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克斯尼斯的原始鲱鱼
作者:Heldor Chiriyan Laxnes(冰岛)
一个
鲱鱼来了。
这一带已经十七年没出现过了。自1909年以来,这里几乎看不到它,但今年夏天它来了。它的出现就像一轮慷慨的阳光照耀着这个渔村!是的,人的命运取决于这些生活在深水中的异常任性的生物。
鲱鱼可以根据自己的怪癖让人变富或变穷。如果是快乐的——可以让这个渔村一下子繁荣起来,让大家过上好日子,还可以把外商引到这里;当他们来的时候,他们留在这里赚很多钱。鲱鱼使他们能够在山谷中为家人建造豪华的房子。那些用红色、蓝色和绿色油漆装饰门面的有钱公司也因此而美丽。那些公司的门上骄傲地挂着一个自吹自擂的牌子。鲱鱼一到,当地居民的工作就够了。工作最忙的时候,人一天一夜不超过一个小时的睡眠:你要知道,工作是按小时计酬的,钱是要还的。这一切都是:孩子们冬天可以在雷克雅未克上学,女孩可以买些新衣服。居民还可以买外国的铁板修屋顶,甚至可以买颜料,所以散落在沿海的小房子,在色彩的丰富程度上,并不逊色于富裕家庭的高层建筑。而且买卖双方在广场上遇到渔民,也要互相打招呼,开开玩笑。
过了几年,鲱鱼消失了,渔民们照常撒网,但当他们拉起网时,所有的网都是空的。渔网每天都在撒,但除了一些小鱼和水母,什么也抓不到。年复一年,整个峡江就像一个空钱袋。如果你偶尔听到一些关于鲱鱼的消息,那只是来自其他地方的消息。漫长的饥饿岁月就像一串骨头,在海藻间无声无息地滑落。
这个渔村一年比一年更加荒凉和悲惨。买卖双方的夹克衫都穿破了,他们在繁荣时期买的领带和裤子也穿破了。当我在广场上遇到渔民时,我不再和他们开玩笑。商店已经关闭,因为没有人能支付他们的帐单。有的买卖双方破产,有的银行效益徘徊,希望未来有出路。没有人关注被恶劣天气无情摧毁的房子外观:泥巴开裂,油漆褪色,洋铁板扭曲,屋顶铁板生锈。曾经如彩虹般绚丽多彩的房屋,如今就像一些秃顶的、衰老的瘦马,相视而立。其他的完全损坏,风雨可以随意侵袭。脱落的铁板在风中震动,楼梯都烂了,走在上面很危险。台阶上面的屋檐全毁了,现在雨都打在门上了。没有人在星期天穿节日服装。如果年轻人想跳舞,会发现手风琴也被弄坏了。
这位挪威商人,几年前在这个村子里被称为“克瑞斯”,现在在峡江岸边开着一家小店,用冻僵的手卖嚼烟和麦芽糖。谁能离开这里,谁就离开这个地方;留下来的人不得不在夏天修路,或者去做收割庄稼的短期工作。孩子们和妇女去割干草,他们割的干草勉强喂给和邻居合伙养的牛。
冬天来了...家家户户的男男女女都坐在煤油灯下,身边围着一大群脏兮兮的孩子,吃着黑面包和稀饭;他们一天去码头几次,看看天气怎么样。他们紧挨着寒冷,冬天的风刺痛着他们久未劳作的赤手。地方官员经常出现在他们中间;他总是说普通人懒惰和愚蠢,以此来折磨他们。他说现在普通人有很多闲暇时间,要好好学习,多学习,努力进步,不要在家闲着或者站在广场受凉。雷克雅未克的名人来这里免费讲授招魂术、健康或政治,令他们大为惊讶的是,除了牧师、当地法官和医生,没有人听他们讲课。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一代人都在债务和饥饿中挣扎的渔民,不去崇拜诗神,对他们关于美妙天堂的冗长乏味的演讲不感兴趣。但是既然夏天没有鲱鱼,渔民怎么会有心情去关注什么宗教信仰呢?而且你知道,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一点离子。如果渔夫不相信他能从买卖双方那里赊到一把面粉,那么卫生和政治都与渔夫无关。
他们很少关注孩子的教育,但对孩子能这么冷漠吗?他们一年随便养一个孩子。他们是因为其他原因被带大的,不一定是因为爱孩子。
就这样,孩子们在海边,在菜园,在十字路口奔跑着长大。在他们学会说话之前,他们首先学会了骂人;他们在学会隐藏他们不诚实的行为之前学会了偷窃。当地官员和牧师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糟糕。但是这些先生们没有看到,当孩子长到十岁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再骂人了,而当他们接近确认仪式的时候,他们中很少有人会比成年人说得更多。
(1)鲱鱼又称鲱鱼,生长在北温带和亚北极海洋。
(2)北部地区大陆和岛屿海岸曲折,悬崖峭壁中有深入陆地数十公里的狭长海湾,称为峡江。
(3)“克里士”是公元前560年至546年小亚细亚“里基亚王国”的国王,以富有著称。
④大概十四五岁。
二
但今年夏天,满载鲱鱼的船只日夜不停地驶出峡江。隐藏在悬崖之间的渔村又开始日夜忙碌了。峡江边彻夜传来的马达声夹杂着通宵赚钱的人的吵闹声...
