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娟娟有声小说

疯狂的

李茜

叶已经疯了。

当然,父亲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说得那么直接。他用了“有病”这个词来混淆概念。但事实上,几天前,我的高中朋友告诉我,叶隽隽是疯了,这是真的。这位朋友的母亲和叶的母亲是老朋友,说叶得了重病,而且是抑郁症。她差点没能通过切断脉搏来拯救自己。她在省城的医院住了几个月,现在好像好一点了,家里人才敢让她明年回来。

听着朋友的话,父亲那张懵懂的脸不由自主地从脑海里翻了出来。从我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象我爸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我是如此渴望他能尽快知道这个消息,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呆在家里,害怕错过晴天霹雳的美妙时刻。

我像带着秘密过了一年,终于等到了那一刻。那天,我爸在客厅看电视,我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正在这时,我爸的手机响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不觉中,我认定这就是我在等的电话。我躲在卧室虚掩的门后,偷偷观察我爸的神色——一开始,他很惊讶,也很急切地和对方打招呼。当那边说的话时,他愣了几秒钟,他的脸因不相信而爆炸,甚至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喃喃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黯淡下来,脸上阴云密布,好像难过得随时都要哭出来。

挂了电话,他一直保持着这种毫无生气的表情,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觉得只有我——他自己的女儿疯了,他绝不会这么失落。电视里还放着他最喜欢的战争片,一声“同志们,上!””轰鸣声中,噼里啪啦的枪声和炮声不约而同地响起,只听战斗声仿佛要把我爸隔着电视拍出洞来。受到声音的鼓舞,我吱呀一声打开卧室门,去客厅喝水剥了一会橘子,在我爸面前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如果在平时,他肯定会觉得我又挡着他看电视了,可现在我走了好久,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只是弯下腰,从茶几上拿起一支烟点燃,试图装作没事的样子。但他颤抖的右手,夹着一支烟,背叛了他,点燃了我心中的火。如果可以,我真想像个疯子一样,笑着把他骂了我这么多年的话扔回给他。但我知道即使是现在也不管用,因为此刻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灵魂——或者说,事实上,许多年前,他的“灵魂”就被叶绑着,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父亲是一所重点高中的老师,叶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学生,没有之一。如果说每个城市在某个时期都会有几个地方传说的话,叶无疑是这个离我们这个时代最近的小城的传说。她高考那年,以接近满分的惊人成绩成为全省文科状元,被北京大学录取。而且据说她的成绩全国第二,但是按照试卷难度,她可以排全国第一。可想而知,当这样一个人突然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市爆发时,当时的轰动程度——以至于“叶隽隽”这个词成了全城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

叶高考后的新学期,我碰巧进入了她读高一的中学。开幕式上,叶站在操场前的升旗台上,面对成千上万双眼睛发表了讲话。内容无非是感谢母校鼓励后辈之类的老生常谈。她单薄的声音通过巨大的扬声器被放大无数倍,萦绕在学校上空,但直到底下的人被授予一万元奖金,才打破沉默,开始像昆虫一样窃窃私语。

那是市里一家烟草公司为了奖励那些高考成绩优异的学生而设立的奖学金。当叶发完那个沉甸甸的“红包”时,人们的讨论也达到了高潮。

“一个学校奖,一个市里奖,一个省里奖,听说她父母也是获奖的什么的!收钱真的很软,连学费都够了。”

“现在,谁不急于和她扯上关系?连小学和幼儿园的老师都跳出来认了,更别说领导了。今年的报告也写了,多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叫‘一人得道’。”

当时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隔着上千个黑头,像暗流一样窃窃私语,看着叶被人夹在中间全神贯注的身体。一个小点。我把目光转向站在她旁边的爸爸。在那个距离上,他应该只是一个模糊的点,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骄傲到快要爆炸的样子。

叶是我爸从初中调到高中当班主任的第一批学生。不得不说,我爸真的很幸运,前三年能保住这么一个宝贝。相比那些不厌其烦认人金的小学和幼儿园老师,我爸含金量十足,直接晋级名师行列。

