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被掩埋的纪录片《最后的棒棒》
真实自有万钧之力。
纪录片区别于电影艺术的不同之处,就是把原原本本的生活通过影像的方式记录下来,让人物的自己发声。
最近火起来的,于15年拍摄完成、豆瓣评分9.7的纪录片《最后的棒棒》拥有最真实、温度和韧性的表达,它也因此成了豆瓣史上评分最高的纪录片。
在重庆,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爬坡上坎,肩上扛着一米长的楠木棒,棒子上系着两根青色的尼龙绳,沿街游荡揽活。他们来自农村,是重庆街头的临时搬运工,被重庆市民称为“棒棒军”,也成为当地独有的文化符号。在旧中国,他们大多被称为“脚夫”或“苦力”,是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劳动者。
这部纪录片的导演何苦,是一位有20年从军经历的转业军官。有一天,他走在重庆的街道上,一位佝偻着背、上身赤裸的“棒棒”挑着一根粗楠木棒,和他擦肩而过时,他惊讶地发现重庆的“棒棒军”竟老龄化得如此严重,以至于在可见的几年内,这个古老的行业随时会突然消失。他一边递交转业申请书,一边筹备拍摄。
何苦并不是一时冲动,因为他对“棒棒”从来不陌生。出生于1970年代的重庆农村的他,从小向往城市。小时候,家里的长辈常对他说,学习不好,长大了没出息,只能卖力气当“棒棒”。长辈们不经意的告诫令“棒棒”这颗种子一直深埋在他心里,直到有一天生根发芽,觉得自己有责任纪录下这即将逝去的一切。
2014年1月19日,导演何苦扛着一根棒棒,和从影楼雇来的摄影师走进了自力巷。
那一天重庆下着绵绵细雨,赶路的人们打着形色各异的雨伞脚步匆匆,他在“五一路”遇到了“棒棒”老黄。从那天起,何苦就拜老黄为师,并请他在附近找一个住处。后来,老黄领着他到了自力巷53号。
这就是他与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棒棒发生关联的起点。
房东大石领着何苦走过崎岖的二楼通道,来到了他的房间——这里最好的房间。大石说:“每月300租金一点也不贵。”开始何苦还觉得有些寒酸,但对比老黄的只能挤下一张窄床的房间后,何苦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奢侈。也许是棒棒们习惯了卑微,待人近乎殷勤的热情,在老黄的介绍下,他认识了老住户棒棒们:河南、老甘、老杭等。
接下来的13个月里,他与棒棒们同吃、同住、同干活,近距离观察和记录下他们的生活。
片中以动画片的形式叙述了老黄的童年。由于他父亲的缘故(特殊年代成分划分为了地主)使他从小开始就生活在一个不公平的环境中,处处被排挤和打压。因为这样一段经历,他无法娶媳妇,只好和一个没能力养活孩子的寡妇组成了“家庭”,生下一女。为了养家糊口,他不得不出门打工,万万没想到,命运回馈他的确实另一个男人在这个家庭的合法入住,无奈的他只能带着小女儿另谋出路
老黄眼眉低垂,沮丧地说:“好人没有好报。”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出来打工几十年,在自力巷的房间小到只能刚好塞下一张木板床,却是他住过最好的地方。为了多挣钱,脏活累活他只会埋头干,毫无怨言。有人家里的厕所堵了,老黄谈好价钱后二话不说就光着手伸进粪坑。因为手短,老黄不得不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好让手能够得深些。把掉入的勺子掏出后,老黄用肥皂把手足足洗了三遍,雇主说:“肥皂赶紧给我丢出去。”挣来的只是现代人的一杯饮料钱。还有一次,老黄去张麻子家搬铁架床,原本说好5架床30元,和何苦搬完第5架时,发现还有第6架。无论老黄怎么软磨硬泡,雇主始终不肯加钱,临走时老黄硬是拿走了地上一个废弃的电热水壶。“别看它旧,应该能卖个10块钱。流汗挣钱,如果吃亏太大,晚上会睡不着觉的。”老黄说。