女人们聚集在码头下——她们的年龄和外貌大不相同。他们穿的外套和夹克不是很讲究款式和剪裁,因为不是按照时尚美观的标准缝制的,只是为了日常生活的需要。各种帽子和头巾也是如此。渔村里没有一个女人没有跑出她在哮天的田地来参加这项非常繁忙的工作。母亲们把婴儿留在摇篮里,争先恐后地去洗刮鲱鱼;待嫁的女儿们,带着少女的一切幻想,扔下了嫁妆衣服;老女仆们没有讲完那个长长的故事,没有喝完她们的咖啡,就在谈话中途跳起来走了。人们像恋人一样等待已久的鲱鱼,将被卸在巨大的木头挡住海浪的河堤上。人们拿着勺子和铲子在这里等着,准备打捞这个天赐之物。兴奋异常、浑身鱼鳞的人们用小铲子将这些闪闪发光的魔鱼装满了水桶。女人们站在那里,准备好了刀。你身边的人是多么的忙碌和开朗啊!十七年没出现的神,又回到了这个渔村。
镇上的人只在想一件事;大家嘴上只有一个字。准确的说,剩下的文字和思想都是围绕着这个字展开的。峡江的鲱鱼等于克隆达的黄金。每个厨房和花园都在谈论这种吉祥的生物。在溪边,在十字路口,在河堤上,到处都在谈论。甚至牧师、医生和地方官员也只谈论最近发生的事件,即鲱鱼的出现。就在两周前,这个小渔村还笼罩在一种诅咒之中,这种诅咒已经笼罩了十七年,而现在,据银行里的人说,几天之内就从出海口捞出了数百万克朗的财富。两个星期前,有一个渔夫站在他的小牧场上,一阵风吹来,他更加担心:他不得不去依靠教堂的救济,因为他的牧场光秃秃的,他不相信剩下的干草能喂饱他和他姐夫共同饲养的牛。现在鲱鱼改变了这一尴尬局面,峡江成了取之不尽的宝库。渔民赚的钱足够还债;他们甚至可以买些酒准备过圣诞节,当然这取决于能否实现钓鱼。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果谁想把这些都写下来,那么最普通的遭遇也能让他写出长篇小说。
穷人变富了,但好景不长,就像醉了一会儿。而破产者的出现会像儿童玩具手枪从软木塞里射出一样突然。
坚强的男生,努力到这种程度,会筋疲力尽倒在鲱鱼堆上,说不出话来,突然死去。这个渔村的正派市民因为失眠和疲劳而失去了理智,红着眼睛走来走去,急促地敲打着玻璃窗,咒骂亵渎,见到人就扑上去。奄奄一息的病人跳下床,把所有的药都泼在医生的脸上,匆匆走向渔网。也有这样的事情;临产的妇女在刮洗鲱鱼时感到阵痛。人们很容易把它们送回家,但过了一会儿,它们就若无其事地来刮、洗鲱鱼了。这时,牛群百无聊赖地在花园里转悠,要人们挤出一些它们饱满的乳汁,它们毫不留情地践踏着土豆的茎叶,直到有个小伙子从码头上走来,用一条大鲱鱼鞭打它们,把它们赶走。
三
在鲱鱼桶上那些弯下来又直起来的脊梁中,有一个人的背比其他人弯得多。奇怪的是它还没坏。这是一个叫老卡达的女人的背影。她穿着一件男人的破旧外套,这件外套以前是新的,但现在它的颜色让我想起了一个旧麻袋,里面装满了死鱼的废物,已经在海岸上放了很久了。一块棕色的布缠在她的脖子上。骨瘦如柴的脚上有两张皮,没有人相信这些是皮鞋。如果有人近距离看她,就能看到老婆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嘴里只有一颗大牙齿,一双红眼睛,下巴上有几只翅膀。她的手又瘦又软,像两块旧布。真不敢相信这双手还能拿刀。但是这些老手从早上六点就开始在这里刮洗鲱鱼了。这位老妇人——她已经九十岁了——早上六点起床,在这里工作了一整天。这一整天,她保持沉默,专心致志,一直工作,但仍然只刮洗了三桶鱼。总共* * *只赚了两克朗和二十五厄尔斯。可怜的女人,不管她的工作和年龄,她都应该得到奖金,但是——唉!她没有拿到奖金。
这个老态龙钟的洗鱼机曾经在这条峡江上一天刮洗40桶鲱鱼。当时,她获得了奖金。今天,包工头在检查鲱鱼时,想起了村里以前熄过的一首老调:
我们的卡塔尔,无人能及,
你起床很快,