叶去了北京上学,父亲也去了。是因为电视台邀请了各省高考状元做节目,我爸作为叶的“老师”也赫然在列。节目播出的那天,我想全城很多人都站在电视机前,等着看叶出现。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也许只是因为市长在新闻上宣传的“叶是我们城市的骄傲”。也许不是。但我只想见我爸爸。他在电视屏幕上的脸似乎被镜头拍得有点变形,正好呼应了他刚上电视时极力掩饰的紧张和僵硬。我看着他结巴着回答主持人的问题,觉得好笑,甚至有点看不下去。而我妈,在亲戚的簇拥下,稳稳地抓着遥控器,微笑着,背绷得笔直,像孔雀开屏。

我爸从北京回来了,新学期已经上轨道了。我以为这一切该结束了,但“树叶涓滴效应”才刚刚开始。叶出版了一本书。这是一本由她高中作文和随笔组成的集子。家长出钱命令孩子买。我当时的同桌也一脸愁容的跟我说,她妈妈恨不得让她背这本书《毛主席语录》。“你要赶紧学学别人怎么写作文!”

我爸爸很高兴他用了几十年的名字被换成了“叶的班主任”。这个年纪改名,不是每个人的福利。他升任年级组长,调到高一新区的班里,成了热门话题,他的父母想尽办法把孩子塞进他的班里。

而我,在班里自我介绍的时候被班主任打断了。她站在讲台上傻笑着说:“她爸爸是叶隽隽的人。”教室里静悄悄的,然后学生们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哦”的长鸣,开始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我不知所措地站在课桌后面,听着那些“嗡嗡”的声音,感觉自己被虫子咬了。一时间在卫生间里,我的名字仿佛被“叶的女儿”这个又长又无奈的头衔所代替,仿佛是一条食物链,我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其中,成为了诱饵。

客厅里,我对我爸的挑衅渐渐被拖入了拉锯战,但我一直斗志昂扬,我爸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沉默。直到我妈下班回来,他才丢下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跑到厨房,对我妈说了一句话——我不需要多想,但我一定把“坏消息”告诉了她。果然,后来在饭桌上,我妈一反平日唠叨的常态,我和我爸都成了哑巴,默默吃饭。区别只有一个——父亲还是苦瓜脸,母亲高深莫测,面无表情,却很难看透她的心思。

就在一顿饭快要结束的时候,妈妈突然打破了沉默,说:“那个叶隽隽……”她停顿了一下。“你还在医院吗?”

父亲眉头皱起,仿佛听到这个名字就是酷刑,但还是点了点头。“在第三医院”

“你为什么不……”我妈妈翻了翻白眼。“我们明天去见个人吧?”

“什么?”我爸的脸色终于有点变了,”...这不好……”

“怎么了?你是她的老师。学生生病了去探望有什么不好?”我妈抬了抬眉毛,看到我爸还在犹豫。做出最后决定是很方便的。“就这样吧,明天我去买一束花。”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忍不住闪过一道光,被我逮了个正着。

我突然明白了我妈的意思。她要去剧院。毕竟她只是“叶的老婆”,而这个食物链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就算粘了点金粉,也会掉下来的。现在,我妈提出这个建议纯粹是出于中年女性的八卦神经——谁不想看看传奇是怎么陨落的?

于是我赶紧跟着妈妈的脚步,开心地说:“我也去!”"

“你打算怎么办?”我母亲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父亲就板起了脸。

“我……”我意识到自己太光芒四射了,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她为什么不能去?毕竟是校友。再说叶娟又不认识她。”关键时刻,是我妈来救了,打地板说了一句话。

我爸大概是被那个霹雳给弄懵了,反应迟钝。他等了一会儿看了看我妈,又看了我一眼,好像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闷闷不乐地走回卧室,这是默认。他走后,我和我妈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她去洗碗我回房间玩电脑,把小算盘藏在我们心里。

说我中学六年一直生活在叶的阴影下,大概会让人觉得我浪漫。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就算有影子也打不到我——但我就是这么把自己当回事的。叶隽隽给市里的很多同学都蒙上了阴影,而我就是那个被掩盖起来的人。

说起来也是我的错。我小学六年级像吃错药一样努力,考得很幸运。最后在一匹黑马的帮助下考上了全市前十。正因为如此,长期在教学一线的我爸,终于愿意回头看看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在亲戚同事面前缺乏炫耀资本的女儿,认为我是个死木头,再加上别人的一些夸奖——说这次好,段老师在自己家里就要出个“叶”了——并且让他有个好脚,对我寄予厚望,每次都特别关注我的考试成绩。

