但缺乏线条的挂图,

一题清纯然而无解的代数,

一具独弦琴,拨动檐雨的念珠,

一双达不到彼岸的桨橹。

蓓蕾一般默默地等待,

夕阳一般遥遥地注目,

也许藏有一个重洋,

但流出来,只是两颗泪珠。

呵,在心的远景里,

在灵魂的深处。

这也是一切

——答一位青年朋友的《一切》

不是一切大树

都被暴风折断;

不是一切种子

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不是一切真情

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

不是一切梦想

都甘愿被折掉翅膀。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火焰,

都只燃烧自己

而不把别人照亮;

不是一切星星,

都仅指示黑夜

而不报告曙光;

不是一切歌声

都掠过耳旁

而不留在心上。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

不是一切损失都无法补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灭亡;

不是一切死亡都覆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心灵

都可以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不是一切后果

都是眼泪血印,而不展现欢容。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

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

希望,而且为它斗争,

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

我希望

我希望 她 和我一样

胸中有血 心头有伤

不要什么花好月圆

不要什么笛短箫长

要穷,穷得象茶

苦中一缕清香

要傲,傲得象兰

高挂一脸秋霜

我们一样,就敢在暗夜里

徘徊在白色的坟场

去倾听鹧鸪的惨笑

追逐那飘移的荧光

我们一样,就敢在森林里

打开通往前程的标桩

那管枯枝上,猿伸长臂

何惧石丛里,蛇吐绿芒

我们一样,就敢随着大鲸

划起一样咿哑的扁舟

去探索那遥远的海港

任凭风如丧钟 震似飞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