你刮到的鱼的数量,
我们跟不上分数。
从前,全村的人每个星期天都能听到这首歌,但现在,没有人能记得老卡达赢得奖金,为鲸鱼公司工作的那段时光。当时卡塔尔在鲸鱼公司苦干,就像在鲸鱼肚子里呼啸而过的先知离子,三天三夜的复仇。
她以前有一屋子的孩子。对了,渔民很能产,就像那些和他们有血缘关系的鱼一样。她在一个儿子的家里度过了晚年,这个儿子是这条峡江里最穷的渔民。她多年来一直在等待鲱鱼,就像一个虔诚的女人在等待天堂的救世主。看,鲱鱼来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卡塔尔看到她有很多孙女,却没有一个被赡养。那些孩子就像天空中偶尔出现的小白云,一场雨过后就消失了。她有一个女朋友,住在谷野里达尔的教堂救济处。很久以前,他们一起在“鲸鱼公司”工作,经常你来我往,一起喝杯淡咖啡,聊聊鲸鱼。之后都成了乞丐,挨家挨户乞讨。每年,这位老妇人都从谷野·里达尔给她寄来一小团羊毛。老卡达坐在她破旧的房子里,把羊毛织成手套,以几个厄尔斯的价格卖给渔民。她和儿子一起保存着这些厄尔斯。如果有人去找谷野·里达尔,卡塔尔人会用一个破瓶子装一些咖啡,请他送给他的老朋友。现在那个老女人死了。她死在谷野里达尔。
我的卡塔尔,无人能及,
你快起床了...
现在的卡塔尔和过去一样,站在鲱鱼的桶里,漫长的一生映入眼帘。在这个雨天,她尝到了人生中无尽的雨天。除了牧师,没有人知道她出生在何时何地,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像这些鲱鱼一样从她手中悄悄溜走了。她甚至不记得她年轻时的爱人。她只依稀记得,她和丈夫在东部的一家鲸鱼公司工作。他们在峡江边有一栋小房子。她生了孩子,生了很多孩子,养起来非常轻松。关于她的孩子,她只记得——她出现又走开,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你刮到的鱼的数量,
我们跟不上分数。
她漫长而平凡的一生只留下了这些奇怪的重复。
其实她90年的生活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快乐的回忆,但值得自慰的是,她并没有期待过什么快乐的日子。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她从未想过她会有快乐的一天。如果鲸鱼出现在这里的河里,如果鲱鱼来了,那么她会感谢上帝。鲸鱼灭绝了,现在生活的所有幸福都依赖于鲱鱼。但是鲱鱼也离开了。所以卡塔尔不再感谢她的上帝。在富裕的日子里,她不允许自己喝一杯咖啡,尽管她很少混合牛奶。而且她从来没有活得这么大方过,不用省糖。
日子好的时候,男人经常给自己买点酒喝,喝个酩酊大醉。当然,这取决于上帝和鲸鱼的许可。但是卡塔尔从来不习惯喝酒。她只是清理男人喝醉时吐的脏东西。
不能说她漫长灰色人生的回忆都是沉重苦涩的。她没有经历过诗人所谓的悲情。她的生活充满了无休止的争吵和无意义的莫名其妙的谩骂。男人女人都爱骂人;最恶毒最丑陋的人是废物检查员和承包商。买卖双方,神父,教区长老也骂人。现在她至少应该感谢上帝让她的耳朵几乎完全聋了,再也听不到那些骂人的话了。在她的生活中,除了没完没了的咒骂,什么都没有。她的儿子有的在航海,有的在陆地上工作,有的不知道在哪里。女儿们也是。她的丈夫五十年前就去世了,生前没有任何死亡迹象。没有人特别为他哀悼。他按照所有的仪式被埋葬;神父得到了他应得的,商人也是。卡塔尔知道她已经付清了所有的账。今天早上,她听说鲱鱼要来了。她一起床就和其他人一样来上班挣钱。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欠任何人。
四