看,“叶”已经出来了。另一边,有人拿着“叶”当大锤,使劲向我打招呼——那是我初中的班主任。

进初中班的时候,小学毕业是班里第一。但就像我说的,大部分是因为运气,很快就露出了本来面目。这时,一直在一旁偷偷看着的班主任松了一口气,拿着大锤跳了出来。只有三招可玩:1。上课总是把最难的题留在黑板上让我做,做不出来就打第一锤。“唉,你的小考成绩是我们班第一,怎么连这样的题都不会做?”2.考试成绩一出来,按照分数当众发试卷是必然的。轮到我的时候,是第二锤。“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测试的?老师一直把你当成‘叶隽隽第二’。你自己想想。”3.一旦我在课堂上做出“违反课堂纪律”的行为,或者她在课堂上养的猎狗打小报告,我就会被请到办公室,受到最后一击。“你父亲教过像叶这样的人才,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老师有多失望吗?”说这话的时候,她一脸悲伤,但她手里的茶,足以被她幸灾乐祸的沸腾温度再次烧开。

在别人眼里,她就是恨铁不成钢,导致有点说不出话来。只有我明白,她每次来找我,都是用枪和棍子武装起来的,而且她还要镶一圈“叶隽隽”的金边。但再冠冕堂皇,枪就是枪,打在心上也疼。

最难过的是,那时候我一度以为老师是真的担心我,甚至因为她说的话偷偷躲在房间里羞愧的哭了,责怪自己没用。

直到很久以后,我偶然从父亲那里得知,老师无缘无故地讨厌我。我父亲和我班主任曾经是初中的“尖子老师”。那一年,学校里有一个提拔初中老师去高中任教的名额——众所周知,初中老师不仅没有工资,在同级也没有名气——而且很难分清我爸和我班主任的区别,都是有求必应。最后,我爸当选了,班里第一次有了叶隽隽——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所以班主任大概很讨厌我爸——不,也许一开始不是讨厌,而是愤怒、不甘、鄙夷、四分五裂、嫉妒,最后像浸湿的毛巾一样,硬拧成一团拧干。她认定我爸不要脸,用肮脏的手段压榨她——而我爸现在得到的一切,本来就是她的。叶应该是她的学生,她应该陪叶上电视,她应该被尊称为“叶的班主任”。但是她能做什么呢?她还只是一个初中的穷老师,咬牙切齿的看着我爸被夸到天上,诅咒他摔个半死,却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鞋底。知道她发现了我是她的学生,而且我是个普通学生,有很多缺点,足够她挑毛病,她把鼻梁上的眼镜框推了推算是难得的微笑。

于是,当我爸和班主任双双陷入交火时,我变得自暴自弃。你可能会说,有没有骨气?难道不应该咬紧牙关,化压力为动力,创造新的奇迹吗?但对不起,我不是那种有足够的自信去获得更多挫败和勇敢的人,因为我的“气”不过是建立在叶,我爸身上的虚无,一个偶然的好结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和大多数人一样,向往“成绩差不多,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交几个友好的朋友,和喜欢的人谈一场恋爱”的生活。

而我的影子——直接插在祖国心脏的叶,至今还有创新的故事流传到这个距离首都千里之外的小城。至于这些故事是怎么来的,没人知道,但转眼间,似乎人人都传开了。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她在大学里选修了音乐欣赏。有一天,一位著名的老教授在课堂上弹了一首琵琶,然后人们说了这首曲子的含义。结果,在场的所有学生中,只有叶说得对,深得老教授的赏识,等等。

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只是勉强挤进了班里的前十名,掉到了中间阶段。我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开始一边报分数一边发卷子。我觉得很痛苦的说好,也许你会说我矫情,但是当我被班主任嘲笑,沮丧的回到家,迎接我的不是父母的安慰和鼓励,而是认真的重复故事,我觉得很痛苦。父母在用他们理解的“生动感人”的例子鼓励我,我却不知道,这是在用另一口沙子喂一个内心装满沙子的人。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买手机的时间已经跳到凌晨三点了。但是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能想到的就是在这个城市的过去几年。

就在我妈建议明天去拜访叶之后,我爸锁着门呆在卧室里,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出来了,穿着一件外套,在门廊上换鞋,说:“我出去看看明天能买些什么带走。”

在客厅看电视的妈妈和刚出来倒水的我一起看着爸爸。我只是觉得自己的视线很分散,无法聚在一起——或者说我不想聚在一起看到我爸的表情。我妈眼睛一亮,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现在几点了?晚上疯狂什么?!"