最让人揪心的是,老黄有一次在自力巷脚下一滑,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何苦把他扶起来后,老黄死活不肯去医院,只是说:“就屁股疼,其他地方没事,躺躺就好。”后来导致了高血压。之后的某一天,老黄在街上走,遇到路边摆摊推销专业治疗的人,号称传统与科技相结合,包治百病。高血压的老黄几天没吃降压药,只能病急乱投医。店经理承诺免费理疗三天,老黄舒服的享受完后,店家却说只是人工服务不要钱,但用的产品都要收费,总***524元。老黄没有招架之力,只好从破旧的裤袋里掏出整齐卷好的一沓散钱,里面有的是一角、两角,店家数了后还差两百多,老黄便又从口袋拿出一个缠绕的塑料袋,里面用纸巾包着另一个塑料袋,最里层是老黄最后的积蓄:皱巴巴的几张毛爷爷。前台的服务员泪水在眼里打滚,为老黄开了一次先例,不仅当次费用全免,只要老黄以后在早上9点开门前过来,还可以做后续的免费治疗。
店家并不因良心发现而显得不龌龊,就像老黄并不因贫穷而赖账一般。
同样作为体力劳动者,他可能无法理解店家自圆其说的解释,但他深知:“人们付出了劳动,就应该得到相应的回报。”所以他才在店家漏出杀招时,毫无犹豫地掏钱付款。
河南作为老黄的老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枯瘦的他是自力巷的老房客,没有身份证,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都管他叫“河南”。河南1971年出生在郑州的小村子,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和继父不合,便离家出走,来到重庆成为了“异乡人”。
虽然同样是“棒棒军”的一员,但他看似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代表,不愿意劳动,却热衷于牌桌上发财,在正阳街上斗地主反倒成了他的正业。给他最大打击的一次,桌上赌资最高达到1600块,他手里握着三个A却被拿着三个9的人赢了,原因之一是钱不够,按他的话说, “就像打仗冲锋时子弹没有了” ,最后眼见到手的巨款掉入了别人口袋。那次之后,他剃了光头,很长一段时间内远离牌局。他对生活抱有盲目的乐观,却又是“棒棒”里读书看报最多的人。最穷时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张五元,拖了房东大石几个月房租,却并不着急。他饭量其大,在一间快餐大排档里,一荤两素6元,二荤两素8元,白饭任添。河南吃饭都是用大的铁碗,一碗又一碗地添,几次过后,老板娘再不愿接待他。
后来河南好不容易找到份工厂的零工,却因没有身份证,签不了用工合同。老板让他先避避风头,他竟自己在木板床上又研究起打牌来。他说:“我在脑海里过一下有哪些经验,下次失误可以少些。很多电影明星我都叫不上名字,唯一记得演赌神的周润发,太厉害了!”他笑了笑,满怀憧憬地说: “今年打牌至少得赢个十万。”
在他身上,能窥视部分底层劳动者的侥幸心理。他几天没吃饭时,我们深感同情;他在赌桌上挥霍时,我们又恨铁不成钢。他在牌局上饮酒买醉,也将在牌局上堕落沉沦。
最后要提的是大石,“棒棒们”在自力巷53号的房东。他区别于其他“棒棒”,有一直在身边陪伴的老伴,正在备考的女儿,成家立业的儿子,一个完满的家庭。他靠出租房把全家的劳动力变现,一个月能有上万元收入,在市区有一套不大不小的商品房。尽管如此,他依然和老黄、河南们打成一片,待人客气。河南七个月没交房租,仍未被他扫地出门,自力巷出租房那点微薄的利润大石都用来接济河南。后来,女儿如愿考上大学,他罕见地“高调”了一回,在酒店摆宴席请请亲朋好友们吃饭。 他安稳地坐在座位上,漏出欣慰的笑容。
虽然他的房租以足够维持日常开销,但为了家庭,他和老婆仍不辞辛苦地上工地,搬砖运泥,只为了多帮儿女分担些。
纪录片的结尾,自力巷被贴上了“危楼”的标签,纳入政府拆迁范围。昔日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棒棒们各奔东西,继续流汗生活着。
片尾曲《棒棒》唱到: “负重前行,敢于担当,最壮是你的脊梁;负重前行,敢于担当,最美是你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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