天黑了,码头上亮起了灯。女人们仍然站在闪闪发光的鲱鱼桶旁;他们的脊背一会儿弯一会儿直组成的起伏的波浪,依然像彩虹一样绚丽多彩。在电灯的照射下,鲱鱼发出耀眼的光芒,就像克隆自艾克的黄金一样华丽。一场阵雨落在所有这些丰富的海鲜上。
最后一批渔船驶近码头。没人会在黎明前出海。但是女人们继续疯狂地工作,以便在下一批鱼到来之前刮干净。这项工作足够他们工作一整夜了。
有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刚从海上回来,走下码头,站在老婆婆面前。他嗅了嗅鼻烟,说道:
“妈妈,回家吧。”
但是老妇人没有听到。当他再次告诉她时,她把一些鲱鱼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妈妈,我们回家吧。唉,老太太,妈的,都快半夜了,你连站都不会站!”
但是老妇人对世界上所有的脏话都不予理会。她继续刮和清洗鲱鱼。
“老太太真的不理我吗?”那人自言自语道,他喊道:
“够了,你他妈的可怜!趁着脚还能撑得住,早点停!”
看到老妇人拒绝听他的建议或他的命令,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于是他抓住他母亲可怜的,衰老的手,从她手里拿走了刀。老妇人转向他,虽然这对她来说很困难,用恍惚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被一个“孩子”的顽皮行为惊呆了,最后严厉地说:
“把我的刀还给我,海吉!”
“妈的,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妈妈?”她说,试图把她拖走。
但是老妇人反抗了,她拼命抓住水桶的边缘。鱼桶翻了,滚到底部。
“趁你还活着,回家躺在床上吧!哦,你这个老傻瓜!你知道你已经九十岁了!你下床不容易。我来帮你吧。”
但母亲还是忍住了,低声说道:
“看,我会揍你的,西古里安!该死的淘气鬼!如果你不马上把刀还给我,我就揍你!你听到了吗?”
但儿子还是继续拉着妈妈离开码头。保良已经挣扎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恳求儿子:
“等一下,西固...听我说,儿子,别拿我的刀,你知道,你今天一分钟也不能放下:鲱鱼来了……”
不知怎么的,她挣脱了儿子的手,却咳得很厉害,只好坐在一块木头上,等咳嗽过去。她的咳嗽声就像大车滚下斜坡的格格声,又像大船装卸货物的起货机发出的嘎吱声。
“你已经筋疲力尽了,老太太。”他温柔地说:“你抱着我,我来帮你。”
但只有羊的倔强才能和老人的倔强相提并论。她站起来后,拿着鱼桶向码头走去。要不是她儿子堵着她去河边的路,像只倔强的羊,她早就回到原来的位置了。
“去死吧,西古里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要放弃了,于是唠叨起来。
儿子一句话也没回答。他跟着她,开车送她回家。老婆婆弓着背,迈着小碎步沿着河岸走;帽子从头上滑落,一路上她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不公正的哀嚎夹杂着从她胸腔深处发出的嘶嘶声。过了一会儿,老妇人突然哭了起来。她又停下来,转向她的儿子,含着眼泪说:
“上帝永远不会原谅你,西古里安!……"
可怜的90岁老妇人从胸腔里发出痛苦绝望的呻吟,仿佛倾吐了整个大地的所有苦难。
但儿子根本不理会她的呻吟,妻子伤心地哭着拖着腿在雨夜里穿过小镇。你知道,当老人哭的时候,他们会像孩子一样哭得又大声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