一直沉默的我爸突然像上膛的火药一样开枪了。“砰!”你什么意思?!你说你想自己去看!我的学生生病了。我一个老师去买点吃的有什么错?!"

“生病了?怎么了?!"我妈冷笑着,声音尖锐到让人流血。“是不是太疯狂了?吃什么能治好?免费食物!!"

“你——”我爸被这些话刺到了喉咙里,出不了声,只好任由额头青筋直冒。他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留下我们一个响亮的摔门声。

他一走,我妈原本火热的视线就凉了下来,一头扎进沙发里,用那双能从冰里掉出来的眼睛盯着地板,自言自语:“哼,学生...我妈走的时候没见他这么上心……”

她以为我是空气,这句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我却在心里回答:“快来,妈妈,这是给我奶奶的。当他女儿生病住院时,他从未如此焦虑过...谁告诉人家是叶的?”

爸爸逛街回来的时候,妈妈已经进了卧室,锁了门。他洗澡时,我偷偷看了一眼那些东西。他们无非是保健品和营养品,但包装豪华精致,就像一个皇帝的贡品。一看就知道贵。我以为我妈上床了是好事,不然肯定又要鸡犬不宁了。

我觉得我父亲和叶的关系很有意思。明明是她的“老师”,却常常有意无意地想捧她——说白了,那叫阿谀奉承。有没有可能我爸也是信心不足,因为他的光环和成就大部分是建立在“他只是教了叶隽隽”这种虚无之上的?

初三的寒假,我爸邀请叶一家去市里一家相当高档的饭店吃饭。因为名义上是两家的小聚会,我和我妈也被带上了。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一片活着的树叶。好笑,我在“叶”的阴影下两年多了,却是第一次让她知道我的存在。

去餐厅之前,父亲特意换上了平时只在参加重大教学研讨会时才穿的昂贵西装,母亲也戴上了最值钱的项链。最后看到自己平时的装束,过年也要穿上新衣服了。就这样,我们家打扮成二婚夫妇领着某方带来的孩子,像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赶去参加婚宴一样出现在叶家的面前。

席间,老爸客气地跟对方聊了几句,主要是聊到了叶在上大学的事情。我妈坐在那里笑,时不时附和几句,以示自己不是花瓶。叶的家境很不错。他的父亲是副主任,母亲是医生。都很温柔。为了表示礼貌,他们时不时会把话题转到沉默的我身上。

“小林现在在读书……”叶隽隽的母亲笑着看着我。用姓氏来称呼人们是很接近的。

“哦,是初三。”我爸赶紧回答。

“嘿,那是一段忙碌的时光。你的学习怎么样?”落脚点肯定在这里。

“唉,这孩子就是贪玩,一点也不让我担心。”我爸装腔作势地摇摇头。"如果她有涓涓细流的一半好,我将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孩子还小,过段时间自然会懂事的。”对方笑得停不下来。

我爸真是厉害,一举两得,藏了一刀——既捧了叶又藏了我当时已经掉到班里最底层的可耻事实。顺便悄悄再捅我一刀——我想了想,往嘴里塞了食物。

那天我爸肯定对我相当不满,因为他几次暗示我应该多和叶聊聊,但回应他的人都是不停咀嚼的满腮。我就像一只一辈子没吃过好东西的饿狼,一直往嘴里塞东西。不仅如此,我还希望我的眼睛和耳朵变成嘴巴,这样我就可以用食物堵住它们。

而叶坐在我对面,礼貌地用瓷勺舀了一勺汤,一声不响地喝了下去。我记不清当时是想立刻逃跑,还是想对她说“去死吧”。我只记得我站了起来,把手放在她面前的烤鸡上,没有动筷子,徒手撕下一只鸡腿,带着父母尴尬、责备、羞辱的尴尬表情咀嚼着。

那顿饭最后以我站不直而告终。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父亲当时是不会愿意承认我是她的女儿的。然后发生了一件事,更加深了他的想法——就是我谈恋爱被班主任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